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晏温满意的伸手,把荷包轻轻的握在了手里,手指在上面摩挲,一边对着许安说:“谁的汗都不会是香的。”
不过片刻后,徐晏温怀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心思,又对荷包毫无芥蒂了:“她确实是比一般人要干净些的,这一点倒是没错。”
许安见把东西送到了,也没看到热闹,一会就无趣的走掉了。
徐晏温坐在窗口,迎着冷冽的寒风,迟疑的嗅了嗅自己摸过荷包的指尖,并不是香的。他刚定下神,凌厉的目光又落到了罪魁祸首的窗户上。
随手把窗户关掉了,再去嗅荷包,居然真的有一丝软甜的香气,微弱的散发出来。
他眉心一跳,觉得深陷其中,又嗅了一会,忽然有人在外面走动,可能是许安去而复返了。
徐晏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荷包塞进了怀里,恢复平时的一派淡定,翻开了书籍,专心致志的温习了起来。
过了半天,他的神色逐渐变的狐疑,才发现自己拿的是一本给幼童开蒙的书。
随即恼火的把书扔了回去。
……
开春后,沈家忙的脚不沾地。
钱夫人各种不愿,嫌弃麻烦,也得为沈春娴操办出嫁需要的物品了。得知沈春娴是让别人做的嫁衣,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老爷也忙碌了起来,因着会试是要由礼部操办的,属于沈老爷的工作内容,他已经两天两夜歇在礼部办事,没回家了。
沈三哥泡在书海里,越发的废寝忘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多勤奋刻苦,沈春娴去过他一次,发现三哥主要是害怕焦虑,吃不下饭,再这样下去距离骷颅架子不远。
还在会试在即,不用沈三哥熬到成骷颅架子那天。
种种情况下,沈春娴再度成了家里最闲的人,备嫁有人操持着,嫁衣不用自己做,更用不着读书,她甚至还因为过冬胖了一些,脸上更加圆润,泛着一丝红晕,气色很好。
就是太孤独了,沈春娴无所事事的很,加上她自从被曹雨薇骂过一顿后就开始抵抗睡眠,总是要坚持一会,真熬不住了才睡,没事干的时间就更多了。
她去找沈春玉玩,沈春玉倒是很乐意和沈春娴一起玩,就是一起吃了几次饭后,居然把沈春玉瘦条条的身体吃的长肉了,钱夫人大惊失色下,就再也不许沈春娴来找妹妹玩。
浑浑噩噩的熬到了二月初八,就在马上就要会试的要紧关头,钱夫人的老家江东传来一个噩耗。
钱夫人最初急着给沈春娴找人家的初衷——为了让自己女儿沈春玉,嫁给娘家表婶的解元孙子的事不被耽误。
而如今,这位声名远扬,小小年纪就被誉为神童的吴三郎,在临近会试的前一个月,没等到大展身手,先等到了父亲的染病去世。按照规矩,他必须要为父亲守孝三年,也就是说,三年内,他都无法参加科举。
江东寄来的信到了的时候,沈家已经在为沈三哥准备好了考场上需要用到的一系列东西,得知吴三郎三年内无缘科举,钱夫人眼睛一翻差点晕倒。被扶起来由着沈春娴狠狠的掐她人中,才缓过来。
“可怜你妹妹运气不好,正是壮年的人,怎么偏偏这时候死了呢?”钱夫人哀叹了一阵,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儿啊,你这次必要争气,你外祖母都在信里说,钱家这次就全看你了。”
这次轮到沈三哥眼睛一翻,几乎要晕倒了。
众人都守在家里,看着天色蒙蒙亮起来了,二月的温度还算不错,清晨微冷,但比起上个月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好了,到时间了,快把我儿送去贡院。”随着钱夫人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人都拥着沈三郎出去,沈三郎哀丧着一张脸,在人群里抓住了沈春娴的手。
沈春娴今年被养的好,越发的貌美精神足,诧异的目光落在沈三哥死死住着自己的手上,“三哥?”
沈三哥咬牙说:“妹妹,我唯一的好妹妹,这段时间我是没学到什么,却发现徐晏温肚子里是真有货。要是往后他考好了,苟富贵,莫相忘!”
“还有,我要是回来被爹娘打了,你千万要给我求求情!”
说完这句话,沈三哥就被热情高涨的沈家众人给强行拥出去,送到了马车上,一路直奔贡院。
第12章 府记.考场
天还未彻底亮,街上已经扫的干干净净,还洒了清水,小贩运来年糕和粽子热火朝天的贩卖,谐音‘高中’。
每逢这一天,考试的学子都会受到特殊优待。
藏在巷子尾的曹家,也早早的打开了大门,曹二哥出去买油条的功夫,得了店主老伯赠送的大饼,是给他在考场充饥的。
他兴致不高的把饼放进早就收拾好的包袱里,只待吃完饭就赶去考场。其实这种重大的日子,多的是考生半夜就早早赶去贡院的,但曹二哥足足的睡到现在,起来又长吁短叹了半天。
曹二哥内心是完全没把这次会试当回事的,要知道他和他爹一样,根本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多次被先生说脑子轴,不堪大用。
按道理来说,他当年连乡试都过不了的。没想到乡试放榜时查出来一群作弊的考生,榜上清出来十三个位置,曹二哥被往上挪,成了榜上的倒数第三个。
就这样中了举,现在回想起来都像是做梦一样。
这次会试,以他的学问来说,是万万不可能的了。加上家里钱银状况堪忧,这次会试后,曹二哥就打算以举人之身,寻一个犄角旮旯做县官去。
刚把饼放进包袱里,曹雨薇就扭着腰走出来,在门口探头探脑,曹二哥不耐烦的问她在看什么呢。曹雨薇便喃喃道:“徐家应该已经到考场了。”
曹二哥没好气的说:“你还想着他呢?管他到没到,跟咱们也没关系。”
曹雨薇抱着点不为人知的心思,在门口张望了片刻,住在这种巷子尾巴里,什么都看不见。她就冷冷的收回来目光,说:“我巴不得他考砸,不然沈春娴岂不是要笑话死我了。”
沈春娴三个字戳中了曹二哥的伤心事,曹二哥动了下嘴唇,脸色十分黯淡,末了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曹二哥埋怨道:“要不是你当初胡说八道,我已经娶了霜霜了。现在可好,便宜了那姓徐的了,想想我都二十好几了,却连个妻也没有。”
曹雨薇听的火大,姣好的脸扭曲了一瞬间,气冲冲的骂道:“什么霜霜!沈春娴的小名是你叫的吗?再说是她看不上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让曹二哥也不乐意了,他油条也不吃了,直接扔在破旧的桌子上,“死丫头,我早知道你嫌弃我,不过我再怎么样也比你强,你就只知道在家里吃白饭。”
曹雨薇逮住机会,把曹二哥一顿讥讽,“要是我,我也愿意嫁给徐晏温不嫁给你,徐晏温再不济也有一个大宅子,手头也宽裕,你看看你,家里挤的下脚的空都没有。再说,你再投胎一次也长不出那样的脸!”
曹二哥黢黑的脸有点恼羞成怒,狠狠的瞪着妹妹,寒声道:“你这种妇人,也就只会和这个比较,和那个比较,成天想着嫁进大官家里,我看你给大官倒夜壶,人家都未必要你。”
他又浮现在沈家看见的那一张笑颜,娇美而温柔,想到她即将被姓徐的拥有,心底更加郁闷,堵的难受。站起来,失魂落魄的走去茅房,“我去解手,你和娘说一声,我等会就去贡院了。”
他一走,曹雨薇愤怒的拆开了曹二哥的包袱,一通乱翻,把几个饼子都拿出来,揣在了自己身上。
“考,就你也配考!让你考,饿死你去吧。”
一炷香后,曹二哥回来了,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把包袱往胳膊上一跨就出发了。
此时,贡院门口,官兵打着火把,站立在贡院周围,考生在寒风里挤做一团,但这时候还不能进去,需得一个个点名确认了,才会打开贡院开始考试。
并且会有人对考生进行搜身,对比确认身份,以及检查笔袋,袖子里有没有藏小纸条之类。
红色官服的主考官携四名同考官也赶到了贡院,主考官是在会试的前半个月才被皇帝任命的,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投机取巧,并且这些天一直被隔离起来出题,直到会试才放出来监考。
四名同考官则是由沈老爷所在的礼部,以及史部共同选举出来的,皆是进士出身。
曹二哥刚刚手忙脚乱的脱掉了外衣,打开自己的笔袋给官兵检查,就听见一声震天的锣鼓响声,贡院同时打开,将考生都放进去,考官也联袂而入。
曹二哥正要排队进去,又发现考生中一阵骚动,反方向的涌回去,将刚刚到场的徐晏温围住,拱手,还热情的把徐晏温让在前面。
曹二哥愤怒的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些人都是山东的考生,真是气人,徐晏温在山东考生中居然那么有名望。
徐晏温今日穿的简朴,没有任何装饰,举手投足却皆是贵气。俊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严谨的和同窗间隔了一定的距离,拒绝靠近,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怎么看都让人赏心悦目。
就连本来要进去的主考官,都停下来,欣赏的同徐晏温说了两句话。
徐晏温过了检查,迈步进入贡院,沈三哥也钻出来,脱离了原本的小团队,尽力跟在徐晏温后面,一副马首是瞻的样子。
不仅如此,沈三哥还把自己在街边买的包子,也殷勤的分给徐晏温。
曹二哥愤怒的火苗都快要从眼睛里蹿出来了,人和人真不能比,徐晏温皮囊好就算了,居然还……还那么受欢迎。而他呢,家宅不和,甚至连出来科举,都没有人出来送送他。
徐晏温更是抢走了他的沈春娴,会试过后,要不了几个月他们就要成婚,而自己则要孤孤单单的去一个穷乡僻野当县官,一辈子也难以精进,老死在一个八品官职上。
等他走后不久,徐晏温便会和他心心念的沈春娴出双入对的在众人面前,到时候又会有人夸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琴瑟和鸣……光是这样想想,曹二哥心里便凄凉无比。
他鼻孔呼哧呼哧的喘气,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就这样进了考场。
分到了一个勉强能站起身的考房,但是颇为破旧,漏风,灰尘也不少。好在他考试也考出来经验了,从包袱里找出油布和工具,在考房里简单修理,再把油布顶在头顶遮风挡雨。
不止是他,不少考生也是一样的遭遇,一时间,敲敲打打的修理声音在考场内此起彼伏。
会试一场要考三天二夜,连考三场,总共要在这个狭小的考房内待九天六夜。
做完了这一切,曹二哥已经有些疲倦了,加上考房内昏暗,他想要打盹,但联想到此时不知道被分到哪里的徐晏温,极大可能已经开卷,游刃有余的答题了。曹二哥咬咬牙,便也打开了考卷。
这辈子还有机会能比过徐晏温一次吗?曹二哥悲哀的想着,一边打开了考卷。
这一场考史论,诸如北宋结金攻燕,南宋助元等等,从中分析并且表达看法,公整的写出答句。
下一题提出了争议许久的两种心学,问考生长久利弊,再往下还有两题,曹二哥一看差点跳起来,抓起考卷对着光,眯着眼睛反复确认。
这四题里面,有一题他听老师讲过,还有一题,他无意间在一本杂书里看见过类似的。
至于北宋结金什么的,他自己能答一些,这样看的话,他只有一题是不会的。
老天爷啊,曹家祖宗保佑。
曹二哥激动的浑身战栗,牙关也咯咯咯的打颤,抓着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酝酿一番,万分慎重的开始答题。
写了不知道多久,曹二哥手心全是汗,快要握不住笔,他只恨平时不把字练的更加漂亮,现在的字,还不够出彩,不能给考官更好的印象。
这一场的题给了他希望,但还有两场考试,曹二哥除非用尽毕生所学,再加上一些足够的好运,不然也只能落榜。
写完了第一题,曹二哥已经冷汗淋漓了,在他即将走向既定的路时,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康庄大道,如今只看他有没有路费了。
辛苦答题到了下午,曹二哥腹中饥饿,抓起包袱里的饼囫囵吃了起来,又喝了点水,对付过这一顿。饼子下面还有曹老太准备的几个鸡蛋。
不过他发现,饼好像变少了,根本不够他吃过考试完的,不过曹二哥也没功夫管这个了。如今他极度激动,就是不吃不喝九天也能拼死写完考卷。
他咬住牙一顿书写草稿,再誊抄在答卷上。
一直写到了晚上,考房里一片漆黑,他只好点了灯,想继续写可身体支撑不住了。因为考房很狭小,站立很困难,曹二哥一直觉得是蜷缩在里面的,写了一天也开始头晕目眩。
他放弃了继续答题的想法,开始烧水,将饼在手里绞碎了,和包袱里的肉干一起熬汤,暖暖的喝了一顿。
曹二哥没吃饱,但是看看包袱里奇怪变少的饼,也只好忍着,把剩下的留着明天吃。
吃完饭,把书写的案子放下来,就在上面睡觉。曹二哥人高马大,挤在这里显得很局促,到了晚上,处境又这样艰难,他忍不住思虑良多。
又叹了口气,想着那张忘不掉的笑颜,喃喃道:“霜霜。”
想着沈春娴,这样的处境也变得可以忍耐了,曹二哥把衣服披在身上充当被子,微笑着正准备甘睡。就听见官兵由远到近的喊声,惊悚的睁开眼睛,就看见官兵架着脸色苍白的沈三哥,把沈三哥送出了考场。
沈三哥两只腿面团一样都站不住,豆大的汗珠滑落,好像马上就要病死了。
第13章 府记.放榜
沈三哥因病考场一日游的事情,成了沈家这了两天的热门话题。
据说,他是因为开卷一看什么也不会,担惊受怕下又吹了考场的邪风,吐的整个考房都是酸腐味。硬生生的挺了一个时辰,在答卷上鬼画符了几笔,终于熬不住,被官兵抬出来了。
他被抬回沈家的时候,沈春娴刚刚洗漱完,放下了头发,乌黑浓密的秀发披在肩头,愁苦的犹豫了一会,还是熄灯睡下,等明天再去看沈三哥。
沈春娴蜷缩在温暖的被窝时,考场上的徐晏温刚刚目睹了沈三哥死猪一样被拖出考场,居然诡异的觉得毫不意外。
他也很快也灭掉了灯,躺在简陋的环境里,一如往日的辗转反侧。
好半天,他才不翻了,但也没完全睡着,属于半梦半醒,清晰的听见官兵巡视的脚步声。
第二天早上,沈春娴睡眼惺忪的起来,懒洋洋的由着半雁给她穿鞋,透过窗户见今天的天色灰蒙蒙,像是要下雨,这样的天气冷,她不禁撅起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