陆喻齐跟着点头,笑说道:“我们陆家几代为商,都是摸着算盘子长大的,小妹自然也不会差。”
云意被说得面上微赧,抿了个笑,“我就是照着原来掌柜的方式来经营,不过拾人牙慧。”
几人又说笑几句,陆夫人斥道:“快吃饭,不然都凉了。”
她给云意夹了块丸子,皱眉道:“我看你这些日子又瘦了,就算生意忙,也不能累着自己。”
云意望着她乖巧的点头应是。
吃过饭,云意就先行寻了借口回去,努力应付微笑的样子让她觉得疲累。
深夜,赵素茹沐浴后从净室出来,坐在床榻边,朝正看账本的陆喻齐问:“刚才吃桌上,父亲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赵素茹生得不算多惊艳,但胜在娇柔似水的身段,即便诞了一子也不见走样,反而更加丰腴,熟透了的诱人。
陆喻齐把账本往边上一放,接着将一月未见的妻子拉入怀中,手从她半敞的衣襟探摸下去,“什么什么意思。”
独守空闺一月,两人一靠近就像是干柴里落了火星,一点就着,赵素茹身子一下就软了,喘着气推他的头,“我看父亲……那样,莫不是将来也想把家业分给云意?”
陆喻齐憋着火,又疼又燥,被她这么一推,眼里的暗色更浓,“怎么会。”
赵素茹瞥了他一眼,“我原也觉得不会,可父亲为何要把铺子给她打理,搞得她像是亲闺女一样。”
陆喻齐眸色一沉,赵素茹见丈夫脸色不对,立刻道:“我又不在外说。”
当年陆喻齐的妹妹生下来的先天不足,拿药拖了半年,病不见好,孩子也受苦,陆文荐只能忍痛接受现实,又怕妻子太过伤心,便将人送去了乡下庄子,对外说是养病,实际送去没多久就死了,也不许人再提。
外人对这事糊里糊涂,只当真是养好病接了回来,可她作为陆家的媳妇,却是早早听丈夫说起过的,那个孩子确实是已经死了,那云意不就是个什么都不是外人。
陆喻齐抿着嘴角,关于云意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当初也问过父亲,父亲却并不说明,只警告他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总之你记着,她就是我的亲妹妹,对谁都不可以胡说。”说完便松开赵素茹侧身躺下睡觉。
见丈夫动了怒,赵素茹心下一慌,将身子贴近他怀里,拉住他的手往自己散开的衣裳里送,软着语调道:“我不说就是了。”
……
宝月正往后罩房去,见云意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走上前去敲门。
“姑娘。”
云意还在整理这个月铺子的进出,专注的看着账本,手里记记写写道:“进来。”
宝月推开门见她这么夜深还在做账,走上前收走她面前的账本,皱着眉道:“姑娘可是忘了夫人吃饭时候说得话了,这么晚了还不睡,伤身还伤眼。”
云意看着被宝月拿走的账本,细细的蛾眉轻蹙,“快给我。”
宝月是真怕她上了身子,将账本往身后一放。
云意见她就是不还自己,眸子动了动,柔声撒娇:“宝月,我还有一点就算完了。”
宝月照顾了云意多年,虽然两人是主仆,但更多的是将她当作妹妹掏心掏肺的照顾,所以此刻也不惯着她,板起脸道:“姑娘快去歇息。”
云意轻闭早已经酸涩的眼睛,指尖轻揉在额侧,低喃的声音里满是困苦和低迷:“我睡不着。”
她睁开眼睛望着宝月,眼里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无助,“我只有让自己忙到撑不住,才能不胡思乱想。”
她也以为自己可以好起来,可是不能,她对大人的思念没有一日减淡过,她每日都幻想着,有那么一天他会出现。
哪怕今天是失望的入睡,明日睁开眼,她又会开始期盼。
只因为分别时候,大人应诺过会来看她,她就是靠这个念头一直坚持下去。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很糟糕,她已经拼命让自己把心思花在别的地方,她根本不在乎什么茶叶铺的营生,可若是她不找点事情让自己做,她会发疯的。
宝云心疼不已,她想不到姑娘对大人的执念会那么深,可大人是一但下定主意就绝不会更改的人 ,理智果决到了可怕的地步。
姑娘这样执拗,只自己困住了自己,不肯放过自己而已,到头来受伤的也是自己。
云意将脸埋进掌心里,颤抖的眼睫脆弱刮在手掌心上,带着晕散开的湿意,已经一年多了,大人是不是真的忘了她,亦或者大人已经娶亲,把所有从前对她的好都给了别人……云意极重的呼吸,不让自己再想。
肩膀被宝月从后面搂住,无比不舍得哽咽着说:“奴婢会一直陪着姑娘的。”
云意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
南下的船只已经行过了清河,陈霁开是三品巡察,正陪着京中来的大员巡查南直隶的州府。
往年各地的巡察都是他夏巡过后书奏章直接上呈京中即可,没想今年朝中竟亲自来了官员,这人还不是别人,而是当朝首辅季砚。
陈霁开一路陪同,不敢出差池,眼下只还剩徐州未巡。
官差走上前来通禀:“启禀大人,还有一个时辰船便能到徐州。”
陈霁开点点头,让他先退下,自己则朝船头的甲板走去。
季砚负手站在栏杆前,身姿挺拔修长,侧脸轮廓分明,目光清远,宽大的衣袖被风吹拂而动,岁月吝啬的没有在他脸上留在痕迹,只有雕琢沉淀出的沉稳与优雅。
陈霁开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道:“大人,船再有一个时辰就可靠岸,冯知州想必已经等在码头相迎。”
季砚颔首,淡淡“嗯”了声,视线远远落在水波粼粼的湖面,“我还有别处要去,你先随冯兆年去府衙。”
陈霁开自然不敢不过问季砚的行踪,点头道:“是。”
船只靠岸,何以与白清徐跟着季砚一同走下船。
白清徐问道:“大人现在是要去哪里?”
季砚看了他一眼,“你跟着陈霁开先去府衙。”
白清徐嘴上道是,走之前却不甘心的朝何安瞪去,怎么这么多年了,自己在大人心里的地位还是比不过这个臭会武功的。
季砚坐上提前准备好的马车,淡声吩咐,“去陆府。”
季砚缓缓拨捻着念珠,与他手上平缓的动作相悖,此刻季砚心里并不能算有多平静,相隔一年多,他不知道小姑娘现在长成了如何的模样。
分开的光景,虽没能彻底消弥去他那些深藏在心中,会在寂静莫名的深夜窜出来的绮念,但应该足够云意可以冷静平常的面对他。
陆文荐听管家说一位姓季的贵人来访,立刻就想到是季砚,连忙起身亲自前去相迎。
季砚走下马车,朝陆文荐笑道:“陆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陆文荐面露喜色,上前便要行礼,季砚托住他的手,“陆兄如此便是见外了。”
陆文荐也不再坚持,手一抬,“季大人快请进。”
在季砚早年被调任此地时,曾对陆文荐有过救命的大恩,所以在季砚找他帮忙的时候一口就答应下来。
二人侃侃而谈,陆文荐说起云意,“云意刚来府上那几个月缠绵病榻,我就怕照料不好,有负你所托。”
季砚心口微紧,那时一封封的信送到京中,他无数次的想把人接回来亲自照料,不过是强逼自己狠下心来。
“云意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口吻就像是将自家孩子托付给旁人,又不放心的模样。
陆文荐摆摆手:“云意乖巧,我和夫人都是真心把她当女儿看待,你让她管铺子,她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季砚勾唇,眼中隐隐是骄傲的神色,“她向来聪颖。”
陆文荐拍了一下大腿,恍然记起云意还在铺子里,“我这就让人去把她叫回来。”
季砚目光微动,“还是我过去。”
……
铺子里云意正在把新送来的茶叶按好坏分开,她坐在窗子边,手里拿着茶则,一点点耐心的拨着茶叶,柔和的光束打在她脸上,如绸的长发低挽,有两缕自鬓边垂落,勾勒着她精致的脸庞,眼帘乖软的垂着,卷长的眼睫扫动如羽毛,一如当初她坐在自己身边读书的的模样。
季砚站在门口静静看了许久,才提步走进铺子。
云意听见脚步声,视线还未来的及抬,先一步道:“客人看看要买些什么茶叶,也可以去二楼小坐,这时候煮上一壶九曲红梅,再配份茶点最是适宜。”
“就按你说得来。”
云意呼吸一窒,手中的茶则直直掉在桌上,发出突兀短急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季大人会比大家想的狠心,不过也狠不了两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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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掉落的茶则震散了茶叶, 就像云意忽然震颤的心,跌宕如潮涌,呼吸在一瞬间停止。
她猛然抬起头, 紧紧看着几步开外的男人,目光相对, 男人的眸光深邃悠远,光影落在他身上, 温雅如斯。
云意不确信自己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也不敢眨眼, 就是那么望着他,眼圈一寸寸洇红。
季砚心口蓦的一疼, 微笑道:“不认得我了。”
一样温柔的语调。
怎么会不认得,关于季砚的所有,云意都无比清晰的记着, 他唤她名字时的柔和,教她课业时的专注……还有望着她时含笑的眉宇。
云意终于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大人真的来了……他没有忘了她。
宝月从二楼下来, 看到站在铺子中央的高大男人,愣了一晌才猛的反应过来曲膝行礼,她张了张嘴,大喜过望道:“奴婢见过大人。”
云意反复翕动唇瓣,竟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
清澈的茶汤如珠滴落进杯盏中,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云意竭力控制着情绪,吃力的吐纳着说:“大人请用茶。”
季砚端起茶盏啜饮, 末了, 放下问:“你在陆家住的可好。”
好不好, 大人不知道么,她送了那么多信过去,每一封信上她都在求大人把她接回去,从三日一封,到十日一封,再到一月……三月……
云意想起来,她已经有半年没有写过信给他了。
因为期盼之后强烈的失望让她难以承受。
云意看着他,忍不住问:“大人收到我的信了吗?”
季砚顿了顿,“云意。”
云意固执的又问了一遍,“收到了吗?”
季砚下颌紧绷起,小姑娘从前不会是这样的咄咄逼人,细微上挑的眼眸美艳丽的好似带刺。
“收到了。”
云意身形一晃,所以收到了,知道她所有的委屈和难熬,却无动于衷,她不甘心的问:“所以大人这次来是为什么。”
季砚皱起眉,他没有陪在身边的这段时间,云意超脱他掌控之外的变化让他觉得烦躁,又饮了口茶才道:“我奉命南巡,徐州便是要到之处。”
季砚没有说的是,他大可以不赴这趟南巡之路。
也没必要说。
到他这个年岁,若是还做不到克制欲.念,那就是白活了。
云意指甲掐进掌心之中,大人就连骗骗她,哄哄她也不肯吗,她已经不再贪心的想要独占大人,为什么他还要这么狠心。
宝月站在一旁,明显感觉到气氛变得低压,有什么弥漫在大人与姑娘之间,又死死被压制着,方才大人来的时候她还在高兴,现在却满是惴惴。
好在这时陆府的下人赶来,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下人躬着腰恭敬道:“老爷让小的来请大人和姑娘回府一同用膳。”
季砚饮尽那盏已经微凉的九曲红梅,抬眸道:“知道了。”
他看向云意,“走吧,别让陆老爷久等。”
两人拢在袖下的手同时微动想要牵住对方,哪怕分别那么久,再相见,那些刻在心上的记忆却还是被仓促唤醒。
然而指尖曲了曲,又一同放下,一个克敛,一个则是不敢。
云意发觉自己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勇气。
季砚整了整衣袖将手负于背后,率先走下楼。
云意颤抖着吐出一口气,握紧的手松开又紧沃,终于平复下纷乱如麻的心绪,跟着下楼。
两人各自乘马车回到陆府。
陆文荐命人张罗了一桌子的菜来招待,饭桌上几人谈笑风生,唯独云意异常的沉默,陆家人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静,季砚却清楚她从前的样子,乖巧却并不是多文静的性子,相反带着些纯真的玩心,孩子气的可爱。
陆文荐像季砚敬了一杯酒,问道:“季大人这次来徐州,可会照住上一段时日,不如就住在我府上,我让人去收拾屋子。”
云意始终低垂的眼眸动了动,抬起头看向季砚。
季砚却笑道:“不必麻烦了,明日我就要回京,住在府衙便可。”
“咣当”一声瓷器相撞的声音打断了季砚的话,云意仓皇扶起面前面前被打翻的碗碟,水波颤晃的眼眸里布满失态的慌乱,语无伦次道:“……抱歉,我不小心。”
陆夫人柔声道:“这有什么,没弄到身上就好。”
勺子摔成两半,云意失神的伸手去拿,季砚怕她伤了手,皱眉制止,“别去碰。”
陆夫人招来下人,给云意换了一份。
云意再顾不得陆家人是不是还在场,直直看向季砚,几乎哀求的问:“大人能不能多留几天。”
如果明日就要走,那他来这趟算什么。
她甚至还没有冷静下来面对他的出现,就要接受他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