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多谢各位大哥,这是娘娘给大家的赏钱。”
玉竹和沈如霜听完这些话后都松了一口气,她笑吟吟地从布袋中拿出些银两给他们分着,很快就个个都被吸引了去,不仅连声夸赞着皇后娘娘大方,还说了不少祝贺的话语,趁此机会玉竹赶忙让轿夫继续把箱子抬起来。
会合之处距离这儿不远,谋划之时姚念雪就担心沈如霜在箱子里闷太久会难受,加上游行之时敲锣打鼓震耳欲聋很是煎熬,于是主动提出只要稍微转悠半圈意思一下就好。
所以沈如霜只要咬牙忍一忍,很快就被抬到了姚家的后院。
这时候姚念雪已经拜见过父亲和大夫人,歇息片刻就等着轿夫抬到秦家去,正好有一个可以喘息的空隙,赶忙跑到后院,说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让所有仆从全部离开了。
沈如霜在箱子里出声示意,姚念雪很快就找到了她,掀开盖子的时候刺眼的天光照了进来,让她瞬间有些恍惚,用手背遮挡着睁不开眼睛。
“娘娘,我这里准备了衣衫和包袱,您换上就立刻从后门走吧。”姚念雪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才紧张地继续道:
“路上的那些婆子和看门的大哥都被我叫去吃酒领赏钱了,现在正好无人,您一定要动作快些,出了门就按照原定的方向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沈如霜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了紧迫,也不再感情伤怀地留恋了,一头钻进寝阁就利落地套上粗布麻衣,想到上回逃脱时在船上险些被人非礼,又要了一块丝帕将下半张面容遮住,和姚念雪对视一眼后就慌忙地从后门离开了。
这个时辰大街上很是热闹,沈如霜一边回忆着规划好的路线一边忍不住好奇地看几眼,想来这些景象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萧凌安登基后只有晚上才带着她去过几回灯市,真要追忆起来,能够在白天光明正大地走在街道上还是在东宫的时候,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有的衣冠楚楚,有的荆钗布衣,还有修行之人一身袈裟......
在京城的街道上,形形色色之人数不胜数,像沈如霜这样衣衫普通背着包袱的行人再常见不过,只要往人群里一钻就再也看不见了,没有人会刻意留意,这让沈如霜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周身都是自由快活的气息,一张张鲜活生动的面孔映入沈如霜的眼帘,让她灰暗的眸光有了光彩,一想到往后可以一直自由自在就不知不觉扬起嘴角。
她的脚步愈发坚定,一步一步朝着几年前曾经来过的城南码头走去。
*
夜幕降临,萧凌安照例处理完了一天的政事,空闲之时满心满眼都是沈如霜的身影,恨不得此时此刻就去凤仪宫与她相见,但是他亦是记得今日辰时,霜儿说要忙活姚念雪出嫁的事情,太过劳累不想见他。
他在养心殿内反反复复踱着步子,纠结着应不应该去找霜儿,心中想要去找她的念头愈发强烈,可每当他迈出了门槛却又缩了回来,生怕会打搅霜儿休息,以后就更不愿意见他了。
一来二去,已经到了夜半之时,他想去也没机会了,只好吩咐安公公早些备下明日的早膳,他要让霜儿把今日亏欠的一回见面一起还给他。
翌日清晨,御花园南边的一树海棠开得正好,被风吹落的花瓣落了满地,铺在石板小径上别有一番韵味,天光明亮清澈,枝头鸟雀叫声欢快清脆,萧凌安摆上一张檀木小桌,含笑坐下等着沈如霜。
桌子上都是霜儿爱吃的食物,除了先前听玉竹说起的肉末燕麦粥和梅花糕,还有南芳斋新鲜出笼的糕点,精心准备了一整夜的红糖糕和小云吞,这些都是萧凌安思忖了许久一样一样写下来的。
他想,霜儿见到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他一直等着,从辰时等到了巳时,中间派人去凤仪宫请了好几回,回话的人都说寝殿的大门紧闭,只有玉竹姑娘出门回答说皇后娘娘昨日劳累,现在还睡着。
萧凌安有些按捺不住,但是一听是霜儿还睡着就没了脾气,耐着性子继续等着,心道昨日霜儿亲口说过一定回来,那应当就不会失约吧。
直到又过了一个时辰,所有的早膳由热变凉,加热后再次变冷,派去问话的小太监一连好几回说的都是皇后娘娘还睡着,萧凌安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算霜儿贪睡,也不会睡到这个时候,更何况昨日已经休息了一整日了。
难不成是不想见他?那为何昨日要满口答应呢?
萧凌安垂眸沉思,许久也想不出缘由,快要放弃的时候脑海中忽然闪过昨日的那一阵焦虑不安,心中那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涌了上来,攥紧了掌心沉声道:
“去凤仪宫,快!”
作者有话说:
二更在十二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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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崩溃(二更)
萧凌安慌张焦急地从御花园冲出来, 带起的疾风吹落了枝头的花瓣,身后的宫人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亦是不知陛下究竟想到了什么, 连声喊着向前赶路。
马车还是太慢了些,萧凌安只看了一眼就已经舍弃了, 解下绳子直接策马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让身后的宫人一阵呛咳,玄色披风的衣角在空中翩翩而起。
凤仪宫紧闭殿门,宫内一片寂静, 在这个时辰连一点声响都未曾听到,安静得仿佛宫殿的主人已经不住在其中一样。
思及此,萧凌安心中的不安和慌乱更甚, 只要一想到就会立即冲击着心脏,逼他险些失去了理智,回忆起上回以为霜儿身死火海时的悲伤和绝望,太阳穴猛然间一阵跳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让短促剧烈的喘息平息了些, 强行按捺住心中快要奔涌而出的怀疑和忧虑,双手颤抖地推开了凤仪宫的门。
殿门并未上锁,亦是无人看守,萧凌安稍微用点力气就推开了, 院子里一片寥落和寂静,连一个洒扫的宫女都没有, 若非是他昨日还在这里看见喜庆的红色, 还亲眼看着霜儿笑着同自己说明日一定来,定会以为这里已经荒废了。
萧凌安急不可耐地朝着寝殿奔去, 还未冲破殿门, 就有人从里面推开了, “吱呀”一声在耳畔响起,玉竹镇定自若地走了出来,先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面容上没有一丝波澜道:
“陛下,皇后娘娘她......”
“还要骗朕说她还睡着,是吗?”
还未等玉竹说完,萧凌安就率先打断了她的话头,凌厉阴冷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警告和质问的意味已经很是明显,猜忌怀疑中都带着帝王的威慑,听得玉竹单薄的身形几不可查地一颤,冷静的神色中出现了一丝裂纹。
既然萧凌安这么说,肯定是猜到了些什么,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尽力拖住萧凌安,哪怕是多了那么一刻的时间也好,只要萧凌安多待一刻,沈如霜就多了一刻逃离京城的时间。
“陛下,奴婢没有骗您,娘娘昨日实在太过劳累,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亲近的人不太习惯,所以睡也睡不好,现在都疲乏地没有起身呢。”
玉竹有了视死如归般的心态,眼睛眨都不眨地继续编着谎话,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拦在了寝殿门口,故意把这话说的很慢很清楚,尽管萧凌安不想听也根本不相信。
只不过她这般姿态让萧凌安更加怀疑其中不对劲了,毕竟玉竹可是霜儿最亲近的心腹,上回霜儿自己放火逃跑的时候,不就是故意安排了玉竹来掩护吗?
“让开!”萧凌安厉声道。
这下有玉竹知道很快就要拦不住了,但是依旧坚持着没有让路,最终被萧凌安毫不客气地狠狠推到在地上,侧身砸在了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腿脚和胳膊都疼得倒吸凉气,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来却还是失败了,只能咬着牙根一步一步朝着寝殿之内挪去。
萧凌安连瞥她一眼都觉得是浪费时间,早就三两步冲到了屏风后面,四处张望着搜寻沈如霜的身影,口中喃喃唤着“霜儿,霜儿.......”
但是寝殿内空无一人,梳妆台上没有,梨木架前没有,美人榻上没有,窗前小桌上也没有......就连重重帷幔之后也看不到半点沈如霜的身影,当他一把掀开帘幕的时候,床榻上整整齐齐没有任何昨夜睡过的痕迹,更是没有任何一丝温热。
甚至,整个寝殿都冷冷清清,连一丝熟悉的气息都寻不到。
萧凌安瞬间慌了神,脚步虚浮地在寝殿之内转了好几圈,试图寻找到一点霜儿的痕迹,但是终究一无所获,除了寒凉得让他发颤的空气之外什么都没有。
难道.......霜儿真的再次离开了吗?怎么可能?
明明前些日子她还温婉乖巧地每日同自己见面,明明他们约定好了今天一同去御花园,明明霜儿说过不会离开的......更何况还有阿淮啊,霜儿怎么可能舍得放下阿淮,她最在乎这个孩子了,恨不得宝贝似的无时无刻捧在手心里,怎么可能丢下他不管呢?
萧凌安此刻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不愿意相信快要触碰到的美梦在刹那间就烟消云散,霜儿竟然就这么走了,就这样猝不及防毫无牵挂.......
他一直想着,无论霜儿怎样冷待他都是没关系的,只要阿淮还在,他再时时刻刻严加把控,霜儿就会不舍得离开也不能离开,这样他们就算纠缠折磨也会在一起一辈子,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好好补偿和挽回曾经的一切。
只要霜儿还在身边,他就永远有机会有希望,也愿意尽量顺着霜儿的心意,压抑克制着自己变成她喜欢的模样。她喜欢清风朗月,那他就温柔以待;她喜欢互不打扰,那他就每日按时前来;她喜欢江南的情景,他就把江南搬到皇宫......
他以为自己已经在慢慢改变了,霜儿也对他慢慢温柔起来,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再过几年,等到阿淮再长大一些,他们就能回到过去那样的日子了。
可是沈如霜逃离了,就这样毫不留恋地走了,他所有的希望和幻象都破灭了。
萧凌安忽然间打了个冷颤,愣怔地望着空荡荡的寝殿不住地摇头,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霜儿怎么会走......”
仿佛这样就能让他暂且不去相信这一切,能够短暂地逃离这痛苦的现实。
这时候玉竹从寝殿外缓慢地挪了进来,只有扶着墙壁才能勉强支撑住身子,依旧坚强地用阻拦的姿态拦在门口,就算再痛也没有动摇。
只不过她的动作和身形狠狠刺痛了萧凌安的双眸,生动鲜活地提醒着他霜儿是真的在玉竹的掩护之下离开了,否则她就不会用这样的姿态来与自己对峙,更不会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萧凌安颓败地低下了头,向来挺拔的脊梁和身姿都被压弯了,墨发松散地垂落在脸侧,平添几分懊恼和不甘,睁大的凤眸中尽是猩红色的断纹,隐约可以看见晶莹的水光:
“她怎么敢走,她怎么能走呢?你们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
他兀自这样问着,没有指望着玉竹能够给他一个答案,也知道不会有答案的。
稍稍回想起昨天的发生的事情,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他的耳目也没有回话说有什么异样,不就是姚念雪婚嫁之日,霜儿忙活了些吗.......
是啊,婚嫁之日,有人出宫了。
萧凌安倏忽间想起来了,昨日除了姚念雪之外还有很多箱子和来来往往的外人,若是霜儿想要从中混出去也不算是太困难的事情。据他所知,姚念雪虽然是当初为了羞辱他被送过来的秀女,但是霜儿心善地把她救下了,难保此人不会为了报恩把霜儿送出去。
之前他因为选秀的事情赌气不待见姚念雪,一看到她就觉得心中憋闷想要移开目光,现在想来,她似乎许多时候都跟着沈如霜,也是霜儿的心腹之人。
萧凌安悔恨地掐着掌心,将心中所有的悔恨和不甘都发泄出来,力道大得快要把皮肉撕扯下来,但是他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就算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也不在乎,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好受些。
对于他所问的这些问题,玉竹依旧是一言不发,逼得萧凌安烦闷又着急,凤眸中尽是阴狠和愠怒,走上前去就要掐住玉竹的脖颈逼问,吓得使劲挣扎,呛咳得泪水都溢出眼眶,可还是不愿意透露一丝一毫。
“陛下住手!这都是臣女的主意,和玉竹没有关系!”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又着急的声音在寝殿门口响起,萧凌安闻言暂且松了些力道,玉竹才能趁机逃脱,二人齐刷刷朝着寝殿门口看去。
只见姚念雪一身端庄典雅的妇人装扮,唇间还点着绛红色的胭脂,瞧着应当是新婚之夜后拜见公婆,还未来得及换下衣衫就匆忙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捂着心口舒缓了一会儿才挺直了腰杆,不卑不亢道:
“陛下不要怪罪玉竹,昨日是臣女让皇后娘娘出宫的,这也是皇后娘娘一直以来的心愿,所以臣女就算拼上性命也会帮她实现,陛下若是要责罚就只罚臣女吧,臣女愿受任何惩罚。”
话音未落,萧凌安的脸色又阴沉了了几分,如同冬季夜里深沉的夜色,凤眸中的血丝通红一片,缓缓踱着步子来到姚念雪的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长跪不起的身影,轻蔑地笑出了声。
下一刻,他猝不及防地从一旁的侍卫腰间抽出佩剑,干净利落地挥舞着靠在姚念雪的颈间,森冷的声音中满是不屑,瞥了她一眼道:
“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若是朕要你的命,你又能如何?”
雪亮的刀锋可以映出姚念雪的面容,她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目光斜视着与刀锋中的自己对视一眼,很快就再次挺直了脊梁,不畏惧也不屈服道:
“不如何,但是臣女不后悔。陛下,你真的懂皇后娘娘吗?你真的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吗?她在这里很难受,每一天都是煎熬,见你的每一面都是强颜欢笑,这些你都知道吗?”
当姚念雪看见萧凌安拔出剑的时候,她就知道今天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娶了她的秦大哥会受连累。可是既然如此,她倒不如搏上一搏,将沈如霜的真实状况和心里话一股脑倒出来,赌萧凌安究竟把沈如霜放在什么位置。
听她这么说,萧凌安握着剑柄的指尖有片刻的停顿和颤抖,剑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凤眸中闪过一瞬间的恍惚和迷茫,似乎真的在思考姚念雪声嘶力竭喊出来的话语。
他曾经一直以为自己是懂沈如霜的,能够一眼就把她看透,能够轻易地就把她拿捏在掌心之中,让她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欢笑和忧伤,可直到霜儿从折柳镇回来后至今,他才发现一切都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