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起来,吃了一碗甜的银耳红豆汤,和两个热乎乎的裹米团子,一边想着今天该怎么打发时间。
半雁提议说:“新捡来的小猫老是在杂屋里打架,把花耳的毛都咬掉一大撮,我们做个小窝,把它们分开吧。”
沈春娴想也不想,答应下来,“好啊。”
沈春娴想到过不了多久,她就要把这些猫都留在沈家,这都是因为徐家奇怪的要求,他们不喜欢猫,和猫犯冲。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但也许徐家有人属老鼠?
沈春娴思虑起来,“到时候,我把猫托付给玉娘照料好了。”
“六小姐可不像是喜欢猫的。”半雁手上忙碌,又说:“您不如问问未来姑爷到底是对咱们的猫有什么意见。”
沈春娴这回拒绝了,“我都还没有和他说过话,找不到机会。”
同一时间,考场上的徐晏温在天出现第一丝光亮,就从浅眠中醒来,煮了两个鸡蛋,慢条斯理的剥了皮,待吃完了,第二次整理皱起来的衣服。
从考房往外看,远处的屋檐上出现了橘色的朝阳,空气里透着冷冽的湿意,随着呼吸刺进肺里。考了一天一夜,已经有人耐不住寂寞,在考房内刻意弄出点动静,或是咳嗽几声,试图打破寂静。
徐晏温觉得还好,他甚至非常享受安静,指尖夹起答题抖了抖灰,继续答题。
徐晏温很早就发现,他在专注的时候,精神会更加亢奋,亢奋到感受不到疲倦,陷在这种情绪中,让他连续好几夜都无法入睡。
对身体不好,但对读书来说,是极好的。
中午,沈春娴看望完了沈三哥,又给猫分开了窝,便得知上次裁剪的春衣陆陆续续的做好了。当天,她就拿到了一件鹅黄贴绫垂胡袖衫,这种颜色正适合她的年纪。
沈春娴试了半天,才满意的收起来,现在还穿不上,需得天气再热一点。
下午,她又在钱夫人不悦的目光中叫走了沈春玉,两人一起吃了一顿热腾腾的小煮。沈春玉还不忘记贬低一番病榻上的沈三哥,最后,两人捧着一碗甜汤喝完,快乐的告别了。
沈春娴平平常常的一天正要结束,半雁关窗户的时候发现下雨了,门廊上脆弱的花被打的东摇西摆。把花搬进房间里,刚刚抽出的花苞已经被打蔫了。
沈春娴说:“又下雨了,看来我要早点睡。”
半雁扭头,一针见血道:“你平时也没晚睡。”
这场雨下的很好,因为正是沈春娴准备睡觉的时间,下雨的氛围很适合睡觉,风声和滴滴答答的雨声,让室内变得更加能安眠。
沈春娴迷迷糊糊的说:“明天晚点叫我,这两天起的太早,我头疼。”
半雁把一个暖手的东西塞进她被窝里,“知道了知道了。”
这场雨下的很不好,考场上的徐晏温很觉得厌烦。
他的活动范围从狭小的考房退到了更加靠里的位置,雨水落到地上,溅起的泥点子打湿了门口区域。他护着自己的考卷和衣服,表情阴沉的等着雨过去。
过了一个时辰,徐晏温意识到雨今晚不会停了,强迫自己继续浅眠。这样睡不着的夜晚他经历过很多次,但唯独今天条件那么简陋寒冷过。
隔壁考房,油布没订好,貌似漏雨了,一阵哀嚎声传进徐晏温耳朵里。
徐晏温忍了又忍,神情有一丝崩溃。
考什么考,早知道直接入仕了。
会试的九天六夜中,沈春娴拿到了今年定做的第二件春装,是一件白底牙绣紫花布缎裙,这个时候,徐晏温已经考完了第一场。
徐晏温考第二场时,沈春娴得到了一件浅玫红针扎经染色马面裙,以及联珠攒花云肩,
徐晏温考第三场,沈春娴拿到了琵琶袖粉花缂丝对襟、兰色排绣百褶裙、米白显花云锦,还有几双靴子,头到脚焕然一新。
以及夏烟的娘和夏烟,紧赶慢赶做出来的嫁衣,沈春娴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反正也只能穿一次,除非她打算二嫁,所以没细看就收起来了。
考完九天,徐晏温率先交卷冲出考场,撞见了来视察的沈大人,但两个人谁也不认识谁。徐晏温停下来朝着沈大人拱手,两人互相瞥了眼就错过了。
走过后,沈大人还朝着同僚说:“往后还是年轻人的朝堂啊,现在要我考九天,我可待不住了。”
又想到刚才经过的徐晏温,一表人才又礼数周到,在考场待了九天还不见颓废,精神十足。对即将进入朝堂的这批年轻人就更加欣慰了。
完全没想到,这就是骂过他,他又不计前嫌挑选来负担沈春娴的未来女婿。
……
考完放榜是在三月,交卷后先由人把答卷进行遮名,再是主考官和几个同考官马不停蹄的开始阅卷。
同考官过滤掉一些差劲的答卷,对剩下的答卷进行对比,决定到底取不取。再把其中的佼佼者推到主考官面前,由他组织讨论这些考生的名次,当然,他也可以力排众议直接定下某某。
忙的天昏地暗终于把意见统一了,历经十几天,代表着成果的榜将在下午被礼部挂到贡院门口。
沈老爷兢兢业业的任职了礼部尚书五年,即使没有自己家的考生,也坚持让榜被挂出去前,先让自己看一眼。
拿过来一看,会元,徐晏温。
同僚已经开始笑了起来:“赵次辅真是举贤不避亲,主考的是他师弟,点的会元是他学生,真真是半点不避嫌啊。”
“料想是有点真材实料的,不然等到殿试,草包一个岂不惹的陛下发怒?十个赵次辅也扛不住的。”
沈老爷端来一杯茶,走到角落里,茶杯盖子抖的直响,他却不得不做出波澜不惊的模样,因为这几个同僚都不知道他把女儿许给徐晏温了!
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少不了指责沈老爷背叛派系,暗地里心思多。
沈老爷找机会走出礼部,匆匆把守在外面的小厮叫过来,低压了声音,“你快回家,把我书房里,那一套玉麒麟镇纸包上,给我女婿送过去。”
沈家,气氛并不宁静。
因为沈三哥考场一日游,注定不会和今天的榜产生一分一毫的关系,沈家上下便都对放榜兴致缺缺。
未来姑爷被点为榜首,这个消息惊雷一样,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
小院里,沈春娴再度拿出那件嫁衣,细细的端详了一会,这次选择试了试。
徐晏温被点为会元,沈春娴惊讶、敬佩,也万分欣喜。谁会不因为要嫁的人优秀,是个万里挑一的男人而高兴呢?
即使是沈春娴这种一切随缘的性格,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憧憬了半天。
说来很羞耻,她之前对徐晏温明明还没有那么多的喜欢,现在翻倍的多了。她喜欢的是徐晏温好看的皮囊,和他是个厉害人物,还有他带来的,不会被人轻视。
不过,即使是徐晏温没考上,她也肯定还是会嫁给他的,现在只是锦上添花了。
沈春娴振作起来,她急需见徐晏温一面,确认他是不是个背信弃义的人,会不会因为考上会元就不想娶她了,如果这样的话……她会狠狠的伤心。
如果徐晏温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沈春娴就要和他要更多,比如说,让他不要对自己太严厉。不要因为她不会算账,睡觉的时间太多而发火。
毕竟她根本没指望徐晏温前途无量,他这都办到了,提出一点小要求,他更不会拒绝吧?
当然,沈春娴也不会非常放纵自己,事实上,从去年开始,她已经控制自己少睡觉了。
还有,如果有机会,需要和他试探一下,为什么不能把猫带走。如果他态度不强硬的话,沈春娴就很难不得寸进尺了。
在心里构思了一番,沈春娴最终敲定了三月初四这个日子,也就是后天。
因为他刚刚得知中了会元,家人肯定激动万分,且先让他和家人庆祝一番,等后天,沈春娴再过去。
真希望他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府记.一张契约
三月初四,小雨连绵,这次造访不宜声张。
沈春娴串通半雁夏烟,悄无声息的坐着马车,于下午来到了徐家。徐家在年初就翻修了一遍,浅红门廊连接内庭,庄严而明亮,屋檐瓦角一对石鸽作张翼高飞状。
叩响徐家的大门,被引进徐晏温的书房,徐晏温的小厮飞奔出去叫人,一切都无比自然,自然的让沈春娴也心安下来。
这间书房除了放置书的书架,就是两张桌子,正中央一张长桌,窗前一张小桌。唯一称得上有趣味的,就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麒麟镇纸。
紧接着,沈春娴就发现镇纸是父亲的,父亲十分宝贝的那对,连沈三哥他都不乐意给,竟然送给徐晏温了。
她在书房里走动,嗅到书房内无处不在的浅淡香气,正当按捺不住去翻书架上的书,身后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沈春娴赶忙把书推回去,退到椅子上坐下,忐忑的往门口看。背光站着的男子,也在凝视着她,待沈春娴的视线和他对上,他反而不看沈春娴了。
他走进来,把沈春娴碰乱的镇纸、书,都摆放整齐了。
做完这一切,徐晏温也没有坐下,就定定的站在长桌的另一边,投下来的影子不偏不倚的把沈春娴笼罩了,让沈春娴觉得很有压迫感,她心想不太好,徐晏温好像不怎么好亲近。
沈春娴咳了一声,打破了宁静。
他疏离又客气的叫沈春娴‘沈小姐’,用一贯温和的嗓音问道:“沈小姐今天来,是做什么的?”
沈春娴直入主题,细声细气的问:“既然你已经中了会元,对我们的婚事,还和从前想法一样吗?”
说完这句话,没立刻等到回应。
徐晏温浑身一僵,难以置信的盯着规矩的坐着,完全不像是说出这种无情言语的沈春娴。他的胸膛像是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哗啦啦的被寒风吹,脸上的淡然几乎要维持不住。
沈春娴说出这种话,他只能理解为,沈春娴想要悔婚了。
她的荷包,徐晏温还在怀里放着,他虽然没有说,但一直慎重对待,并用体温暖热。人,怎么能变心的那么快?
徐晏温从不觉得自己能成家,到接受沈春娴做未来妻子,再到,觉得这样也不错,这样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明明都接受了,正等着今年成婚呢,沈春娴怎么又反悔了?
徐晏温呼吸不稳,语气压抑的说:“你、你是有什么想法?”
沈春娴不懂看人脸色的,“你没有想法是最好的,不过我有几点想要和你商量,若不然,我们以后处处矛盾,恐怕也不能长久。”
徐晏温:“你说。”
沈春娴:“我生来懒散,操持内务也都不怎么会,算账也算的一团乱麻,你要是指望我做个勤勤恳恳的妻子,天不亮就起来照顾老小,我做不成。”
徐晏温点头,又说:“家里没有老小需要你照顾,至于我娘,我自己会看顾。”
沈春娴:“那就好,还有一个事也希望你能答应。成婚后,你即使不喜欢我,也不要对我发脾气,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请你也要和我好声说话。”
毕竟如果她嫁到徐家,在徐家就是势单力薄的,对徐晏温自然畏惧。
徐晏温觉得沈春娴杞人忧天,感到好笑,她把他当成什么恶霸呢?“没问题,只要你不提……”
把退婚两个字咽下,索性拎出一张纸,寒星般的眼眸遥遥的看着沈春娴,“把你这些要求都写下来,我按手印,到成婚前,你都不要生出别的心思了。”
说着,他还鼓励沈春娴,循循善诱道:“这样商量就很好,什么事都是要经过商量的。”
沈春娴对他好感飙升,两人对视笑笑,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但场面十分和睦。
把前两条写上去,沈春娴略略停顿,想想有什么忘记提的,徐晏温便要她留出位置,以后想到再填上去。
“只要是合情合理的,你就自己填上去。”他说,并且用修长的手指,落下了一个指印。
徐晏温心里放下一块石头,深深的看着沈春娴姣好的侧脸,沈春娴宁静的模样,让他略感轻松,他一直紧绷的一根弦,都悄然的放松下来。
不过转眼间,徐晏温又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从斜上角,冷冷的注视着已经停雨了的天空。
这张契约,只束缚了他自己,却没有束缚沈春娴。
倒不是他想要要求沈春娴什么,但,沈春娴要是中途又改变主意,又要悔婚呢?
他隐晦的瞥了瞥沈春娴,目光谴责,又有点些微的恼火。等沈春娴笑盈盈的向他示好,徐晏温瞬间切换成了柔和,嘴上说:“今晚江边有灯会,我想带你去看看,你们女儿家最能欣赏这种精致的东西,你看怎么样?”
沈春娴有点犹豫,按照她之前的计划,现在就应该走了。
见徐晏温眼睛也不眨的等着她回复,沈春娴也不禁被他蛊惑,沉迷在刻意的温柔里,“那好吧,我们去看一看。”
……
徐晏温弄来了一匹马,沈春娴显然没有骑马的经历,表情很退却。
徐晏温今天觉得男人哄人的能力真的是与生俱来的,他面不改色的怂恿道:“这匹马是母马,性格最温和,就是摔了,我也垫在你下面。”
说完,他就托着沈春娴的腰,把她弄上了马,触及黛色衣裙下的腰窝,温热的触感让他手一抖。
沈春娴悄然打了一个哈欠,精神匮乏的坐在马上。
接着徐晏温也上马,如果不是两个人即将成婚,沈春娴绝不会和他靠的那么近,现在秉持着得过且过的念头,默许了他的行为。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因为之前下过了雨,街上湿漉漉的,马蹄踩在上面,溅起一阵水花。
从徐家到江边,要经过几条闹市,街道两旁,还有没来得及收摊的人在忙活。
马经过一个深水坑,狂奔过去,溅起更高的泥水,直接把街角摆摊的曹雨薇溅了一脸,曹雨薇还没来得及看是谁,尖叫一声,跑过去查看自己贩卖的手帕。
这些都是她和曹老太忙活了半个月才绣出来的,就等着换点钱买做春衣的布,现在居然!全都被泥水弄脏了!
她手肘撑在摆摊的木板上,木板下面垫着一条木板凳,这一撑,直接把整个木板都掀翻了。不止她自己滚在泥水坑里,所有的手帕也全掉进泥水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