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件事,学校没什么人知道。
陈迄周本就性子冷淡,更不可能解释。于是谁都不清楚,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每天要在医院、学校和家之间跑多少趟。
阮梨也是偶然一次发烧感冒,去医院吊水时,恰巧撞见了陈迄周。
当时他外公因病去世,年少的陈迄周站在病房门口,以往平静得如一潭深水的眼睛里,头一次流露出无措。
如果不是刚好出现,阮梨其实也没机会和他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对于那时的陈迄周意味着什么,但陪伴着陈迄周从悲伤中走出来后,他却对自己温柔了许多。
所以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尽管陈迄周性子冷,但他确实是个合格的男友。无论阮梨想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支持她,提出的要求也会尽可能地满足,即便再无理。
那段时间对于阮梨来说,确实快乐。
他们计划去同一个城市读大学,规划着分数出来后去海边旅行,庆祝毕业。
可某些时刻,阮梨和陈迄周实在太过相似。
同样桀骜、同样在原则上不愿退让。
如果要在爱情、亲情,和梦想三者里进行排序,阮梨必然首选最后。因为爱情这种东西,可有可无,外头远有更广阔的世界在等她。
又或者说,是阮梨对爱从来不抱有希望。
这世上确确实实有人因为爱幸福,但阮梨不愿相信至死不渝的爱会落在自己身上。
于是大一开学前夕,在最亲近的奶奶用生命威胁自己的情况下,阮梨不得不服从家里安排,留在申城本地的双一流大学学医。
面临即将迎来的异地恋考验,阮梨理智分析后,觉得自己和陈迄周没有未来,于是率先提出了分手。
当陈迄周问理由时,她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相见,于是随口胡诌了一个――
“我要出国学习摄影,受不了异国恋。”
那天,陈迄周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接受了这个敷衍蹩脚的理由。
于是夏天结束后,陈迄周去到南方读军校,而她回到申城。
至此,两人失去联系,再也没有交集。
怎么看,她都是那个坏女人。
所以阮梨原本以为,陈迄周会乐意见到自己狼狈的样子,然后幸灾乐祸地转身离去。
毕竟当初分手的话语依稀还在耳边。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陈迄周会如此平静地朝自己伸出手。
好似他们的关系如普通朋友般简单。
阮梨眼神一凛,她联想到餐馆里的那个电话,又想到陈迄周的性格,心里顿时了然。
也是。
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
“陈队,你们认识啊?”
年轻武警的声音打断了阮梨的思绪,她看见陈迄周身边那位武警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流转,最后停在自己身上。
陈迄周嗯了一声,“认识。”
眼前的手仍然没撤去。
阮梨望着陈迄周手心里的薄茧,迎上他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她将手递过去,然后接过话茬:
“我们是高中同学。”
温暖在掌心蔓延开。
陈迄周拉扯的动作顿住,他眼底没什么情绪,没反驳阮梨的话,只是握住她的指尖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嗯,高中同学。”陈迄周附和。
几乎就在阮梨起身站稳的刹那,指尖的温度即刻撤去,不带丝毫犹豫。
胡旭还在惊讶地感慨着:“哇这么巧?我记得陈队你是南霖市的,岂不是跨越祖国半壁河山的异乡偶遇啊,真有缘分!请问怎么称呼?”
“耳元阮,梨子的梨。”
阮梨笑着回答完,转身又向陈迄周说了声谢谢。
还算坦然地接受了“高中同学”的帮助。
陈迄周盯着阮梨,微微颔首,也很坦然地接受她的道谢:“客气。”
话落,两人相对无言。
尴尬弥漫。胡旭看了眼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的两人,才慢半拍地感觉到这事儿不简单。正想办法如何缓解,身边的人总算开口了。
“有车么?”
陈迄周看向阮梨的伤口,十分自然地问:“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医院?”
“没伤到骨头。”
阮梨礼貌一笑,答道:“不用去医院,简单包扎一下就行。”
“嗯。”陈迄周没再多说,他看了眼时间,打算结束这次对话,“队员还没吃饭,我们先走了。”
“好。”
等阮梨说完,陈迄周便转身走了。
老人家被医护人员抬到了救护车上,留下的两个武警队员跟阮梨也不熟,没再多寒暄,跟着离开。
离九点还差三分钟,阿尔勒什的夜幕降临了。
阮梨看着陈迄周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心底说不出的难受。
就在上个月唐宁宁调侃自己时,阮梨都还明确表示过自己从不走回头路,跟陈迄周也没可能。
可今天陈迄周朝她伸手的那一刻、他淡然看着她的那一刻,知道出国是谎言仍旧面无表情的那一刻。
阮梨心中的情绪莫名决堤。
这让她想起至今压在房间抽屉最底下,即便泛黄缺角了,都没舍得丢的合照。
感受着冰冷的寒风,阮梨轻叹一口气。
她是不走回头路,但她也没离开过这条路。
-
上车后,胡旭忍不住看向今日频频反常,且不在状态的队长。
借着后视镜,他看见副驾驶上的陈迄周微微侧过头,似乎透过反光镜在看什么。
好奇的胡旭往阿合卓力那边靠了靠,可依旧什么也没看见。
前排的陈迄周注意到胡旭的动作,当即收回了视线。
车子临近街道拐弯口,陈迄周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他看见阮梨还站在风中,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领口露出来的锁骨被冻得发红。而伤口上的血已经流到了手腕处,消瘦的肩头微微发着颤。
陈迄周抿着唇,眼神一刻都舍不得从反光镜上离开。
直至阮梨的身影从反光镜里彻底消失,他才淡淡地收回目光。
高中同学?
陈迄周低下头,冷笑一声,接过吻的那种么?
作者有话说:
阮梨:?这是可以说的吗?
第9章 高中・合照
回到训练基地时,胡旭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下车后,他们没多耽误,跟着队长陈迄周往食堂的方向走。
胡旭明显注意到自从队长和他那位高中老同学分开后,心情就不好了。那张冷脸,比平时让他们加训的样子还要恐怖上十倍。
胡旭根本不敢靠近,于是老老实实走后面,始终和陈迄周保持着三米的距离。
眼瞅着身旁的阿合卓力逐渐加快脚步,看样子是想追上队长的步伐,胡旭连忙伸出手拉住他,问道:
“你干嘛去?”
阿合卓力停下来,他一脸懵逼地转过脑袋,解释:“我找陈队有点事。”
闻言,胡旭轻啧一声,心里不禁暗骂阿合卓力真没眼力见。谁知还没开口拦,眼前的阿合卓力突然反手抓住他,说道:
“我一个人还有点不好意思,要不你陪我去吧?”
这下轮到胡旭懵了,“去干什么?”
“要联系方式。”
阿合卓力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他磕磕巴巴地说着:“陈队那个高中同学,我有点……想认识她。”
“?”
胡旭疑惑抬眼,满是不可置信,“大哥,你是真没谈过恋爱啊?”
“我是没谈过呀。”
阿合卓力没理解胡旭的话,自顾自地说着,“伤口流血都还在继续救人,多善良,你不觉得她很有魅力吗?我刚才不敢直接问,在车上后悔了好久,幸好队长跟她认识!”
牛。
胡旭默默在心里给阿合卓力竖了个大拇指,这哥们儿心真大。
“我劝你不要问。”
“为什么?”
“你没看出来陈队心情不好吗?”
“有吗?”
“是啊!从上车开始表情就一直很严肃。”
“可是,”阿合卓力顿了顿,反问:“平常训练和出任务,陈队哪次没严肃啊?”
“……”
胡旭沉默了。
好像也是。私底下相处还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平时工作上陈迄周确实铁面无私,凡是刚进他们中队的人,就没一个不叫苦。
什么每季度一次的沙漠拉练,负重35公斤作战背囊进行5公里的武装奔袭,等等。
上面说的在这个武警支队的第一活阎王面前,那都还算比较轻松的训练。
跟着陈迄周的时间越长,就越会发现他的训练模式只有更变态,没有最变态。
尤其是生气时,去年胡旭就有幸体会过一次,加训结束后第二天差点下不来床。
想到这,胡旭的腿立马软了。
他紧紧地拉住刚来支队没多久的阿合卓力,苦口婆心地劝道:
“这次不一样!你刚来可能不知道,陈队以前谈过一次恋爱,后来分手了。怎么分的我不知道,但直到现在,他们的合照都还被陈队带着,就放在作训服左边胸前的口袋里。这什么概念啊?我怀疑今天那个高中同学就是陈队的前女友。”
“真的假的?”
阿合卓力满脸震惊,“陈队原来这么深情,他们的合照你看见过吗?”
“没有。”
“那万一不是……”
“怎么可能。”胡旭打断他,“你见过队长主动跟别的女生说过话吗?”
“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平时工作本来就接触不到几个女孩子吗?”
“……”
“我倒觉得不一定,说不定是队长太久没回家乡,看见自己的高中同学觉得十分亲切,于是就主动了。”
“那你去吧。”
见实在劝不动倔强的阿合卓力,胡旭干脆摆烂了。
他看着阿合卓力小跑追上前头的陈迄周,两人停住,站在原地交流起来。
阿合卓力嗓门亮,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胡旭耳中。
当阿合卓力提出要联系方式的事情时,胡旭看见陈迄周神色淡淡,表情没什么变化。
只是沉默着,也没回复。
等胡旭走近了些,陈迄周才点头应了声:“嗯,晚点帮你。”
胡旭傻眼了。
不能吧。
难道真是普通的同学关系,是他多想了?
-
处理好伤口,阮梨没吃晚饭直接回了酒店。
她整个左手臂一节的衣服都被血渍侵染,鼻间也总有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扰得她一点食欲也没有。
喂招财吃过东西,阮梨头疼得厉害,便躺下睡了会觉。
再次醒来时,世界是一片寂静。
屋内的暖气还在继续吹着,窗外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阮梨呆坐了许久,脑子清醒后,她拿过床头的矿泉水灌了大半瓶。
食欲重新回来,但时间太晚已经没有外卖可以点了。
她简单吃了点面包,找到手机一看才发现,又有几十个未接来电。
分别来自她的父亲、爷爷,还有唐宁宁。
微信里也全是各种亲戚给自己发的信息。
无一例外,都在劝她不要任性,早点回家。有的甚至话里话外在提及唯一能劝动她,却已经去世的奶奶。
就如当年搬动老人家出来劝她学医一样。
上一辈的教育模式真的很奇怪。
他们看着你长大,知晓你的成长轨迹,更清楚你的软肋。他们也爱打着谈心的幌子,了解你的内心,然后方便下一次精准打击你。
他们害怕你摔跟头,也害怕你走弯路,于是在你出身的那一刻就为你量身定制了人生计划。
你走的每一步,都只能按照他们的计划来。
一旦拒绝,铺天盖地的指责立马到,他们无法理解你,并且在你固执坚持时,十分痛心地指着你说:
“我那都是为了你好。”
阮梨轻哂,她退出界面,一个都没点进去,只是径直找到唐宁宁的聊天头像,给她报了句平安。然后顺带简单解释了一句自己为什么没接电话,还特意反复强调并非自己任性,而是真的睡着了没接到。
几条消息发过去,阮梨刚抬起酸疼的手臂,下一秒唐宁宁的消息就进来了――
【嗯,你明天最好回个电话,阮爷爷很担心。】
她正诧异着唐宁宁怎么凌晨三点还没睡,抬头看见最后几个字,瞬间沉默下来。
【知道了。】
唐宁宁:【你真决定留在那边,不回来了吗?】
看见这条信息,阮梨沉默下来,她在输入栏删删打打好半天,什么也没发过去。
手臂上的伤口被她摆动的幅度牵引,开始阵阵发疼。
阮梨长舒一口气,想到借钱的事情她决定给唐宁宁打个视频。
视频打过去没几秒,就被对方果断拒绝。
阮梨以为唐宁宁不方便,正要打字,语音电话却进来了。虽是感到疑惑,但她还是快速按下接通键。
听筒里传来一阵O@声,阮梨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怀着孕,这么晚都没睡啊?”
“嗯。”
唐宁宁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嘶哑,她说:“晚上吃太多了,胀得睡不着。”
“你声音怎么回事?”
“感冒了。”唐宁宁话语一哽,然后这样解释。
阮梨眼底的笑意敛去,她安静两秒,淡淡道:
“说吧,李津韬又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