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
温奶奶慈眉善目地看着他,伸出苍老的手比划了一下。
“你那时才这么点儿高, 喜欢穿白色的衣服, 去哪儿都抱着个航模不撒手。”
郁墨淮陷入一瞬的怅然。
这段描述太具体,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
彼时母亲还在世,父亲也尚且将自己的本性隐瞒得很好。
他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郁家长子, 最大的烦恼无非是拼航模时丢了个小零件。
可这段回忆遥远得像来自上个世纪。
若不是温奶奶提起, 连他自己都忘了。
“唉,玫玫她爷爷在的时候说过, 你爷爷干什么都厉害,就是这辈子只顾自己打拼,疏忽了家里孩子的管教。你爸, 还有你爸那两个兄弟, 真是……”
温奶奶柔声叹息。
她看向窗外的花树,低声道:“如果有选择, 哪个孩子愿意一夜长大。”
当时郁长明再娶的事情传出来,温家也想过要帮一帮这个孩子。可动用所有人脉, 却根本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多年后再见, 这孩子眉宇深邃,城府沉郁,一点儿昔日的神态都没了。
她叹息:“这些年,真是苦了你。”
话音刚落,一串轻盈的脚步声传来。温雪瑰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碟蛋糕走过来。
蛋糕切得特别齐整,图案花纹一点也没被破坏。
温雪瑰先将白色那块递给奶奶:“这是无糖的, 不过口感特别好, 您尝尝。”
又将淡蓝色那块递给郁墨淮。
“喏, 这个口味不太甜,专门给你准备的。吃完了还有。”她指指大厅中央的蛋糕塔,“那一层都是你的。”
她来得快走得也快,很快又只剩下郁墨淮和温奶奶两人。
他叉下一块蛋糕,慢慢地吃了,抿去叉子上的奶油,眉宇舒展。
“奶奶,您别担心。”
“至少我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苦了。”
-
大堂的另一边,温辰玦接过妹妹递来的蛋糕,正要吃,忽然被人拉到了门外的走廊里。
他看清来人,神色微诧。
“时璟?你怎么还在这儿?”
少年恢复了全副武装的模样,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从墨镜上方露出一半眼睛。
“哥,我去拍戏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姓郁的跟我姐坐那么近?”
时璟声音极冷。
“他们发展得很好?”
温辰玦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叹息。
“他们一早就有婚约,发展得好不是一件好事吗?”
他温声道:“你不希望玫玫过得幸福?”
“我当然希望她幸福。”
“可我不觉得,郁墨淮是那个能给姐姐带来幸福的人。”
“为什么?”温辰玦问。
“你忘了这人的名声?城府深沉,六亲不认!”
时璟摘下口罩,露出绷得极紧的下颌。
“我在娱乐圈待得久,消息比你们更灵通。你知道有圈内多少人忌惮他?连千年的老狐狸在他那都讨不到半分便宜,何况姐姐?”
“姐姐单纯善良,容易相信别人,万一被他骗了怎么办?”
温辰玦皱起眉,劝道:“小璟,郁墨淮这个人,爸和我已经从方方面面考察了很久,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不可靠。”
回忆起骑马时的种种,温辰玦愈发坚定:“而且我们都能看出来,他对玫玫是真心在乎的,根本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哼。”时璟冷笑,“这才过了多久,你们确信看到了这个人的全貌?”
“当年郁氏易主,他一个人把父亲和叔伯全都赶下台,你们都不好奇那三个人现在在哪儿吗?”
温辰玦默了默:“至少,郁长明依然住在郁家的祖宅,衣食无忧。”
时璟反问:“那其他两个人呢?你也不清楚,对不对?”
“在咱们这个圈子里,哪家没有几句难言之隐?”
温辰玦沉下语气。
“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们不该过问。”
时璟却不让步。
“既然姐姐要嫁给他,我们就不能置身事外。”
见温辰玦的维护之意十分明显,少年便放弃了说服哥哥的念头,将口罩重新戴上,转身就走。
临走前,冷冰冰地抛下一句:“既然你们觉得没问题,我自己找人去查。”
“如果没事,我去跟郁墨淮赔礼道歉。如果有事,我会告诉姐姐,让她自己做决定。”
少年走得干脆利落,不多时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看着他这副拒绝沟通的模样,温辰玦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人在面对陌生人时,往往会对其产生诸多误解。想要破除这些误解,就得多相处一段时间。
可他一时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能让这个脾气倔强的弟弟跟郁墨淮多打几次照面。
温辰玦伸手去摸衣袋里的烟盒,很快想起妹妹不喜欢烟味,便又作罢。
正要回大厅,却见暗处掠过一个身影。
“谁?”
温辰玦以为是跟拍时璟的狗仔,便淡声开口:“别遮遮掩掩的,还请出来说话。”
可少顷,那影子犹疑地一晃,不慎露出一袭纤柔的明黄色衣角。
竟是个姑娘。
温辰玦眸间微诧。
这身装束,他才在楼上的包厢内见过。
念及此,他放缓了语气:“田姑娘?”
田梨耳根微红,慢慢走了出来。
温辰玦觉得自己的语气吓着了小姑娘,便温声道:“抱歉,之前还以为是别人。”
“没事。”田梨慌忙摆摆手。
可说完这句,又将头垂了下去。
长廊灯光昏暗,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能看出小姑娘身量瘦削,肩膀单薄得像只黄鹂鸟,似乎还正微微发着抖。
温辰玦觉得有点儿稀奇。
怎么无论春天夏天,这女孩一见他就发抖。
见对方迟迟不开口,他友善地笑了一下,便打算回大厅去。
可还未抬脚,忽然听见女孩坚定地叫了一声:“辰玦哥。”
这称呼对他来说有些新鲜。
而且在他印象里,田梨的声音一直偏小,此时这句却掷地有声,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温辰玦掀起眼皮,这才注意到女孩身上的另一些东西。
她长着一双乖巧又清澈的杏眼,穿着大方合身,虽然和其他宾客有些格格不入,但她本人却毫不在意。
坦坦荡荡的小家碧玉。
温辰玦忽然得出这么一个总结。
而田梨叫完那声“辰玦哥”,便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关卡,话匣子打开,娓娓动听的声音流泻出来。
“上次在佛罗伦萨,谢谢你把衣服借给我。因为有那件衣服,我回去路上一点也没觉得冷。”
田梨微微昂首,仰视着温辰玦,目光却不再躲闪。
“我是学雕塑的,之后会回国发展。如果你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说完,往他手心里塞了个东西,便跑回了大厅。
温辰玦垂头看向那东西。
竟然是一张手绘的名片。
-
大厅内,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观察了温雪瑰好一会儿,才拘谨地走上前。
“雪瑰啊。”
他虽是长辈,却笑得堪称殷勤:“叔叔来得匆忙,也来不及准备礼物,实在是不好意思。”
“红包已经放在门口了,祝你生日快乐。”
男人是温岩的亲弟弟,名叫温成。不过兄弟俩不算亲近,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
温成不是经商的材料,托温岩的人脉才谋了个闲职。原本只能过得温饱,全靠温岩接济,竟也能将女儿送出国读设计学院。
温雪瑰眨了两下眼才认出叔叔。大半年不见,这位发福得有点厉害。
她也没多想,热情地招呼道:“叔叔别客气。谢谢您的祝福,来,吃蛋糕。”
说着便亲手切下一块,递给温成。
众人不知道温成的身份,见他能得温雪瑰如此礼遇,不由都有些妒羡地看了过来。
温成自己都没想到侄女能给他这么大的面子。
他有了几分底气,腰板也立刻挺直了。
温雪瑰见只有他一人过来,便客套道:“叔叔,好久没见到小兰了,她在国外还适应吗?”
“一切都好。”温成笑眯眯道,“她也快回来了。你们姐妹俩都是搞艺术的,到时候也能多交流交流。”
此时黎珂正好路过,在一旁的自助台上挑选小零食。
闻言便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温成。
温雪瑰自然知道闺蜜什么意思。温兰上的是不知名的国外学院,虽说名头好听,但跟佛美的含金量是远远不能比的。
但在温雪瑰看来,为人父母,为自己的子女骄傲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何苦让长辈脸上挂不住。
于是便轻轻拦住黎珂,朝叔叔笑了笑:“您说的是。”
-
等宴会临近尾声,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酒店内的宾客散了一多半,气氛也从暗流涌动变得轻松、祥和。
温雪瑰悠闲地挑了一层荔枝口味的蛋糕切下来。一边吃,一边爱惜地抚摸着黎珂送自己的那幅油画。
郁墨淮在她身旁坐下,温声道:“这么喜欢?一刻也等不及了?”
“这可是尤恩·菲格画的!”
温雪瑰一副“是你不识货”的表情,只看了他一眼,立刻把目光收回去,手上动作不停:“隔着布摸一摸也很开心。”
夜色浓沉,清冽的凉意隔着玻璃透进来。身旁人来人往,长辈们正低声说着话。
就在这时,郁墨淮忽然附耳过来,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开口。
“一会儿回去,上我的车。”
“干、干什么?”
温雪瑰毫无心理准备,耳根便被他的气息灼烧得发烫。
连带着脊背处都有点不自在,过电般酥麻。
见她这样,郁墨淮似有些落寞,深邃轮廓笼上一层幽黯的光。
音色微哑,她平白从中听出一丝委屈。
“……不想跟我走?”
温雪瑰极快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奶奶,还有爸妈,小声道:“可我家里人都看着呢。”
“……我跟你才认识多久,大晚上的跟你回去,成什么样子。”
过了阵,却又极为不自然地补了一句:“除非、除非你有正当理由。”
郁墨淮仍维持着那个落寞的表情回看着她。
好一阵儿,那份落寞感才忽然破碎,变成温醇又清矜的笑意。
看着耳根发红的女孩,他微微咬了下齿关,似在忍耐些什么。
少顷,才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耳垂。
“本来就有正当理由。”
他温声道。
“我要带你,去看你的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礼物?”
温雪瑰摸了摸发顶,确认冠冕没掉,才疑惑道:“不是正戴在头上吗?”
郁墨淮摇摇头,纵容地看着她,轻声道:“还不够。这只是个小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w=
第49章 Hiraeth
心脏立刻突突地跳个不停。
夜色浓沉, 月亮从树影里漏出半轮来,温雪瑰不禁想起佛罗伦萨的初遇。
她的心又软下来半分。
自从知道郁墨淮的真实身份,她才意识到, 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虽然知道这件事后, 对他的爱意并没有丝毫减少。可是, 终归失去了一些义无反顾的勇气。
在佛罗伦萨的那个月,是她人生里最恣意的时光。
她主动拥抱他、亲吻他, 甚至大胆地邀请他共度良宵。
可如今, 却很难再这么做。
温雪瑰捧住脸。
“跟你去也行,但得你跟我家里人交代。”
“交代你带我走的正当理由。”
重音落在“正当”两个字上, 表面上强调自己心无杂念,十分无辜。
实则却是欲盖弥彰。
见她答应,郁墨淮唇角轻扯, 眸底光芒细碎。
“那是自然。”
他轻轻颔首, 便立即起身,朝温岩和温奶奶的方向走去。
温雪瑰失去了吃蛋糕的心情, 目光一路追着他的背影而去。
而后,提心吊胆地看向温岩, 生怕他板下脸来不同意。
虽然对现在的她来说, 再次主动邀请郁墨淮做点什么,还是很难。
但如果是他主动呢?
咳咳。
如果是他主动,她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被动地接受一下。
温雪瑰攥了攥手指头。
距离太远,也听不清温岩和郁墨淮说了什么。
只见温岩蹙了下眉,随后倒又舒展开来, 几句话说完, 还轻轻拍了拍郁墨淮的肩膀。
温雪瑰:?
怎么这么顺利?
过了阵儿, 姜宁走过来,按了按女儿的手背,算是告别。
然后,便跟其他三人一起,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宴会办了一天,是时候该散了。
温雪瑰又去找□□到现在的黎珂和田梨,和她们一一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