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则透过玻璃,看向病房里的人。
此刻的于卫东表面上很正常,但却把护士当做了自己死去的孩子。
拉着人看女儿小时候最爱看的动画片。
“所以他在妻子和孩子去世之后,绑架了你和徐鸣曜?”
徐正则“嗯”了一声。
夏矜声音轻如鸿羽:“徐鸣曜说他后来被于卫东放了,可是你……你没有回家。”
“他让我爸妈选,在我和鸣曜之间,”徐正则目光冷冷清清,语调平静极了,“只能选择一个。”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前文徐正则捡垃圾挣的钱,两块三毛钱好像有点太多了。
第71章 往事
二十年前。
外头的风越来越大了, 窗子没玻璃,糊在上面的白纸早已破了好几个口子,凛冽的寒风便也从破洞口刮进来。
屋子里的火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 只剩下埋在草木灰里几点火星子, 被这风一吹, 那红点也接二连三地暗了下去。
徐鸣曜被冻醒过来。
眼皮才睁开一道缝隙,便听到身旁熟悉的声音。
“饿了吗?”
徐鸣曜摇摇头,下意识用右手去揉眼睛,却听到叮呤当啷的金属碰撞声, 才反应过来自己仍被锁着。
他声音有些哑,是高烧的作用:“哥……”
这房子里没通电, 也就没灯,全凭着日光照明。
太阳刚刚已经落下去了,这破屋也昏昏暗暗的。
徐正则动了动, 同样带起一串锁链的声音。
他手伸过来, 覆在徐鸣曜额头上摸了摸, 体温丝毫未退。
他抿了下干燥皲裂的唇, 低声说:“别害怕,爸爸妈妈很快就会来救我们了。”
他从怀里拿出来中午剩下的半个馒头。
这是他们被于卫东绑走的第五天。
中间还逃出去了一次, 身上早已脏得不像话,连剩下的半个馒头上也沾着灰。
徐正则吹了吹,弄掉上面的脏东西, 挑着最干净的地方,掰下来一小口,喂到徐鸣曜嘴边:“吃点东西就有力气了。”
徐鸣曜偏了下头。
“我不想吃这个, 哥, 我吃不下。”
“多少吃一点, 你还在发烧。”
他喂到嘴边,徐鸣曜也听话地张开了嘴。
“好难吃。”
再给他,却直接扭过头去了。
徐正则也没再勉强弟弟,这半个馒头是中午的时候他剩下的,于卫东一顿饭只给他们一个馒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晚饭,他靠墙坐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小口一小口啃剩下的半个馒头。
躺在一旁的徐鸣曜转过来,看他:“哥,我渴了。”
徐正则朝房子里唯一的那张桌子看过去,桌角上有只碗,是于卫东出门之前用来喝水的。
他站起身来走过去,可右手上那只锁链却不够长,伸长了手臂,都够不到那只碗。
他右腕早已被磨出血了。
都是从刚被于卫东绑架后到今天因为挣扎弄出来的。
徐正则够了好久,好不容易终于够到桌腿,拖动着让朝自己移了一段距离,忽地从外面传来喀吱喀吱的踩雪声。
徐鸣曜小声说:“哥,于卫东回来了。”
正说着,钥匙插进锁芯转动了两下,于卫东推开那扇铁门进来。
徐正则站直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分辨出于卫东的身形。
“于叔叔,”他紧握着手,说,“我弟弟发烧了,你带他去看看医生,行不行?”
于卫东一语不发。
关上门走进来,把一个新买来的诺基亚放在木桌上。
他手里没别的东西了。
往常回来的时候还会带着一点吃的,馒头或者饼,总归都是吃的。
他没有作声,徐正则拖着链子,又靠近一步。
“于叔叔,求你了。”他小声说,“我弟弟从小身体就不好,再烧下去会出事的。”
于卫东依旧没说话,起身从角落里拿出半瓶白酒。
他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坐在桌边,一连喝了十多杯。
随后,拿起自己的手机,照着张纸条,按了串号码。
徐鸣曜小声说:“他在给爸爸打电话。”
他是从数字按键发出的不同声音听出来的。
话音刚落,拨号的嘟声清晰地在屋子里散播开,
等待接通的间隙,于卫东朝他们看过来。
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阴骘可怖。
“正则,你过来。”
徐正则迟疑地走过去,随即,电话被人接通,爸爸熟悉亲切的嗓音传到耳中。
“喂。”
“爸爸!”徐正则立刻跑过去,“你快来救我们!唔——”
于卫东一把捂住他的嘴。
“于卫东!你这个混蛋,你把我儿子绑到哪里去了?!”
随即俞婉华哭哑的声音也传过来:“正则,正则,这是正则的声音!鸣曜呢?他呢?于卫东,我求求你,你把我儿子放了,我求求你。”
她哭喊的话很快消失,像是被人拉走了。
于卫东这才道:“徐鼎。”
“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于卫东,放了我儿子。”
“钱?”于卫东笑了两声,骤然朝电话那头怒吼,“我要我老婆孩子的命!徐鼎,你能还给我吗?啊?”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卫东,发生这种事不是人为能够控制的,谁也没想到会地震。”徐鼎说,“何况,是你让她们住进那种地方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你徐氏集团承接的项目,拆了承重梁逼走居民的事也不是你干的?”于卫东冷笑,“徐鼎,你我当了这么多年兄弟,我比谁都了解你,这种事你做得出来。”
“我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徐鼎道,“下面那些人为了完成任务做出来的事,我也是在出事后才知道的。卫东,你冷静下来,放了正则和鸣曜,你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还是孩子,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好好谈,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于卫东笑出声来。
“钱,我现在要钱干什么。”他陡然之间情绪上来,大喊道,“我他妈的现在要钱干什么!徐鼎!我不能让你给兰音偿命,就让你儿子偿!”
他说完,松开捂着徐正则的嘴的手,一脚踹在他身上。
成年男子的力量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徐正则猛地朝前扑过去,身体硬生生撞在桌角。
他控制不住地闷哼了几声,却没哭出来。
于卫东见状,转身朝徐鸣曜走过去,他发着烧,虚弱地靠在墙边,于卫东这一脚,直接让徐鸣曜滚了好几圈。
徐鸣曜哭喊出声。
于卫东像是满意,笑了笑。
电话那头俞婉华因为听到儿子哭声,再一次恸哭起来。
“鸣曜,鸣曜!你有没有事?你听到妈妈声音了吗?于卫东你放了我儿子,别伤害他们,我求你了,有什么事你都冲我来。”
于卫东握着电话,布满血丝的眼瞳竟闪过一丝笑。
“徐鼎,你那儿现在都是警察吧,怎么样,找到我在哪儿了吗?”
他又倒了一杯酒,说:“我现在也给你一个机会。”
于卫东望了一眼地上的徐正则和徐鸣曜,哭声吵得他头疼,于是又一脚朝徐鸣曜踢过去。
“你给老子把嘴闭上!”
徐鸣曜还是哭,徐正则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朝徐鸣曜扑过去,挡在他身前,下一秒徐鸣曜的哭声却戛然而止,他白着脸回头,才发现弟弟昏了过去。
“死了?”
于卫东过来,试了试鼻息。
笑了声:“没死啊。”
徐正则挡在徐鸣曜身前,警惕地防备着于卫东。
于卫东看着他的举动,起身。
睥睨着地上的两个十岁大的孩童,对电话里的徐鼎说:“你这两个儿子,只能有一个活着,你选吧。”
徐正则睁大了眼睛,从黑暗中抬起头来。
很快,又垂下眼睫,将倒在地上的徐鸣曜扶起来。
妈妈嘶哑的哭声传入耳中。
俞婉华撕心裂肺地喊:“你放了他们,拿我的命换,放了他们……”
“行了,别哭了!老吴,带太太回房间去。”哭声从电话中渐低下去,徐鼎才又说,“卫东,你别冲动,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给你十秒时间考虑。”
“我……”
“十,九……”
“你总得让我和家人商量吧。”
于卫东道:“一分钟。一分钟后还不决定的话,你就一个也见不到了。”
他说着,抬头望了一眼墙上老旧的挂钟。
“你还有55秒。”
于卫东将手机放在桌上,把剩下的白酒一饮而尽。
他朝徐正则走过来。
笑着问他:“正则,你猜猜,你爸会选你,还是选你弟弟。”
徐正则动了下,右腕上的锁链叮铃作响。
于卫东拿出钥匙,打开了他身上那把锁。
秒针走动的声音清晰地响着。
哒,哒,哒。
一下一下。
徐正则抬眸看了一眼还剩半圈的钟表,又垂下眼睫来,沾了血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服。
他望着地上的弟弟。
于卫东起身,将一早收拾好放在门口的一只包提起来。
走到手机边,敲了敲桌子提醒。
“最后十秒,徐鼎,选好了没有?”
“于卫东,看在我们这么多年朋友的份上。”
于卫东扯了下嘴角:“5,4……”
角落里,徐正则定定地望着徐鸣曜。
他起身,把原本放在桌上的水拿过来,放在了弟弟手边。
“3。”
“你再给我点时间!”
“2。”
“于卫东!”
“1。”
“别伤害鸣曜!”
于卫东掐断电话,几步过来,拎着徐正则衣领,将他拖着拉出了这个关了他们数日的屋子。
徐正则听到愈发呼啸的风声。
他睁着眼睛,看着地上的徐鸣曜身影慢慢变小,他被于卫东塞进一辆车里,慢慢地,连关着他们的那个房子,也变成了风雪中一个黑点。
徐正则合上沉重的眼皮,慢慢睡着了。
他不知道于卫东带着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只知道再醒过来的时候,风雪悉数消失了。
鼻息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混着仿佛堆积了好几日的垃圾产生的臭味,笼在整个屋子里。
他听到响动,挣扎着坐起来,循声望去,满眼鲜红。
于卫东正在宰杀一只鸡,血流了一地。
徐正则看过去的瞬间,他沾满了鲜血的手伸进鸡肚子里,掏出来一把混着血的肠子和内脏。
那些东西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徐正则只看了一眼,便控制不住,转向一侧吐起来。
但他肚子里根本没什么东西,吐出来的也都是酸水。
于卫东听到声音,朝他看过来。
徐正则登时噤声,往后退。
直到靠在墙上,退无可退才停下来。
他望着于卫东手里滴着血的刀,脸色苍白。
于卫东放下刀,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的血已经被洗掉了。
他走到桌边,端起一只碗,拿到了徐正则面前。
“吃吧。”
徐正则低头,看清碗里的东西时,再一次吐了出来。
那是一碗没煮熟的鸡块,汤中都有血色,泛着浓浓的腥味,朝他扑过来。
徐正则往后躲。
于卫东直接把碗送到他面前。
“怎么不吃?”
他笑着说:“你阿姨怀孕的时候,总说让我给她煲点鸡汤,可我一直没时间。现在……总算有了,正则,叔叔没怎么做过饭,你替叔叔尝尝,好喝不好喝。”
徐正则偏过头去,于卫东仿佛被什么刺激了,掰着他的下巴,将那碗混着学谁的没煮熟的鸡汤给徐正则灌下来。
他双手双脚都被于卫东绑着,再怎么挣扎,都没能挣脱。
终于,于卫东见他又一次吐了,才放过他。
“再过三天就是她们百日了,正则,到时候,你跟叔叔一起下去陪她们。”于卫东笑了声,“你看,叔叔太无能了,报复不了你爸,只能选择这种方式,让他痛苦。你说,你要是死了,他会痛苦难过多久?”
徐正则还在吐。
腥味好像怎么也散不去了,在他身上、体内、口中肆虐。
于卫东拿上钥匙出门了。
而徐正则身边,只有那碗半生不熟的鸡块,和几米外躺在血水里才宰杀了拔了毛的鸡,掏出来的内脏和肠子,就被扔在他脚边。
徐正则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房子里关了整整三天。
期间于卫东只回来过两次。
每次都是做饭,杀鸡宰鱼,再把无论生熟做出来的东西,倒在那只碗里给徐正则吃。
他起初不吃。
于卫东也不管。
第二次回来的时候,碗里却是空的。
徐正则窝在角落里,身上甚至已经发出臭味,和扔在地上那些快要腐烂的大肠和内脏的味道一般无二。
直到第三天。
于卫东才将徐正则从那个房子里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