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砚抿紧唇,不忍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却又要硬着心肠道:“我还要回京复命,看到陆兄和陆夫人将你照顾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云意想问他,什么叫很好,还活着,就算很好吗?
陆夫人看出云意神色不对,“云意是太久没见季大人所以不舍得了吧。”她像长辈一样半劝半说教的笑语道:“季大人还有要务在身,你可不能任性了。”
季砚唇边的笑意不减,望着云意的目光却深,“听你母亲的话。”
云意目光微涣的顿顿点头,对,要听话,不能给大人添麻烦,“我吃饱了,想先回去。”
陆夫人眉心轻蹙,季砚颔首道:“去吧。”
云意失魂落魄的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步子越来越慢,宝月牢牢搀扶着她,唯恐她会支撑不住跌倒。
“姑娘……”宝月忧心的唤她,安慰的话却一个都说不出来。
云意停下步子,极重的呼吸划痛了她的喉咙,她忽然推开宝月,又往回走去,大人明日就要走了,那她至少不要那么快就和他分开。
花厅里,季砚正和陆文荐夫妇吃着茶,谈论起云意。
陆夫人道:“云意现如今也十七了,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我倒是试探过,只是她自己没这个想法,我们也不好随意做决断,便问问大人意思。”
季砚捏紧指尖的念珠,直到圆润的珠子压痛了指骨,他才道:“我此行原因之一,便也是为了这事,巡察陈霁开是我尚觉不错的。”
一路南巡看下来,陈霁开为官清正却不迂腐,也无妻妾,心思周到,是可以托付之人,而且远离京城,对云意来说也是种保护。
只是他越想,心里又越是躁郁。
陆文荐夫妇对看了一眼,巡察那可是三品的官,他们毕竟只是商户,不过季大人都这么说了,那自然是有考量。
两人点点头。
季砚默了许久道:“不过此事还是以云意的心意为准。”
“待将来亲事定下,就有劳陆兄和夫人为云意操办,所有花销嫁妆,全由我来出,必要让她风光出嫁。”季砚说这些话的时候略显艰难,但对云意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G。”陆文荐摆手说:“云意即叫我们一声父母,嫁妆季大人就不用操心了。”
站在门外,无意听到所有对话的云意,整个人如坠冰窖,从发丝到脚心都在发凉,理智被绝望冲破,她跨进门槛,双眸通红盯着季砚,“大人要将我嫁了,都不亲自跟我说一声吗。”
云意从来都是懂事得体的,忽然这样没有规矩的闯进来,让陆文荐和陆夫人都吓了一跳。
陆文荐道:“云意……你这是。”
季砚回望着云意,抬手打断了陆文荐的话,淡道:“陆兄让我和云意单独说两句。”
陆文荐和夫人走出了花厅。
季砚起身走到云意面前,云意猛的退了一步,仿佛他是什么猛兽一般。
季砚眸色一沉,没有再靠近,看着她不住发颤的身子,默了半晌道:“你听我说。”
云意根本听不见去,方才季砚说的那些话,就像是拿刀子一刀刀在割她的心,她已经这么听话了,为什么大人还要这么对她。
云意满目痛楚,眸光破碎受伤的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大人这次来,就是为了要把我嫁出去吧,好让我不再对你妄想 ,不再成为你的负累。”
季砚袖下的手紧握,清晰分明的骨骼筋络浮在手背上,皱眉斥她,“云意。”
云意掌心捂着狠狠作痛的心口,像站不住一般弯下腰,“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管我!”
管了她,又不要她。
季砚唇线紧抿,他以为两年足够云意想清楚不再执迷,才终于敢让自己来看她。
他低估了云意的偏执,也低估了她对自己的影响,直逼心脏的潮涌挑衅着他的理智,心口胀跳的发疼。
季砚后悔自己心软来这趟,他从来都认为儿女情长不过是闲时拿来调剂的东西,绝不能被其左右牵绊,显然此刻的征兆很不妙。
而极端的执念对云意来说更不是一件好事。
季砚沉声道:“你总要嫁人,我只是在替你考量。”
“大人可真是关心我。”云意讽笑着扯动嘴角,眼眶里的泪水打湿眼睫摇摇欲坠,“那你是不是还要管我洞房生子。”
一些零碎的画面闪过季砚的脑海,一股不可言说的怒意涌了上来。
“我既然答应了你父亲照顾你,就会替你铺好路,让你可以没有顾虑,安稳的生活。”
云意难以承载的泪水决堤,“大人不过是一次次的把我丢弃。”
“我是为你好。”季砚松动了语气。
为她好……云意扯动嘴角,泪水淌过唇瓣,咸苦的涩味让她清醒,为什么什么都是季砚说了算,说会照顾自己的是他,丢弃她的也是他,他以为这样给她安排好了人生,就是抵了承诺么。
季砚看着她滴落的泪,几次想替她擦去,是靠握紧念珠才忍了下来,“你现在不愿嫁,我不逼你。”
“大人一开始就不该救我。”云意抹去泪水,凄楚的扯了扯嘴角。
季砚听她这样的胡言乱语,紧紧压着唇角,眉心沉怒,“我教你识文断字,明理辩事,不是要看你变成这样,我以为你该明白什么才是对你好的选择。”
“看来我是来错了这趟。”
云意心口抽痛,在知道季砚要将她彻底丢弃的那刻,她早已什么都不在乎,“是我让大人失望了……大人要我嫁人,好……届时大人莫忘了来观礼。”
她不再看季砚愠怒的眉眼,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糖果味的 1瓶。
第043章
回京的船上, 白清徐拦住正端着茶要往舱房里送的何安,心有余悸朝舱房觎了觎,“我看大人这两日面色不对, 不就是去了趟陆家,怎么这样了。”
何安肃着一张脸, “你不想遭殃,就少问吧。”
白清徐看他还不肯说, 不屑哼了一声,“你当我不知道, 定是因为陆姑娘。”
何安看向他,“我什么都没说。”说完绕开他走进舱房。
白清徐挑了挑眉稍, 看着江面推开的层层水波,一双精明的眼眸眯起。
那时他便看出季砚将这位陆姑娘过于看中,只是后来季砚又将其送走不闻不问那么长的时间, 他还以为是自己猜错……现在看来,送走不过是幌子罢了。
*
季砚走的时候云意没有去送, 她把自己关在房中, 如同陷入绝境却无计可施的困兽,偏偏又固执的又不肯任命,哪怕头破血流也要拼命寻找挣脱之法。
在季砚离开后没几日,云意就见到了那个巡察陈大人。
“来一盏新茶。”
陈霁开一身清雅的白衣,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
云意随随看了一眼,正要吩咐人去准备, 耳尖的听见他身旁的随从低唤了声大人。
她再度看过去,目光在他悬在腰上的玉佩上稍停, 羊脂玉佩上刻着一个陈字。
云意旋即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兀自勾了勾嘴角, 大人替她相看人的还真是不错。
云意将煮好的茶亲自端过去,“公子请用。”
陈霁开笑着接过,“多谢。”他度量的目光放到云意脸上,不可避免的惊艳了一下,“姑娘心慧手巧,将这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
“公子过奖。”云意嘴上客套了一句,看似并无多谈的意思,身子却没有动。
陈霁开道:“姑娘经营这么大个铺子,实属不容易,实在不必谦虚。”
云意听着他话里话外的试探,眉稍轻抬,挽起嘴角道:“我没有谦虚,陈大人。”
陈霁开一愣,旋即笑起来,“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云意朝他欠了欠身,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季大人对我提起过大人。”
她抬起手用指尖点了点陈霁开腰上的玉佩,又看向陈霁开身旁的小厮接着道,“方才他口误称了您一声大人。”
陈霁开恍然而笑,“姑娘实在聪慧。”
他不表明身份,其实是抱着来看一眼就走的打算,回头找个借口推了季大人的安排,可如今见了云意的面,却反而起了兴致。
云意不紧不慢道:“实不相瞒,我不打算照季大人的安排与你成亲。”
陈霁开不防她会如此直接,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说。
云意也不想与他周旋,直接了当,“男女之情讲究的是两情相悦,我想大人也不会与一个不想熟的人成亲。”
陈霁开虽不耽于情爱,却也没有这么被姑娘避之不及过,他眼里携着兴味,“陆姑娘如何知道我们不能两情相悦。”
云意皱了皱眉,眸色果决的看着他,“我不清楚大人,但我不会。”
陈霁开哑然失笑,自己还第一次这么遭嫌,他颔首道:“我明白了。”
云意轻轻抿动唇瓣,“我还有一事相求。”
陈霁开手虚抬,“但说无妨。”
“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将事情告诉季大人。”云意忍着心口的难捱的酸楚,“我不想他为我操心。”
陈霁开看着她,越发觉得这个陆姑娘有趣,说是商户女气质举止丝毫不输大家闺秀,眉眼间柔柔弱弱,行事又十分果决利落,“可若是季大人怪罪。”
云意道:“我会自己像他说明,不会牵扯到大人。”
“可我为何要答应。”陈霁开笑问,先是驳了他的面子,还反要他做事。
云意没有被刁难到,“想来大人是已经应允了季大人,不管什么原因导致的结果,只怕都少不了会开罪于季大人,倒不如这事让我来处理,就与大人没有一点关系。”
陈霁开眯起眼看她,他确实对云意有几分好感,但却不喜欢心机太过的女子。
云意唇边绽出嫣然的笑,“当然,为报答大人,以后大人来店里吃茶一概免费。”她顿了顿,“但您若天天来就另算了。”
俏皮轻松的话语消散了方才的几分紧张,陈霁开淡淡笑开,“这可没有另算的说法。”
云意一直想不出该怎么办,在看到陈霁开的时候却有了一个主意,那天她闹了一场,只怕大人不会再来徐州,除非她真的成亲。
既然大人也想要她成亲……那好啊,可若是该出嫁的新娘出现在了他床上,大人会怎么做呢。
云意双手仅为激动而在颤抖,她知道自己是在走向深渊,可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既然大人做不到对她的承诺,那她自己来实现。
只是成亲的对象绝不能是陈霁开,得要是一个能帮到她,又不会出岔子,无足轻重的人。
云意蹙着眉心,将指节咬在齿间,不要着急,慢慢来。
*
入了夏,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宝月对云意提议,“姑娘,我们是不是再招个伙计来?”
铺子里除了她们两个,还有一个小姑娘和搬货的伙计,最好再寻摸一个能招呼客人,又能干重活的伙计。
云意托着腮,不费力气的点点头,“你看着办就是了,要手脚麻利的。”
宝月点头,眼睛却仍看着云意,她总觉得姑娘似乎有哪里不一样,按理说,姑娘没有再因为大人的事而难过,她应该感到轻松高兴才对,可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浮在心上。
云意见宝月还看着自己,侧了侧脸,笑问:“怎么了。”
宝月摇摇头,没再多想,只对自己说,或许就是姑娘想通了。
伙计很快招来了,一个年纪轻轻,样貌也还算端正的青年。
云意淡淡抬了一眼又低下视线,“你叫什么?”
他有些拘谨的朝云意道:“回姑娘,我叫张青。”
云意再次抬起目光,“我听你口音不是当地人?”
张青微愣,眸光闪了闪,“我是安平县南湾村人。”
安平县离这里可不近,云意觉得奇怪,“那怎么来这里。”
张青知道掌柜找人都喜欢用当地人,他连忙道:“我是因为家中母亲病重,才想来镇上多挣些银子,我手脚麻利,一定会好好干的。”
云意支着下颌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片刻点点头,“那就先留下看看活吧。”
张青喜出望外,“谢掌柜。”
因为是第一天,云意只让他熟悉熟悉,就先让他回去了。
张青走出铺子,往一条偏僻的巷子走去,暗处的拐角走出一个人,压低着声音问:“怎么没把人弄出来。”
张青背对着巷子口,“你也知道她身边暗藏有护卫,不然我也不必顶个伙计身份接近。”
……
这天,云意吩咐了宝月去办事,将她支开后,对张青道:“你跟我来。”
张青正看着铺子外的情形,听云意叫自己,眼皮子一垂搓了把手跟着上楼,“姑娘有什么事。”
云意转过身,见靠的过分近的张青皱了皱眉,走到桌边坐下,“我听说你母亲的病每月要花大把银子。”
张青低下头,搓着手道:“是。”
云意笑里带着些蛊惑:“我可以帮你。”
张青要的是钱,而她要的是一个局,没有多余的牵扯就最好。
张青错愕抬头,视线落在云意迭丽的脸上不由愣住,云意缓缓启唇,道:“但我有一个要求。”
*
何安拿着书信走进内阁时,季砚正在和一众官员商谈,他看中了眼行色匆匆的何安,抬手接过信。
骨节分明的手拆开信封,季砚缓缓展开信纸,平和的眉目越往下看,越是拧紧,到最后,他直接将心在掌心揉成团,眼中是陡生的凌厉和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