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晏温不太乐意,今天下雨, 路途泥泞, 他是想和沈春娴一起消磨过一个上午的, 算算他的婚假也只有三天了。再说他更没有理由当徐平秋的桥梁 :“其实我今日有事。”
徐平秋:“你有什么事?且放放。”
徐晏温坐着不动, 根本差使不动他,过了一会, 他站起来拉过沈春娴, “叔父已经看过了人, 我们就先回去了,至于你说的这件事,起码也要等到过了新婚半月,现在就急着去找沈尚书,不是丢人现眼吗?”
他牵着沈春娴要走,两人来到屋檐下,徐晏温重新撑开伞,回头就看见沈春娴拎着自己的裙角,扯到左边又扯到右边,烦恼的注视着上面被泥点子溅到的地方。沈春娴今天穿了一件浅红色的儒裙,上面覆盖一层白色的薄纱布,她明明被叔父给忽略了,但好像感受不到一样。
沈春娴只是纠结了一会自己的裙子。
但徐晏温的目光僵住了,泥点子落到他的眼眸中,无限放大,他无法忍受,没怎么思考的蹲下来,“趴到我背上,自己撑伞。”
沈春娴就也真趴过去,搂着他的脖子,意识到徐晏温的叔父可能在看着,她有点后悔了,埋头在徐晏温的肩膀上。从小就没人背过她,只有去世的娘会这样对她好,娘到底有没有背过她,沈春娴已经不记得了。
徐平秋追到外面,气的要死,“亦年,男人应当顶天立地,不要太计较当年的小事!”
再看见那么几步路,他都要背着沈春娴,徐平秋更是无言以对,侄儿一直和妻子黏在一起,徐平秋是不屑的。女子就是女子,照顾好内宅就是了,不可一味纵容,总是和女子搅在一起,磨灭了自己的志向不说,还容易沾染了斤斤计较的恶性。
徐晏温已经背着沈春娴走出了好远,听着身后的喊叫,脸色猛地变了。沈春娴也不叫叔父了,问:“他是什么意思?”
徐晏温臭着脸,指尖按按沈春娴的小腿,才缓和了神色,说:“不用理他。”
他们俩关系果然够差的。沈春娴安分的趴在他背上,也懒得问了。走到干净的长廊上,徐晏温想放下沈春娴,沈春娴不下来,沉迷于不用自己走路的快乐里,歪着头看他,“走嘛。”
徐晏温心情微妙的带着她继续走,嗅着沈春娴身上的香甜气息,嘴角也勾了起来。
他现在真的贪恋沈春娴,徐晏温已经毫无反抗的意识到了。
无所谓,反正沈春娴又不会消失,他只是多了一个‘爱好’。
……
厅房里,徐平秋越想越生气,直接去找许氏。许氏节俭,住处不仅毫无摆设,门口还被她种了一些蔬菜,她佝偻身子行走,和整个宅院格格不入。
徐平秋进去的时候,许氏正在捧着一本讲风水的书,聚精会神的研究,因为眼神不好,她眯着看书的样子很费劲。徐平秋对她尚且保有礼仪上的尊重,“大嫂。”
不过许氏出身一般,徐平秋以为她只认识几个字,有点怀疑她能不能看懂。
许氏放下书,不冷不淡的说:“小叔怎么来了。”
徐平秋冷笑,将刚才的事情都说出来,末了又说:“大哥离开的早,如今也只有亦年这一个子嗣存活,他如今前途光明,大嫂更要督促他,不要因妇人之仁毁了他才是。”
许氏被磨练的早就心止如水,耐心的询问:“我还不知道,亦年是哪里惹恼了你,再则说,亦年就是我这不中用的妇人拉扯大的,大丈夫到不一定能教导好他呢,谈何毁了他。”
徐平秋噎了一下,隐约从话里感到了讥讽,又找不出证据来,“他这个妻子,也未免太娇气了,今早两人迟迟不起来,害的我足足等了半上午!”
许氏虽然也有疑惑,但此时依然是站在沈春娴这边的,“他们毕竟是新婚,谁没有如胶似漆的时候呢, 过段时间就好了,是小叔对他们太过无情了。”
她说完,就从身旁的箩筐里掏出来针线,开始纳鞋底,看见这场面。徐平秋顿时感到头疼,仿佛回到了大哥刚刚离世时,众人来争抢田地和屋子,许氏就搬到牛棚里,一边纳鞋底卖,一边盯着徐晏温念书的样子。
此时,才唤醒了徐平秋心底的一丝敬畏,下一刻又消散了,他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来的,也只有功名利禄才是他追逐的东西。徐平秋便说:“当初要不是大嫂你太急,直接将她娶进来了,亦年的婚事还能好好谋划谋划呢!更好的姑娘也不是没有。”
许氏不往心里去:“这事小叔不是也极其赞成的吗?娶春娴的聘礼还是你出的。”
徐平秋在院子里打转,严厉的说:“这是一样的吗!那时候亦年只是个举人,现在他可是状元。”
许氏冷不丁的说:“世上的事哪有未卜先知的,春娴是六月初一生的,合了八卦上个月成婚正好,宜子孙,是难得的好日子。”
徐平秋不屑一顾,正要反驳,听见六月初一,脚步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变得有些哀伤。想要重整旗鼓,嘴角却止不住的往下掉,丧失了之前的气势。
许氏放下手里的活,像是求徐平秋一样,语气温婉:“小叔,亦年和春娴年纪都还小,春娴嫁进来才十七,还请你多多包容她,若是春娴知道了你今天的话,免不得要伤心的。”
她伤心?徐平秋怎么会在乎。可听了这些话,徐平秋难掩悲伤,磕磕巴巴的说:“她真是十七?她是什么时候生的?”
许氏好笑的说:“小叔知道的那么清楚做什么?你是个做长辈的人,打听这个太过轻薄了吧?要不你去问问亦年,兴许他愿意告诉你。”
徐平秋原本只是缅怀,现在又觉得真有可能,转身用衣袖抹了抹眼泪,愣愣的看着院子里掉落的树叶打转,忍了一会后,哭的难以自制,“祖奶奶就是十七年前走的啊。”
路过门口的下人都好奇的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二爷抹眼泪。
徐平秋哽咽:“莫不是祖奶奶转世了,又嫁进来成了咱们家的人。”
许氏:“我刚看见春娴的生辰也吓了一跳,不过也许是巧合,这些鬼神之说,还是不信的好。”
徐平秋不相信有那么巧,也顾不上结交沈尚书,匆匆的就要告辞。
他幼年时,徐家大难险些覆灭,做官的几个叔叔死的死病的病,仅有一个活着回来了,太爷爷拍板再也不许徐家子弟出士。家里人心惶惶熬了几年,没有生计,祖奶奶便挑头带着大家寻活路。
因为这些子弟都是读书人,一身傲气,放不下手段,祖奶奶成了家里的恶人,碰的头破血流,才把这些人安置好。她进徐家三十多年,每日天不亮就起,从来没有歇着的时候,最困难的时候带着姐妹沿着街卖豆腐,从没有见过她的一滴眼泪。
徐平秋和爹娘不亲,和大哥也不亲,因为他是刚出生被过继给祖奶奶那支的,后来又被养父母扔回来。
他在徐家,也只有祖奶奶喜欢他,一众子孙中,祖奶奶只会叫他过来吃糖,说他才是和她最亲的。
祖奶奶是在她大寿那天离开的,她这一生过的太苦太累了,却说下辈子还要来徐家,看看这些子孙都争气不,如今她已经离开17年了。如果她真的来了的话,正好是沈春娴的年纪,也正好,都是六月初一的生辰。
他已经记不清楚祖奶奶的面孔了,从他有了记忆的时候,祖奶奶就已经不是年轻的面貌了,徐平秋回想沈春娴,觉得似乎像她。
不过徐平秋却记得他哭着在祖奶奶的病榻旁,叮嘱她,下辈子再来,千万不要过的那么苦,徐家也该让她享享福了。
想到这里,徐平秋在离开徐家的路上,不禁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抽自己巴掌。这些年他居然没良心的觉得女子没用,看不起自己的大嫂,嫌弃侄媳,苛责她们。如果不是那些婶婶用羊乳喂养他,他早就死了吧。祖奶奶知道了的话,一定会拿她的竹子拐杖把他打的满地打滚。
他哭够了,从地上爬起来,狼狈的离开了徐家。
此时,许氏把自己装针线活的箩筐压好,叫来了沈春娴身边的半雁,告诉她:“你和春娴说,往后她叔父在的时候,就让她谎称生辰是六月初一。你们身边的人也要记住,别说漏嘴了。”
半雁不明所以,老夫人怎么把夫人的生辰都给改了?她一头雾水的离开了院子。
第30章 琴瑟.第六天
徐平秋再次登门。已经是一天以后, 带上了小儿子铁娃,这天艳阳高照,他记得上次等了一上午的事, 就挑着下午来的,没想到又撞上沈春娴午睡。
父子俩静静的在外面等着, 视线往外看是几盆修剪得体的盆景,都正开着花, 姹紫嫣红的,麻雀落到盆景边缘叽叽喳喳,一派生机。
铁娃坐在椅子上,胖腿时不时的荡一下, 稚气的问:“爹, 阿嫂怎么还在睡觉啊?”
徐平秋:“祖奶奶多睡一会怎么了,祖奶奶上辈子苦, 这辈子就是来享福的。”
铁娃认识的亲戚称呼只限于三代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叫沈春娴祖奶奶,铁娃坐不住了, 扭动起来:“爹,还要等多久啊?”
徐平秋一派云淡风轻,“今日来就是为了让祖奶奶见见你, 等多久我们也等着。”
两人对沈春娴的称呼乱七八糟, 胡乱交流了一会后, 才等到沈春娴过来。这次是让沈春娴来看铁娃的, 不然徐平秋这个长辈,单独见侄媳妇也显得奇奇怪怪。
刚看见沈春娴, 徐平秋就将一个金镯子塞给铁娃, 铁娃跑过来, 对着沈春娴说:“阿嫂,这个还给你。”
金镯子看起来是个老物件了,雕刻的龙凤看起来很喜庆,沈春娴怕被他摔了,先接过来但没收下,放在手心里打量。
沈春娴又看看眼前的胖娃娃,这个是徐晏温的堂弟,成婚那天见过。因为年纪小,大家都称呼他的小名,当然他也是有个正经大名的。沈春娴对小孩子的感觉一般般,柔声说:“铁娃,这不是我的。”
铁娃:“爹说这就是你的东西。”
他一说,沈春娴才发现叔父正远远的站着,姿态很别扭,和昨天端着的长辈架子完全不一样,沈春娴看的十分诡异。
徐平秋还是没法当着沈春娴的面叫她祖奶奶,虽然他已经去询问了给徐晏温和沈春娴和八卦的先生,沈春娴真如同许氏说的一样,是六月初一生的。徐平秋看着她的时候,没法和祖奶奶重叠在一起,不看着本人的时候,又觉得哪里哪里都像了。
徐平秋编了一个理由,“侄媳,金镯子是家里传下来的,应该分给你的。”
沈春娴想原来是这样,难怪镯子像是有些年头了,应当是徐晏温的祖母之类的亲戚戴过的,她还没拿过这样的东西,高兴的收下了。
沈春娴浅笑起来,“谢谢叔父。”
将金镯子收下来,沈春娴打起精神来和铁娃说话,沈春娴对铁娃并没有兴趣,这个年纪还留着鼻涕的小孩真没什么惹人喜欢的。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昨天就是说了一句客气话,叔父居然真把铁娃带来了。
沈春娴没什么话说了,就换个办法堵住他的嘴,让厨房弄了点心上来,铁娃抓起来兴高采烈的要吃。远处的徐平秋看他恶鬼投胎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上来抓着他的手拍掉了点心。
铁娃哇哇大叫:“阿嫂给我的!阿嫂给我的!”
徐平秋打掉也不是,不打掉也不是,嫌弃儿子太丢人了。
“侄媳,既然镯子你收下了,我就先走了,往后我们一大家子人再寻个日子好好聚一聚。”
徐平秋拖着铁娃离开了院子。沈春娴默默的抖抖自己衣裙上沾上的点心渣子,这时候半雁过来把点心端走,回来和沈春娴说:“夫人,真是奇怪,老夫人不让我们说您的生辰就罢了,今早二爷还去上回那个算命的那边,打听您的生辰有没有错呢。”
沈春娴一惊,拔高了声音:“叔父打听我的生辰?”
这也太不避嫌了吧?他是想要干嘛?
半雁絮絮叨叨:“还好老夫人早就和算命的说好了,没让他知道您真的生辰八字。”
“那就好。”沈春娴松了一口气,绞尽脑汁的思考徐平秋这些行为,她的生辰八字也是女儿家的隐私,是不能让徐平秋知道的。
沈春娴将金镯子戴到手腕上,有点偏大了,想了想还是收起来放着。
半雁:“这个镯子真不错,就是您没那么多手戴。”
……
徐平秋那句话是骗沈春娴的,他离开的时候看见自己影子扭曲的投在墙上,显得畸形弱小。就好像倒退回了许多年前,瘦小阴暗的自己。
金镯子原本是祖奶奶的,有一对,祖奶奶戴了半辈子,价值不菲,她很珍爱这个,贫苦的时候也舍不得当掉。
有一天祖奶奶睡着了,徐平秋见它们触手可及,自己又真的缺钱买书本,他小小年纪就好面子,不愿意说自己的窘迫,动了心思,反正又不会有人发现,就轻轻的摘掉了其中一个金镯子。
他把金镯子藏好,一整天都在慌乱的想要到哪里去卖掉,后来祖奶奶醒了,到处找,家里都被她翻遍了,小辈全都被她叫到面前严厉的询问。有人说看见徐平秋来过,徐平秋牙关都在打颤,差点就要承认了。
但是祖奶奶没相信,祖奶奶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就叫他离开了。金镯子也再没有找到,徐平秋不敢拿出来,也不敢卖出去,这是他背叛祖奶奶的铁证,今天他交给沈春娴,自欺欺人的还给原主了。
沈春娴是不是祖奶奶,取决于徐平秋此刻的需要,他暂时选择相信,反正把金镯子给沈春娴,他心安了。
徐平秋带着铁娃穿过园子,在一处寂静的庭院前发现了徐晏温。
铁娃跑过去:“大哥。”
徐晏温也对铁娃没什么表示,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探究的目光便落到了叔父身上。徐晏温早就听见了叔父上门了,以为又是牵线沈尚书的事,但好像不是,他怎么去找沈春娴了。
叔侄俩既然碰见了,就不得不闲聊几句,徐平秋来这里三四次了,知道这处院子没有住着人,“这里倒是不错,往后你有了子嗣,住进这里正好。”
徐晏温:“正准备修葺。”
刚说完,院子里传来喵呜一声,徐晏温眯着眼睛往上看,只见沈春娴的猫从里面跳了下来,站在地上舔爪子,舔完后挠挠身上,不少金黄色猫毛落到了地上。徐晏温反射性的一边咳嗽一边想,他以后子嗣住哪不一定,但沈春娴的猫儿子是要住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