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做饭,能比买饭省一点儿钱。越早去集市,买到的食材越新鲜。”
“这些,也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看完厨房,又去了季汀竹那间卧室的门口。
书架上摆着很多摄影册,墙上也挂着几张很好看的照片。
床头柜很小,上面静静地放着一只有年头的药箱。
反倒是书桌上,摆着许多崭新的证书、杂志等物。
见她好奇,郁墨淮便带她走进去。
离得近了,温雪瑰才发现,这些都是郁墨淮近些年得过的奖项。
最杰出青年企业家奖、年度经济人物、各种杂志专访……
往下则是许多意语文件,印着近乎满分的绩点证明和奖学金记录。
就算不看到本人,单单看到这些,也能立刻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出类拔萃的精英形象。
“这是她生病前最喜欢待的地方。”
郁墨淮看着这张书桌,声音很轻。
“她走的前一天,有一场大考,我考的不太好。”
那是个灰蒙蒙的雨天,十四岁的他打开家门,一如既往地去给母亲做饭。
母亲那时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只能喝白粥。
但他还是炖了鱼羹,煮了青菜,还将菜丝切得很细,希望这样能更好入口、更好消化。
希望季汀竹能多吃一点。
饭做好后,他一道一道地端进季汀竹的卧室,放在床上的小桌上。
母子两人聊着天。
季汀竹那天精神难得的好,身体也没那么难受了,和他说了很多话。
末了又问他,大考考得怎么样。
他那时哪里会说谎,强颜欢笑的模样,被母亲一眼看穿。
季汀竹叹息了一声,并未追问下去,只是道:“小淮,你别自责。都怪妈妈。”
“妈妈这几天成夜成夜地咳嗽,才害得你没休息好,精神也不佳。”
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郁墨淮的发顶。
许久后,才背过身去,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天。
十四岁的郁墨淮看不见她的表情。
只能若有若无地听见,那几乎要被雨水声掩盖的,气若游丝的声音。
“都怪我没用。”
那是他对母亲最后的记忆。
窗帘轻动,明丽的阳光自窗外斜射而入。
回忆里的阴霾被渐渐拂去。
郁墨淮回到现实,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所以从那以后,无论我得了什么奖,总想着要拿回来,给她看一看。”
可话音落下,身旁却半晌也没个反应。
他回过头,见温雪瑰满脸是泪,哭得覆水难收。
“太可怜了……”温雪瑰哽咽着,又重复了一遍,“你妈妈真的太可怜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抬起头道:“她为什么要嫁给一个这样的人?为什么最后不是她主动离婚,而是被对方赶出了家?”
闻言,郁墨淮默然了半晌。
温雪瑰半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他便也陪着蹲下身体,轻轻抚摸她的背,时不时吻一吻她的前额。
良久,才低声道:“她也算是求仁得仁。”
其实季汀竹并不是一个愚昧无知的傻女人,被蒙在鼓里,最后落拓离场。
她出身言情书网,父母都当过大学教授,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充裕的精神世界,足以令她明晓事理。
郁墨淮低声道:“其实我母亲早在结婚之前,就看透了郁长明的本性。”
“不忠、自私、狠毒。”
“只是,即使这样,他身上到底还是有些许闪光点的吧。”
“至少在初遇的几年,郁长明是真的爱过她,甚至也为她放弃了许多东西。”
郁墨淮回忆着当年的事情。
“因此,她想去爱这个不完美、有缺陷的人。”
“想包容他、拯救他,期盼着,浪子终能回头。”
“对郁长明这种自私又狭隘的人来说,其实不止他身边的人如处地狱,他自己的每一天,也像活在地狱里一样。”
“因为不懂得给予,就无法真正接纳。”
“他的心始终是空洞的。”
“而我母亲想要一点一点,带他走出那个泥沼。”
“包括我的名字,其实也和她的这个愿望有关。”
郁墨淮看向墙上的照片。
其中一张,正是他现在的那张微信头像。
漆黑的山脉险峭嶙峋,屹立在长空之下,威圧感遮天蔽日。
却偏偏有条清澈见底的河流,荡出一抹清蓝色的微光。
“在她发现自己怀孕后,郁长明求了婚。”
“可她当时仍然拿不定主意,一个人去了雅鲁藏布大峡谷。”
“在那里,拍摄了这张照片。”
“后来,她给我读过日记里的一段话,说直到那一刻,她才坚信,自己的理想是存在的。”
“也就是,在极其阴暗、沉寂的环境里,依然存在着清澈的光。”
“所以她同意了郁长明的求婚,又生下我,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墨是深不见底的泥沼。”
“淮是清澈见底的河。”
听到这儿,温雪瑰的泪水愈发汹涌。
她浑身颤抖,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回抱着郁墨淮。
比起郁家的声望和地位,季汀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
孤身远嫁,是想要包容和拯救。
郁墨淮苦笑:“后来的结果,我们都知道了。”
有时他甚至会怀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一个错误。
如果当时没有怀上自己,母亲或许不会和郁长明结婚。
也就不会有,这么颠沛流离的一生。
房间寂静,两人各有心事,相对无言。
偶然窥得这些沉重往事,温雪瑰的脑海乱成一片。
可渐渐冷静下来后,一个念头愈发清晰、明确。
郁长明固然该千刀万剐,但一个如此美好、善良的女人,不应得到任何不公的评价。
半晌,她才语调坚定地开口。
“你妈妈的努力没有白费。”
“郁长明没有实现她的愿望。”
“但你实现了她的愿望。”
郁墨淮身体一震。
他眸间掠过一丝微愕,肩背微僵,垂眸看她。
他想起季汀竹病入膏肓时,对他说过的话。
“善良没有错。不害人,也没有错。”
“没有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能力,才是最大的错。”
而此时,温雪瑰的语气愈发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像是钉子,要把空气都戳个窟窿出来。
“你和郁长明是完全不同的人。”
“就算经历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你也根本没有和他们同流合污。”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泪水朦胧了视野,他却愈发显得清矜、明朗。恰似光风霁月。
她温声道:“你的存在,就和那张照片一样。”
“是她理想实现的最好证明。”
作者有话说:
qaq
季汀竹真的是很令我惋惜的一个人物qaq
她是个心怀大爱的人,但凡能遇到一个正直君子,不要生病,就一定能一生幸福。
可惜命运多舛,郁长明又太不当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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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时光旧锁
郁墨淮看着面前的女孩。
她哭得双眼都雾水淋漓, 可眸间的光芒却愈发清亮,愈发坚定。
像被泉水洗濯的宝石,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从初见起, 一直到今天, 她似乎永远都像一支阳光下的玫瑰。
纤柔却带刺, 绮丽且明媚。
包括第一次看到她的画。
无论是《玫瑰复兴》,还是《紫色鸢尾》, 都是那么明亮、炫目, 甚至到令他觉得刺眼的地步。
她和季汀竹一样,都是极致的理想主义者。
凭借感性和信念, 以及对美的信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也许正因如此,她才不能容忍季汀竹的努力被埋没, 想要为她正名。
“所以, 你母亲的愿望实现了。”
温雪瑰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努力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
“她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你。”
说到这儿,她那一直十分笃定的目光, 忽然躲闪了一下。
表情也从认真地鸣不平,变成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她的声音变得很小、很轻。
轻得像是樱花瓣飘落在水面上, 晃漾出细微却不平静的波纹。
“……这也是, 我最感激的事情。”
太久没有主动说过这种话了。
而且现在她觉得自己陷在哭得很丑,嗓子也哑了,所以一点也不想被他看见表情。
说完,温雪瑰立刻背过身,想要找些其他的东西转移话题。
目光凌乱地搜寻一番,很快看到季汀竹的书桌下方, 有一只锁住的抽屉。
她也顾不得多想, 立刻指了指那处, 随口道:“那个,这是什么呀?”
郁墨淮走过去,看着那只落灰的锁,眸光幽黯。
“是我妈生前经常翻看的东西。”
这只抽屉已经锁了十年,他也记不清里面都有什么,只依稀记得有母亲的日记本,以及几张照片。
他低声道:“玫玫想看?”
钥匙就在旁边的空抽屉里,他顺手打开。
可是,当指尖触及那枚同样沾满灰尘的冰凉金属时,忽然觉得重如千钧。
“不是不是。”
温雪瑰立刻敏锐地发觉道,如果不是自己问起,他一定不会主动打开这只抽屉。
她也无心窥私,只是想找个由头转移话题,此时便只是摇摇头:“我们出去吧。”
-
暮色时分,两人离开这间陈旧的花园洋房。
郁墨淮带温雪瑰去了一家私人会员制的甜品店。
他以前不吃甜食,本来没有这种门路,用的还是姑姑郁清的卡。
直到包厢内的服务员都退出去,温雪瑰才默默摘下墨镜。
墨镜背后,那双漂亮的眼睛仍泛着红肿,十分楚楚可怜。
“玫玫,别太难过。”
郁墨淮温声道:“都过去那么久了。”
见她仍不说话,郁墨淮又劝:“我妈妈不用再忍受病痛和不忠的折磨,我也已经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
这句话看似只是说给温雪瑰听,实际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
无数个漫漫长夜里,他不得不靠这些话,维持那份因仇恨而摇摇欲坠的理性。
“……嗯。”温雪瑰点点头。
她知道自己的感伤其实毫无用处,改变不了任何事,还会让郁墨淮更放心不下。
所以便努力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表现得精神些。
可一开口,却暴露了因痛哭而发哑的嗓音。
简直像有一把沙子,从喉咙一直揉进心里。
心疼季汀竹。
心疼他。
她甚至希望时光能倒流,让她回到还不知道婚约存在的那个年纪,回到一切发生之前。
她一定会冲进郁家的庭院,给季汀竹和少年时的郁墨淮,一个大大的拥抱。
流水的甜品送进来,可温雪瑰只是机械地吃着,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
郁墨淮轻轻叹息。
也许不该让她知道这些。他想。
自己一直活在噩梦里,就把它当成生活的常态,反而高估了别人的承受能力。
可是,娇养长大的女孩,怎么听得了这个。
接下来的时间,他坐在温雪瑰身旁,给她讲了许多公司里有意思的事儿。
其实管理公司哪有那么轻松愉快。
但为了能让她开心,他都挑最有趣的来讲。
末了,又向她询问几位名画家的艺术成就和生平轶事。
借由这些信息,温雪瑰才一点一点地从悲伤里转移了注意力,脸上也渐渐浮起笑靥。
“所以说,摄影和绘画是有很多共同之处的。”
“比如经常在人像摄影中使用的伦勃朗光,其实就源自伦勃朗这位画家,他在画人物肖像时,所采取的特有的光线表达手法。”
“也就是三角光区构图。”
温雪瑰拿银叉蘸取果酱,在盘子里画了个三角形。
她十分遗憾地道:“如果你妈妈还在,我们俩一定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室内甜香四溢,繁复华丽的水晶吊灯洒下莹白色的光线。
连上餐的服务生都十分讶异,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却对几百年前的艺术史了如指掌,讲起来头头是道。
郁墨淮唇畔带笑,无声地聆听着。
她和季汀竹,确实都是理想主义者。
可是,也有不同之处。
季汀竹把理想寄托在了所爱之人身上。
而温雪瑰,自己就活成了自己的理想本身。
少顷,郁墨淮放在手旁的手机震了震。
他看了一眼屏幕,轻轻蹙起眉。
“怎么了?”温雪瑰问。
他淡声:“公司的事。”
过了阵,又道:“米兰分部最近有大批人事调动,董事会希望我亲自过去看看。”
温雪瑰眨了两下眼:“你要出差吗?”
郁墨淮沉吟片刻,偏头过来,喝了一口她的蜜瓜苏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