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绾嫣也小声地回着他, “……嗯, 在想是谁。”
她心中默默觉得那知府颇为油嘴滑舌,但又隐隐透着些奇怪,好似就摆在面前让她怀疑似的,另一位通判……
给她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然而他又是楚怀信亲自指派过来的人, 一时之间还真让她猜不准。
徐绾嫣仰起头,“就只他们二人?没有旁的选项了吗?”
楚怀信伸出两根手指, 在她眼前弯了两下,“二选一。”
她悻悻的,只觉得一团浆糊,和他们见面连半刻钟都不到,哪里能分辨的清楚?
远在偏房用膳的两位大人,想来也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皇上和皇后两人之间的一位趣味迷题。
晚膳都是苏州的本地特色菜,又混了两道京城的名菜, 想来又是那位“贴心”的李大人安排的。
他在这些小事上很是上心, 倒是在徐绾嫣面前又博了些脸面。
徐绾嫣下意识地咬了一下筷子头, 品尝着苏州的菜系。
正是适合她这样嗜甜的人。
人用完膳大抵都是困极了的, 徐绾嫣只来得及把院子逛一圈,就瘫在楚怀信的怀里昏昏欲睡了。
楚怀信轻轻拍着她的脸,到底还是拉着人去洗漱一番,才把她放到榻上。
这么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的早上。
这房间的构造很是透光,没有帘子的遮挡,日头升起来透过门上的纱布,照得屋子亮堂堂。
徐绾嫣缩在被子中,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伸着,床铺已然是空着,已经有了凉意,想来楚怀信已经走了许久。
他又在位置上放了两个团枕,权当是陪着自己睡觉。
徐绾嫣将腿从那团枕上拿下来,伸出手指摸了下鼻尖,竟都没有平时那样凉,心中又是感慨,等到何时有空了,邀着几位姐姐和爹爹娘亲来江南住上一阵时日,真真儿是舒坦极了。
“十五?”她掀开被子起身,坐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喝。
十五听见声响推门进来,顺带着将满院的阳光和花香也放了进来。
乍一见到阳光,粉尘在如丝弦的光下慢慢飘散着,徐绾嫣微眯了一只眼,沉在这阳光里。
得益于李知府的细心,院中的花儿开得艳极了,肆无忌惮地向四周散着香气,愈发浓郁起来,一股一股地从门缝窗缝往里钻。
正细细感受温暖阳光的徐绾嫣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个跟头。
“咳咳……”徐绾嫣赶忙咽了口白水,招手吩咐十五,“你得空把这花移几簇出去吧,呛人得很。”
这院中不知哪个角落还种了水仙,这花味道最是大,开起来时能熏得整个院子都是它的味道,躲也躲不开。
十五伺候她起身洗漱梳头,鼻尖轻嗅了两下,“我倒是没闻见,许是待久了都闻不出了。”
徐绾嫣在铜盆中洗着脸,这盆想来也是用了些心思,底下刻的是锦鲤簇拥的图案。
这院子中倒都是好意头,吉祥如意的。
徐绾嫣今日一身浅紫色外衫,因着怕热,便只在里衣外头着了一件外衫,白净的脖颈露在外头,被阳光这么一打,更像是莹润的玉器了。
十五叫了膳,又吩咐人搬几盆花出去。
徐绾嫣闲不住,在摆膳的时候拎了团扇站在门口看他们干活。
她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到了昨日那池子丁香和铃兰处,眼瞧着是丁香占了上风,铃兰已然枯败许多。
十五忧心她冻着,在箱中寻了个绣着牡丹花的披风给她披上。
徐绾嫣低头瞥了一瞬,扁扁嘴,“好十五,我穿了身紫色衣衫,你又给我披了件红披风,活像是沾了辣椒片的紫茄子。”
十五知她只是打趣,于是也笑着,“眼下只有这件最合适了,娘娘且忍忍吧。”
不过这忍也没忍了多一会儿,看他们搬了一半,徐绾嫣就回屋子用膳去了。
早膳清淡,正是徐绾嫣爱吃的。
“楚怀信什么时辰走的?”
十五:“一早就走了,还不到辰时,说是看看堤坝水利。”
眼瞧着快到了春夏梅雨季,雨水渐渐地要多起来,河水水位上涨,桥梁方面又是最好偷工减料摸油水的,是以楚怀信先去盯了这头。
这顿饭想来是小厨房做的占了大部分,只剩了一道咸菜瞧上去颜色清淡,大抵是这府中的厨房所出。徐绾嫣伸出筷子夹了点放在口中,微微带了辣味,甜辣口的小咸菜,倒还挺好吃的。
她多吃了两口,把剩下的半碗粥都伴着这不知名的绿叶菜腌制的小咸菜给喝完。
十五站在一旁,跃跃欲试地想给她再盛一碗,却被她给拒了。
十五眼中含着担忧,眸中满是不赞同,却也只得如此。小姐自小胃口就不好,用膳吃食像小猫儿一般,每样来上两三口就成,这样长久下来身板怎么能好?
府中丞相大人也因着这事找过郎中,郎中细细瞧了小姐两日,见她除了每日的膳食还吃不少零嘴,什么干果蔬菜干的,也算得上是均衡,于是回了大人,言说这世上本就有人胃口小,自是无碍,更别提小姐平日还有喜欢打牙祭的零嘴,便也无需担心她饿着了。
徐绾嫣自个儿也觉得挺好,高兴了就多吃点不高兴就少吃点,反正这么多年自己也没饿着,索性怎么得意怎么来。
此时日头渐渐高升,房间中愈发得暖和起来,房间角落放了一个矮缸,内里放了两尾锦鲤小鱼儿,照着太阳光开始蹦跳,晃得整个房间都折着波光粼粼。
徐绾嫣坐在桌前,随便捞了本书看,头略略有些疼,也不知道是昨个儿夜里没睡好,还是被那浓的扑鼻子的花给呛的。
这书上满是之乎者也的大道理,看两眼就让人觉得头更加疼起来,翻来翻去的也入不得心中去,幼时很是钦佩这些名门大家写出来的一条条犹如律法的大道理,如今渐渐长大,只觉得满口的漂亮话,细究起来没甚趣味儿。
那话本子虽也没什么发人深思的用处,然而它本就只供娱乐,也无所谓什么教育人了。
她起身,在这房间中转起来。
大概是李知府的哪位夫人亦或是妾室住的地方,房间精致又不过分华丽,熏香的香炉上都被擦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洒落出来的香灰。
床幔泛着淡淡的蓝,好似是江南一种特制的纺纱材料,每年送去宫中也不到百匹,知府倒舍得用它来做床幔。
床幔上挂着两个香囊,香囊下头坠着流苏,微微脱了线,像是孩童或者猫狗摆弄过一样。
徐绾嫣将那香囊拿下来,里面都是些晒干的草药,粗看下来也只是安神用的。
她捻了一把出来,用帕子包了,回头吩咐十五,“拿去给许太医瞧瞧。”
左右无事,她便将这屋子好好翻找。
李知府……看起来很像是存着坏心眼,然而坏的又太明显了,恨不得直接怼在徐绾嫣耳边,告诉她:我贪污啦我受贿啦我和西疆勾结啦,马上就干掉你们俩,我当个权臣当当!
徐绾嫣想到这儿,默默了良久,她觉得这李知府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谄媚。
她正在屋子里头左右翻找,想瞧瞧还有没有什么旁的可疑的地方,院中的侍女突然朝着这边走过来。
粉衣衫梳着双髻,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怯生生地跪下行礼,“皇后娘娘,我们夫人求见。”
李夫人?
徐绾嫣眼睛微眯了眯,想起这位李夫人是何模样,脸圆圆的然而身量纤纤,似弱柳扶风一般,看起来是个温柔和善的人。
她叫了那丫头起,坐回桌旁等着这位李夫人前来拜会。
院中款款走来一人,身穿明亮的褐黄色衣衫,小脸白净,这样的颜色竟也衬得她气色极佳,脸上两抹绯红,嘴唇水润,眼睛也亮亮的,然而其中藏着些徐绾嫣看不明白的情绪,像是惶恐又像是期待。
徐绾嫣好奇地歪头看她,人聘聘婷婷地走进来,待进了门,便跪下行了大礼,声音轻轻柔柔却有些发闷,“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李夫人,笑着唤十五看茶。
“夫人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这位夫人面上红意更甚,抬头瞥徐绾嫣一眼,又似不好意思一般低下了头,犹犹豫豫地开口,“早晨我听府中小厮说给娘娘办了件活计,臣妇心中惶恐,想问问娘娘可是不喜欢院中的花?”
作者有话说:
这章改完啦,宝贝们可以看一下,新增了683个字,下一章凌晨更,啵啵~
第55章 怕水
徐绾嫣闻听此言, 猜测着她来这的意图。
是来打探打探自己的态度?还是单纯地怕自己会因为这花不好而降罪于阖府上下?
徐绾嫣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桌子上,眼珠轻轻转着,鱼缸折着的太阳光照在脸上, 将她的眸子衬得有如琥珀一般。
她食指轻敲了两下桌子, 心中琢磨着怎么开这个口。
然而见徐绾嫣许久未说话,李夫人先急了起来。
这人面色更是红润了几分, 鬓发因为急忙赶来而变得微乱,额角也有微微细汗, 她用帕子轻轻拭去, 抬手间带起来一阵香味,同那榻上床幔挂着的香囊一个味道。
徐绾嫣目光在她的袖子上顿了三分。
“娘娘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说,我……臣妇见识浅薄,只想着这花儿好看,没想到反而惹了娘娘不高兴。”她眉心微微蹙着, 像是受了惊的兔子,面上一片赤诚之色, “娘娘喜欢什么花?臣妇再命人去买!”
徐绾嫣被她这一长串话给吓得不轻,饶是心中有万千想法都被扰乱了,张了张口,她只得安慰着,实话实说:“没什么,只是花儿太多了,香味有些呛。”
听了她这话,李夫人才算安下心, 小口地喘了两口气, 捧起个笑来, 鼻尖嗅了嗅, 也应和她的话,“是呢,先前未仔细闻,好似是有些浓了……”
她用帕子抚着胸口,小声嘟囔着,“还好,还好……”
她这话说的小小声,却架不住徐绾嫣自小就是个耳朵好的人,愣是把她安慰自己的话都听了个清楚。
这李夫人怎的和李大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俱是简单又纯粹的奇怪。
徐绾嫣心中颇为苦恼,楚怀信未曾交代过她要多加注意这位李夫人,想来她影响也不大。
想通这点,徐绾嫣对着人也扯出个皇后娘娘的标准笑。
“这院子可是夫人布置的?”
李夫人点头,“听闻皇上和娘娘要来巡游的那日,大人就吩咐我着手修建了,院子都修葺过,娘娘爱花,臣妇就在周遭的城中凑了最好的几样,没想到反而……”
她话说的诚恳,眼睛眨了又眨,真像是只兔子成精,人畜无害的还让人生出些保护欲。
徐绾嫣只端着自己的做派,不咸不淡地同人扯着闲天儿,“夫人平时也喜欢花吗?”
李夫人有些羞愧似的,捏着袖口,“我是也很喜欢,但是种什么死什么,索性也不种了,免得糟蹋了东西。”
怪不得,她怕是根本不知道丁香和铃兰不能种在一起,院中的花也没有种在一起会诱发毒性的,都是些温顺中性的花,想来也是她动了点脑筋。
动了脑筋,但是不多。
徐绾嫣只点头,随意地对付着她,便是个盲人都能瞧出她的赶客态度,然而这位李夫人却一点没看出来,健谈得很,从城中的大事小情开始,同她一点点聊着。
聊了大半个时辰,徐绾嫣累得腰疼,知道了这附近哪个铺子好吃,哪家的花儿开得好看,李知府平时都是如何办事的,宋通判又是怎样的冷情冷脸让人害怕。
“你今年……才十八吗?”听到她说自己十六岁嫁进李大人的府中,如今已两年,徐绾嫣有些惊讶。
细细打量,这位李夫人确实水灵得很,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像是春节在白糖里滚过一圈的汤圆球,原不是她看起来天真单纯,而是真真儿就是个小孩。
她无端生出些做姐姐的情感来,忍不住越界地问,“那你为何……要嫁给李知府?”
在她看来,李知府实在不是个良人,年岁尚且未知,单论外表来看,也能装下两个李夫人了。
李夫人耳根一红,“大人他成婚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还很瘦……”
李夫人含羞带怯的,将她同李知府怎样成婚的事情都讲给徐绾嫣听,真把她当成闺中小姐妹儿似的。也正因如此,徐绾嫣才知道,蓄了两撇小胡子的李大人不是四五十岁,今年将将三十二岁零三个月。
李夫人说那位妾室是早就有的,她家中想着把她送到知府家即使做个妾也能为家里助力,刚开始她也不愿意,没想到一来二去的和李大人处的还不错,也不论什么夫妻,李大人只当是在家养了个女娃,还把她扶成了正室统管全家,若是哪日想走便可直接走。
“臣妇家里只是普通村户罢了,这么多年的世面也只是跟在大人后面见的,所以才怠慢了娘娘您……”小姑娘眼里蓄了汪泪水,水眸瞧着徐绾嫣,生生盯得她生出不忍来。
她又没忍住,提点了一句,“下次别去那家摊子买了,摊主竟都没嘱咐你一句,丁香和铃兰不能一起种吗?”
李夫人“啊”了一声,苦着一张脸,“他没同我讲,多谢娘娘。”
徐绾嫣拍拍她的手,像是在家里时姐姐拍自己那样。
没想到李夫人面色一红,手都抖了两下。
徐绾嫣眼睛微眯,心虚?
李夫人慌慌张张地起身,行了个礼说要拜别,府中还有旁的事情,就不多叨扰娘娘了。
徐绾嫣面色重又变得冷下去,眉心一跳,绷着嘴角差十五送客。
她正理着裙摆要走,外边又传来了一阵骚动,却是楚怀信他们回来了。
徐绾嫣回头望了眼水钟,已经是下午了,他们出去的早,算来这个时候确实也该回来了。
这位李夫人可真能唠啊。
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同人多亲厚似的,内里却不好说。
李夫人听见了唱和声,刚走到院中又赶紧慌张地跪下,身后的侍女也跟着她跪下,褐色的裙摆铺了一地。
“请皇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