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信也喝了口茶,“这是自然。”
“祝参,去瞧瞧嫣儿可曾睡醒?若是醒了劳她走一趟,见见表哥。”
祝参得了命令,往偏殿而去。
徐骁目光落在楚怀信身上,见他身体向后靠去,眉毛微微扬着,不由笑了一下。
“如今已近晚膳,娘娘竟还睡着么?”
楚怀信含笑:“左右无事,她愿意如何都是好的。”
徐骁只点头,未曾言语。
偏殿,徐绾嫣从榻上醒过来,听见外头有些声响。
她觉得头有些疼,抬手摸了摸额头,觉得有些发热。
在榻上坐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想起了金銮殿小厮说今日表哥入宫。
她刚要出去看看,就瞧见祝参走了进来。
“将军同皇上已经聊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尴尬场面了,娘娘您快去救场吧。”祝参叹了口气,只觉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幼稚。
徐绾嫣起身,整理了一下发髻,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她这可把祝参吓了一跳。
“娘娘您怎么了?!”祝参赶忙过来扶着她。
徐绾嫣道:“没什么,睡得有些迷糊吧,你扶我一下。”
祝参得了令赶忙撑着她,往正殿而去。
正殿两人,一人喝茶,一人赏花。
徐绾嫣踏入殿内的一瞬间,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自己。
“绾嫣。”徐骁站起身,唤了一句。
徐绾嫣:“表哥回来了,边塞可好?”
“一切都好,劳绾嫣挂念了,家中有些话想让我带给你。”徐骁温柔地望着她,只觉小姑娘还如当年一样,丝毫未变。
说完这话,他看了楚怀信一眼。
楚怀信刚想开口,就瞧见嫣儿眼中满是水雾地看着自己,犹豫半晌,他还是动了。
“朝中事多,你们便在此叙叙兄妹之情吧,我先失陪了。”
他走得坦然,倒是让徐骁还有些意外。
直到他的身影确实瞧不见,他才安心地同徐绾嫣说起话来。
“绾嫣,你在宫中可好?”
徐骁犹豫许久,才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当初两人大婚,是整个京城最为盛大的成亲礼,他只是表哥,甚至连背她出府的资格都没有。
默默喜欢她那么多年,最终只能算是宾客,泯然众人。
未成婚时,无需计较什么婚不婚约,没到那一天,谁知道会如何呢?
可成婚了,一切便定下来了。
当初那个追着自己讲武松打虎的妹妹已经嫁给别人了,而他只能是表哥。
楚怀信未曾叫过他徐将军,或是镇北将军,执着地叫他表哥,任是旁人都会说皇上礼贤下士,可只他明白楚怀信那捻醋的心思。
徐绾嫣坐下来,点着头,“我很好,表哥你是知道诺哥哥为人的。”
少女维护丈夫的话语让徐骁心生出几分酸楚来。
他知晓这样不好,却还是问道:“小姨说你前几日生病了,现下大好了吗?”
“好的差不多了,表哥放心。”徐绾嫣笑意吟吟地回着她,像是未出阁的妹妹一般,有的却只是兄妹之间的亲昵。
徐骁手中茶盏空了,却还是往嘴边放去,喝了一口辛酸,他又将茶盏放下。
“他废了你的皇后,还封了异国女子,他哪里对你好了?只要你愿意,我就带你回家!”徐骁忍无可忍,终究还是把堵在心口的话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殿内静了一瞬,窗户缝中微微透出些风,发出小声的呜鸣,阳光偏斜照在屏风上晃着影儿,纱帘微动。
“表哥。”徐绾嫣轻轻道:“那只是表象,他很爱我。”
徐绾嫣脑子中满是混乱,却遵循本能般说出这么句话。
“表哥……”徐骁指尖轻轻扣着桌案,“你和楚怀信还真像。”
徐绾嫣微微仰起头来,露出一张漂亮的脸,比未出阁时的清纯多了几分艳丽,那是独属于被爱着时的自信与娇媚。
徐骁叹了口气,终止了这谈话,“有事同表哥讲,若是有一天你想回家了,或者想去东北,我会带着东北的狼来接你。”
“希望表哥早日觅得良人。”徐绾嫣淡淡地说着。
表哥是亲人,是她姨母的亲儿子,换做是旁的表哥,她此时只怕是会欢天喜地地同他聊着东北异闻,聊聊东北的雪有多大,海岸那边的人长什么样。
可他是徐骁。
徐骁自是明白发乎情,止乎礼,可若是真有那么一点机会呢?他愿意永远守着徐绾嫣,做她最后的后盾。
可是楚怀信已经足够强大,自己这块后盾也只是废铁罢了,徐骁心中想。
他同楚怀信,某种程度上,算是知己吧。
“我先走了,待我同皇上请安。”徐骁站起身,抖了抖衣袖,宽厚的胸膛上面坠着梅花花瓣。
徐绾嫣眼神微变,笑着道:“我会的,表哥回去记得帮我买包糖带给阿诚,上次我都没瞧见他呢。”
徐骁走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好的。”
徐绾嫣点点头,“……嗯,表哥回见。”
“……”徐骁不由得失笑,“也不跟楚怀信学点好。”
他转身离开,暗红色的发绳随着动作摆动,徒劳地坠了下来。
待人都看不见了,徐绾嫣才坐回去,撑着发热的身体,对着那屏风后面咳了两声,“出来吧。”
作者有话说:
表面和表哥不对付,实际默默觉得表哥是君子,提前让嫣儿做好准备见见家里人,不对表哥设防的楚子哥是屑。
①布鲁:蒙古族的一种传统狩猎工具,几十厘米长、头部弯曲的木棒,在东部比较流行,现在已成为草原圣会那达慕上的一项正式比赛项目。
第16章 亲吻
屏风处人影晃动,却是楚怀信从其中走了出来。
他也知偷听实属不是什么好事,然而事情赶巧。他本都决定回后殿将未批完的折子接着批完了,谁知在路上捏着腰间坠着的香囊把玩,一不小心将上头做装饰的玉珠给拽了下来。
这玉珠大抵也很是爱凑热闹有心想听听正殿两人在聊些什么,于是长了腿似的奔着这屏风后头来。
楚怀信追着它,刚将这八卦的玉珠子捡起来,就听他亲封的镇北大将军扬言要带她的皇后走。
他的腿瞬间被钉在了那儿似的,他抱着胳膊在听一会还是走之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拧了拧脚尖,站定在原地,听听镇北大将军还能说出怎样荒唐的话来。
徐绾嫣面上一片桃红,眼睛中含着水雾,嘴唇隐隐有些苍白,一手撑在身后。
楚怀信:“我也未想到的,只是这珠子太过淘气。”
他话中还隐隐有些懊恼,珍重地将这香囊挂回腰间,朝着徐绾嫣走过来。
徐绾嫣只消转转脑袋,便知道他心中还藏着什么心思,于是眼尾弯起来,“改日再给你绣一个便是了,挂上两斤的珠子,免得你这样惦念。”
日头已然落了山,天色暗了下来,最后一点余晖追着徐绾嫣的衣角,细碎地印了上去。她坐于其中,温温柔柔,像是含着悲悯普渡众生的远古神女,眼睛眨得缓慢,飘飘欲仙。
楚怀信只听了她这没甚力气的话便立马发觉出不对来,就像是上午在梅园,徐绾嫣有事瞒着他一样。
她的声音听起来柔弱但却和平时不同,比之平日更是虚上三分。
楚怀信快步走着,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发现十分滚烫,至于她那眼泪汪汪的一双秋水眸大抵也是因着这。
楚怀信刚一靠近她,徐绾嫣就支撑不住了,任由自己倒在他的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正好将楚怀信的手握住。
她小心地靠在楚怀信的胸膛上,心中虽然不想让他担心,但考虑到自己实在怕死,于是老老实实地说:“我半个时辰前便发热了,太医说我失忆,再加上如今的发热……”
她扬起头看楚怀信,“我可能快死了,楚怀信。”
这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几乎是在楚怀信的心上扎刀子,他后背浸出冷汗来,额角青筋鼓起,“闭嘴,徐绾嫣。”
他话中十分凶狠,然而语气压抑着,生怕吓着嫣儿。
徐绾嫣被他妥帖地抱在怀中,眼前一时有些模糊,耳边嗡嗡直响,只有楚怀信有力又清晰的心跳声,且愈跳愈快。
于是她又改了口,“那我可能是脑子坏了,我要是烧成傻子了,还不如死了呢。”
楚怀信踏出殿门,喊了一句:“祝参,传太医!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来!”
他心中慌乱异常,胳膊不可控的僵直,然而又怕徐绾嫣不舒服,于是又逼迫着自己放松下来。
“小满你不会死也不会傻,少说孩童胡话,只是今天早上在梅园吹了凉风而已,一会儿喝了药睡一觉,马上便好。”
这话也不知是安慰徐绾嫣,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刚才他握着香囊抬头时,看见他的梅花仙子坐在落日中,面上一片平静,周身满是光辉,仿佛下一瞬便脱离尘世一般。
实在令人心惊。
徐绾嫣乖巧地回搂住他的腰,“那你干嘛这样大惊小怪?”
楚怀信将她放在床榻上,细细打量,除了脸还是那样红,已经没什么不妥了。
身上有了些……人气。
不再是下一刻就会飞回天宫的样子了。
“我看你像偷了仙药的兔子似的,怕你飞走。”楚怀信用被子将她裹住,发一发汗。
徐绾嫣任由他摆弄,被裹成了个粽子,笑道:“迷信。”
楚怀信微微弯腰,唇瓣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又仿佛只是试着她额头的温度。
无端地让徐绾嫣觉出些虔诚的意味来。
太医来得很快,在宫中任职的纪太医飞也似的进来,还在宫外的太医也入了宫门,快马加鞭地过来。
纪太医将帕子搭在徐绾嫣的手腕上,细细把脉。
楚怀信站在一旁,想着徐绾嫣刚刚那句“迷信”。
三年前有一个晚上,嫣儿也是这样发高热,彼时他们才刚刚将婚期定了下来。
嫣儿握着他的手,也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我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了,便是现在死了也没什么的。”
楚怀信冷着一张脸,却还是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会没事的,嫣儿。”
她那时身边萦着一圈光晕,也飘飘欲仙。
后来嫣儿好了,再也没生过病,母亲说是上天显灵,丞相说是这几年的苦渡过去了,将来必会平安顺遂。
楚怀信跟着点头,手腕红肿一片。
太医把了脉,只说是吹了风受了凉,宫外的太医跟着把脉,也是如此言说。
楚怀信心放了下来,那股子飘然感散去,只挥手让他们下去候着,又派了十五去熬药。
药熬得很快,楚怀信亲自端过来喂她。
徐绾嫣眼神闪躲,那点子小心思被楚怀信看的一清二楚。
楚怀信依着从翟庄那儿学来的育儿大法,盛了一勺药,随即瞪着徐绾嫣。
这招果然十分好用,徐绾嫣比平时快了几乎半刻钟将药喝完。
育儿大法最后一式:蜜饯。
楚怀信不爱甜食,这几日徐绾嫣也不在金銮殿住,是以这些甜味小食俱都不在了。
徐绾嫣看他四处寻找,逗弄着他:“你去哪儿给我变出个蜜饯来?”
楚怀信左找右找没找到,身上竟然连一块糖都没有,然而瞧着徐绾嫣幸灾乐祸的神情……
楚怀信坐在榻上,俯身,猝不及防地吻了上来。
他动作很轻,起初只是嘴唇和嘴唇微微相碰,他一下又一下地轻轻触碰,从嘴角到唇珠,像是试探又像是害怕。
感觉到那人并未抗拒,甚至闭上了眼,睫毛颤动,楚怀信轻轻笑了一下。
温热的气息喷在徐绾嫣的脸上,让她更是恼羞成怒。
手握成拳,抵在胸前,无力地推动着,然而楚怀信坚决得很,半分未动,一只手将徐绾嫣的两只手包住,另一只手撑住徐绾嫣的腰。
他的嘴唇干燥柔软,追着徐绾嫣小巧的唇珠,间或蹭过徐绾嫣的鼻尖,暧昧又珍重。
他们从未像这样温柔缱绻过,从前连亲吻都只是一瞬间,点到为止,徐绾嫣曾经觉得仿若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可她又不太懂应当如何。她原本以为楚怀信也不懂,原来楚怀信是懂的。
药液苦涩,被他吻去,一时之间两人鼻尖仰息中皆是药材的清苦味儿。
没有蜜饯,没有饴糖,楚怀信只好自己将这份苦意换走。
他耳尖红着,指尖微颤,仿佛等这个吻等了许久。
他向来是温柔贴心的丈夫,这个时候,对于第一次感受到夫妻该是如何的徐绾嫣来说,满是被呵护以及同他一起赴极乐的感觉,没有半分不适。
刚开始是试探,徐绾嫣习惯了片刻便松开牙关,将掌控权交给楚怀信。
楚怀信克制着自己,告诉自己,一点一点,慢慢来。
药材的清苦早就消散,只余下两人唇畔的水渍。
作者有话说:
纯情小情侣,这章有些小小伏笔嘿嘿
第17章 多年
楚怀信缓缓撤离,最后温柔地在她唇瓣上蹭了两下。
“还苦吗?”他擎着笑问。
徐绾嫣一点一点滑下去,缩在被中,一直到只露出个眼睛来,摇了摇头。
她吸了吸鼻子,鼻腔中充斥的便全是楚怀信的味道,如他一般,让人忍不住依靠。
楚怀信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比之刚才强上不少,于是放下心来,嘱咐她好好睡觉。
他将剩下的那些折子搬了进来,坐在矮桌前批阅着。
他个子很高,缩在这矮桌里多少有些伸展不开,一只胳膊撑在书案上,拄着下巴,整个人斜斜靠着,倒有些随性的意味显露出来。一身黑衣吸着微弱的烛光——怕影响徐绾嫣睡觉,内殿中便只留了他桌案前这一方烛台。吸了烛光,黑底上的金线绣成的龙纹不动声色地悄然显身,无声无息却让人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