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俩是在杨家认识的,因为平时曹雨薇是很难接触到沈尚书的家眷的。沈春娴在杨家住了半个月,就自然的和附近的曹雨薇交好。
后来曹雨薇的活动范围就蔓延到了沈家,沈春娴有时候能意识到她的不高兴,更多时候沈春娴只能装傻充愣。
曹雨薇:“你订婚了也不告诉我,是怕我再让我二哥纠缠你吗?”
沈春娴:“没告诉你是因为你不回我的信,至于你二哥,不提也罢。”
“什么不提也罢!”曹雨薇觉得被侮辱了,步步紧逼,恨不得把沈春娴推到墙上,“你瞧不上我二哥,你自己又是什么天仙。沈春娴,你整天除了吃睡,你还会干什么?我二哥长的不好,可你也是个身体有毛病的!”
沈春娴想要反驳,却发现找不出反驳的话,想忍着,眼睛里已经泛起泪光。
曹雨薇越说越激动,“你凭什么和徐晏温订婚!你明明知道他是和我有过节的,你们俩要是成了,不是在膈应我吗?沈春娴,你就非要显摆你才是慧眼识真金?”
“我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给你弄的那么多聘礼,可我知道他考不好就得滚回老家种地,而且他是个有怪癖的人,和望门寡有什么区别?”
“怪癖、什么怪癖?”沈春娴哑着嗓子问道。
曹雨薇幸灾乐祸的说:“他嫌别人脏!谁也不让近身,走过的路都要看看鞋底,鞋底脏,下次就不走了。”
沈春娴这时候才意识到了她的前后矛盾,曹雨薇说了那么多,更像是说服她自己。
她早就打探过徐晏温的底细了,畏惧徐晏温所谓的怪癖,可最初完全没告诉沈春娴实情,反而扯了一个怕徐晏温考不上的幌子。细想想,徐晏温既然是山东解元,怎么可能考不上?只是名次高低的问题罢了。沈春娴之前没去深思。
这种莫名其妙的防备,让沈春娴的心凉了一大半,多年的友情像是被大风刮过,残存无几了。
沈春娴觉得自己和个傻子一样,还有后来曹雨薇想撮合她和曹雨薇的二哥,又因为嫁妆原因放弃,也许一开始就是冲着嫁妆来的呢?
沈春娴说:“咱们绝交了。”
曹雨薇扭头就走,还甩了一句话:“捡我不要的人,以后有你后悔的。”
曹雨薇离开了房间,气冲冲的往外走,有个人蹲在地上给盆栽修修剪剪,曹雨薇从她身边走过去,莫名其妙的被绊了一脚,差点摔倒。她正要发火,夏烟手上抓着一把剪刀,凉凉的看了她一眼。
曹雨薇的火气瞬间就被吓没了,急匆匆的出了这里,来到沈家门口,又诧异的看见很多东西被抬着送进来,其中还有两只活鹿,两对锦鸡。
这次又是干嘛的?曹雨薇抓住一个抬东西的人,问了一句。
“徐家送来的年礼。”
曹雨薇站在原地气的直发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含恨的走了。
沈春娴屋子里。
沈春娴生气的默默流泪了一会,然后又坐在床上生闷气,半雁在门口探头:“现在还早,不再睡一会了吗?”
现在这个点,睡个回笼觉是没问题的,确实太早了。不知道曹雨薇发的什么疯,来的那么早。半雁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沈春娴想起曹雨薇说她只会吃睡,一口气梗在胸口,别开脸坚决的说:“不睡了,从今以后我都不睡了!”
半雁:“啊?那你现在要干什么,厨房也才起来呢,还没热乎的东西可以吃。”
气氛凝固了片刻,沈春娴低声说:“编手绳吧,我们来编手绳,去年不是有很多线没用完吗?”
半雁眯着眼睛:“?”
她真想告诉沈春娴,现在真的太早了。但还是去拿了线来,和沈春娴一起编手绳,没过多久,夏烟也一起来编。沈春娴的手慢,也没什么精神,但她们俩真的一双巧手,很快就编了一箩筐。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线用完了,半雁看沈春娴还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小姐,那咱们现在干嘛呢?”
沈春娴估摸了一下时间,语气轻松了起来,“咱们去吃饭吧。”
第10章 府记.嫁衣
这个年过的飞快。
初一初二合家团聚,这两天是关起门来过年的,不容人来串门。初三则又到了上门走动的日子了,沈春娴的两个庶姐早早准备着,在这一天携着丈夫上门,拜见父母。
一家人都来到客房,短暂的见个面,毕竟嫁为人妇就不自由了,一年也见不了几次的。
大姐婚后变胖了,她的丈夫比她长年七岁,已经蓄须,像个小老头,还端着架子。看起来比沈老爷都衰老,沈春娴很不喜欢。
二姐还是一样瘦弱,细看却更加自信了,举手投足都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沈春娴便又在人群里寻找二姐夫,二姐夫倒是仪表堂堂,样貌也年轻,两个一岁大的红衣娃娃围在他身边。
这是二姐进门两年便诞下的一对龙凤胎,两个娃娃推推搡搡的,不知道谁惹恼了谁,都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二姐夫单单把儿子抱在怀里,对着哭闹的女儿训斥:“你是姐姐,怎么都不懂得谦让弟弟,哭哭啼啼的丢不丢人?”
沈春娴就也觉得他格外讨厌,没待一会就表示要走,钱夫人和沈老爷对沈春娴在不在场并不关心。大姐这时候却忽然笑着说:“对了,五妹自小女红就差,我同你一块去,看看你的嫁衣绣的怎么样。”
大姐夫捋捋胡须,出乎意料的性情温和,慢条斯理的说:“既是女子,针线还是要学着,不需拿手,平日能做个鞋袜也就够了。”
二姐夫微微昂首,接话道:“ 话是没错,但最好还是精通。既然是妻妹,往后不管是什么身份,我们都会多多帮衬着。”
沈春娴拧着眉头,觉得他的话真的怪怪的,瞥了二姐夫一眼,连话也不想和他说,直接走了。
二姐夫不敢置信,对着妻子说:“她怎么这样?什么臭脾气,你这个五妹真不懂好坏!”
二姐心思灵敏,知道是丈夫言语傲慢遭人烦了,丈夫早就打听了沈春娴未来的婆家,知道是个等着开春会试的后辈学子,便隐隐觉得有优越感,一开口就是一副指指点点的样子。
丈夫中举后,在官场中沉浸了三年,如今已经混了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因着年轻,常常被人夸赞前途无量,飘飘然了。
二姐敷衍道:“五妹她就是如此,要不怎么难嫁呢,你快将文耀抱着,别叫他到处乱跑再磕着了。”
二姐夫把儿子抱在怀里,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容。
……
房间内烧着碳,温度刚刚好,一支腊梅插在长颈瓶内,时不时散发一缕清香。
沈春娴将用作做嫁衣的布给翻了出来,这是年前钱夫人给她的,嫁衣一般都是待嫁的女儿自己做,但沈春娴扪心自问,她的手艺是很难做好的,而且她还很懒。
沈春娴拿起来给大姐看,声音很细很柔和:“才做了这一点,我想着要不还是算了,找绣娘做吧。”
“做的是没出错,但你的针脚还不够密,往常我就说你要多练练。往后到了那徐家,你要是给那徐晏温做个衣裳,这样的针脚岂不是穿出去就漏风?”
大姐责怪的拆开了沈春娴缝上的线,穿针引线,又让沈春娴看着,自己又缝了一遍。
沈春娴探出一个羡慕的脑袋,“大姐,你真厉害,手真巧,我是万万不行的,我的手就只能用来夹菜、剥水果。”
沈春娴的大姐被她逗乐了,一会又说:“我知道有些话没人对你说,母亲和你又不亲近,所以我来和你说,父亲平时对你不管不顾,但其实也是宠着你的。不然你天天懒成这样,在别的家里做女儿,早就挨打了。”
她熟练的将手里的活换了一个面,对着沈春娴教导:“往后你嫁到徐家,不能像是在咱家一样了。我不知道徐家人是什么样的,但咱们不能一心指着别人对我们好,要是别人不对我们好,我们难道就不活了吗?”
沈春娴望着她,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一下的往下坠,呼吸也闷闷的,抓起长颈瓶里的腊梅,放在鼻子下轻轻的嗅了一下。
沈春娴不快乐的垂着眼睛,睫毛慢慢的扇动,像是一支蔫蔫的花骨朵。
沈春娴:“大姐……你觉得,觉得他们不好吗?”
沈春娴的大姐想了想,欲言又止,“我没打听过徐家,听二妹提过几句,应该是个清白人家,祖上好像还出过大官,就是如今没落了。挺好的,挺好的。”
她的话言不由衷,只是为了顾及沈春娴的心情。
沈春娴便不说话了,把腊梅重新放进花瓶里,让窗户打进来的一束光照到腊梅身上。
大姐:“嫁到徐家后,你莫要那么贪睡了,不过我知晓你也是控制不了,真是愁人。你也要学着做些事,家里的钱银开销,也要算算,唉,你怕也是算不好吧。”
“趁着还有几个月,赶紧都学学,别到了徐家什么也不会,被人看轻,过的闹心。”
她又缝好了手上的东西,把还称不上嫁衣的布叠好,整齐的放回床上,对沈春娴说:“不说了,我得去那边了。等下次再见你,说不定就是你出嫁那天了。”
她也只回来半天,是上午来的,傍晚吃完饭就准备走。和沈春娴告了别,到客房又和沈老爷说了一会话,便准时的离开了。
沈春娴独自磨蹭了一会,才小心的拿起大姐缝过的嫁衣,看着上面整齐细密的针脚,忍不住也寻一块布,按照大姐的手法细细的去缝。
但是针到了她手上就无比的僵硬,不仅没法灵巧的穿进布里,还直接戳破了沈春娴的手指头。
指腹瞬间出现了一个血珠子,沈春娴疼的哽咽了,握着手指头默默的做了哭脸。
房间里的碳也快熏的沈春娴喘不过气,沈春娴推开窗户,又从箱子里找到一块银色的布,抓着针线猫一样蜷坐在床上,一点点的做了一个半成品荷包。
沈春娴把本应该做嫁衣的布裁开一角,缝在荷包的里面,制成双面的。
做完已经泪眼模糊了,啪嗒的打湿了荷包,沈春娴吓了一跳,赶紧把荷包拎了起来。
夏烟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小姐,你在干什么呢?是大小姐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吗?”
沈春娴擦眼泪:“不是,我刚才在想,我只是要嫁到徐家,就发现大家都在轻视我,那徐家一定被更多人轻视过吧?可为什么,他根本不难受,我就很难受。”
夏烟讪讪的说:“那怎么能一样呢,小姐你脸皮自然要薄一点。”
沈春娴把刚做好的荷包给她,眼睛红通通的说:“找个人,把这个给他,希望他以后,能多多包容我吧。”
夏烟收好了,正要去找人送,忽然想到:“那嫁衣呢,咱们还找人做吗?”
沈春娴低头看看被针扎过的手指,眼泪差点又掉了出来,“找人!我是做不了的。”
夏烟很快说好,“可以让我娘做,我娘之前做过绣娘,现在眼睛不好了,做的慢点,但也赶得及的。”
夏烟给自己娘揽了个活,这才找人去送荷包了。
第11章 府记.开春
徐家,白茫茫的一片雪铺在地面上,覆盖了红色的砖瓦。使得整个宅院更加清静了。
许安肃然起敬的小跑进徐晏温的房间里,徐晏温正悬腕下笔,苍白的手腕神经质的抖动,勾勒出门口的枯树的轮廓,潦草的画在纸上。
很冷的天,又刮风,徐晏温偏偏大开着房门,冷风卷着雪便时不时的席卷一遍屋子,把桌上的宣纸吹的哗哗响。
徐晏温的肩膀上也落了雪花,他就不悦的摘掉,依然没有关上门的打算。专注的盯着外面的枯树作画,隐隐有血丝的眼睛表示他睡的不好。
半个小时前,许氏来了一趟,看见徐晏温这般自虐的行为,也只是说了句火气大,是得好好消磨消磨精力。
娘都不管了,自然也没人管他。徐晏温就这样自顾自的‘消磨精力’,被许安一叫,手底下墨汁染开,凝眉看了一会,就扔了笔不画了。
他冷不丁的去喝茶,茶自然也是凉的,因为许安还没有来得及换。徐晏温早就勒令不让家里的丫头和嬷嬷进来,嫌弃碍事,自然就也习惯了喝不上热茶。
面不改色的灌下不少凉茶,徐晏温才神色淡淡的看向许安。
许安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布包,打开后里面躺着一个银色的荷包,这是拿到沈家送来的荷包后,他亲手包好的。
“少爷,沈家小姐给你的。”许安窥视着徐晏温的神情,老好人般的脸上浮现了一点看热闹的期待。
徐晏温的目光刚从荷包上掠过去,听见这话又挪了回来,猝不及防的感受到了女儿家的温情,被冻的冰冷冷都五脏六腑仿佛都活了过来,心脏也重重的跳动了两下。
独属于沈春娴的朦胧和安宁,再度从银色荷包上蔓延了出来,徐晏温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浑身都暖了起来。
徐晏温嘴角上扬,他同意订婚这件事做的真没错,越发沸腾的血液也表示认同。刚要接过荷包,就敏锐的察觉到荷包上有一点点的水痕,好像被什么打湿过,色泽暗了一些。
徐晏温的手生生停在了半空中,质问道:“这是什么?是你弄的?”
他指着荷包上的偏暗的那一块,事实上沈春娴做的荷包很平常,幸好徐晏温的鉴赏能力也很寻常,丝毫没有觉得荷包的做工有什么不对,只是对沈春娴不慎滴上去的一滴眼泪耿耿于怀。
许安根本没发现,顺着徐晏温的指引才发现了,绞尽脑汁的解释:“可能是沾上的雪化了,融成水了。”
说忘,他也觉得说法站不住脚,那么一个荷包就只有这一点沾上水,若是雪,就应该一大片都湿掉了。再说许安就是担心沾上雪,才用布包好送进来的。
解释不清楚这滴水的来历,徐晏温就不想去碰了,刚才的萌动的情绪潮水般退去,甚至迁怒的剜了一眼许安。
许安急忙解释:“不过,荷包是沈小姐院子里的人亲手送到我手上的,我拿到后也没有动过,肯定是沈小姐碰倒了茶水,才沾湿的。”
徐晏温不太相信的样子:“是吗?”
许安点头,老实巴交的说:“肯定是这样,听说女子的汗都香的,沾上什么都是干净的,毕竟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