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绾嫣沉默良久。
“他们怎么可能今天,还是在宫里……”
她话还没说完,楚怀信就偏着头看她,“昨日翟庄放松了防控,晚上宫里陆陆续续进了不少人。”
徐绾嫣:“……”
这个头脑,抢什么皇位,恐怕连阿拉坦都比他们强一点。
“谁脑子这么灵光,想出这么一招来?”徐绾嫣抱着胳膊几乎快笑了出来。
然而下一瞬,笑容便凝在了脸上。
外面隐约传来弓箭破空的声音。
随后便是一阵杂乱,马儿们乱了起来,几乎快将马车带的翻过去,几位小将军火速把佩剑掏出来,准备应敌。
徐绾嫣于马车动荡中,咬牙切齿道:“真是灵光,没等入宫,在这就开始了……”
还不等用上楚怀信那什么刀枪不入的蚕丝衣,她就快要死在马车里了。
让楚怀信用他自己做饵,玩脱了吧!
徐绾嫣怎能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把自己伪装成一块大骨头棒,还是长腿的那种,去狗面前晃来晃去,等狗咬上来之后,“歘”地一下长出刺来,一击及毙。
他给人家都选好了地点,偏生人家脑子异于常人,不喜欢他选的地方,自己另辟蹊径,在门口就想开吃。
外面已然是厮杀起来,他们两人也出不去,只能随着马车晃荡,驾车的人努力控制着马儿,企图让马车停下。
突然间,有箭矢顺着马车帘子射.了进来,将将在徐绾嫣耳边划过,削断了她耳侧的一缕头发。
她惊魂未定,只感觉有人将衣服搭在了她身上,然后紧紧护住她。
下一瞬,马车突然传来崩裂开的声音,从车轮开始,一直到马车壁。
她被人安全地护在身下,只听得耳边一片混乱,有人喊着皇上,有人喊着救驾,还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唤着小满。
马车是上好的木材做的,被人射.中了关窍处,才让它散裂开来。
徐绾嫣只觉浑身疼得要命,随着滚动,楚怀信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松开,两人皆是重重跌在地上,徐绾嫣的手肘扎在了木材的边缘,钻心的疼痛席卷全身。
她无暇顾及自身,满脸沾染尘土的脏污,血液很快透过衣服渗了出来,那件刀枪不入蚕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周围满是火光。
不知谁投了火石。
还有满天飞着的箭,仿佛带着锐劲儿的雨落在了地上,她听见有人吼着,火力太壮了。
徐绾嫣目光四处寻找,都没看见楚怀信的身影。
徐正思从远处跑过来,身后跟着苏清如还有小宋将军,将她从地上拖起来,说要带她先走。
她一把抓住了不知是谁的袖子,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眶滑出,冲淡了脸上的脏污,“楚怀信……楚怀信……”
徐正思忙搀扶着她,“没事的,皇上那里有林将军,我们先走……”
徐绾嫣仿佛被吓得狠了,站在原地,徐正思一时半会还拽不动她,剩下两人只站在那里着急,一时也不好上手。
小宋将军急中生智,“是皇上先前吩咐的,让臣先带娘娘走。”
他这话像是有奇效,一听是楚怀信的话,徐绾嫣马上便跟着他们走。
她被人抱上另一个马车,临上马车的时候还在四处望,瞥见城墙上站了一人,身影异常熟悉。
夕阳渐渐升起,而楚怀信的身影却埋没在漫天火光中,再寻不见。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正文完结啦!
第77章 终章
三人拉拽着徐绾嫣上了马车, 见她状态实在不对,徐正思从袖中摸出一块参片,压在了她舌根下面, 算是定定她的心神。
马车小的很, 极其不起眼,几乎是顺着偏门就进去了, 四人都是一身狼狈样儿。
他们算的上是逃亡,即使逃了不到五十米便入了宫门, 一时之间都是慌乱异常。
楚怀信在宫中布好了局, 偏生没想到有人真的能没脑子程度到能在宫门口行刺。
众人忙着慌忙着怕忙着死里逃生,忘了徐绾嫣这个晕血的事。
只平时手上划个口子或是月事期间她都无碍,只是血液多起来、流动着、盯着看,便慢慢地晕起来,直往后仰。
她知道自己这个毛病, 便只想着楚怀信,他可能是埋在了马车的木头下面, 又或者是早就被林靖接走了,动乱只在一瞬之间,应当还是无事,最大概率就是还在那马车下头压着。
想着想着,她就控制不住地盯着自己的胳膊看,血液缓慢地洇湿衣袖,扩张似的往外,红得刺眼, 她盯着盯着便呼吸急促, 眼皮渐渐发沉。
等到徐正思发现的时候, 她已然昏过去了。
徐绾嫣朦胧中感觉被人抱下了马车, 又有人往她嘴里灌些什么东西,她咬紧牙关地拒绝,就有人在她耳边说是皇上吩咐的让她吃药,她就迷迷糊糊地把药咽了,随后陷入无边的梦魇。
她在梦中还有些意识,周围人走走停停,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大概就是让她快醒让她吃药,她一拒绝就把楚怀信搬出来,然后就乖的很。
楚怀信像是她迷惘状态时悬在眼前的糖果,引着她一步一步地走。
梦中依旧火光冲天,她看见楚怀信被马车压在下面,她怎么扒着马车碎片也扒不开,周围没有人,任由她怎么呼喊也没人理会。
楚怀信一张俊朗的侧脸被细碎的木片划伤,鼻梁旁隐隐一道血痕,无声无息地趴在那儿,徐绾嫣拉扯着他又喊着他,可他依旧不吭声。
远处传来破空声,一只箭从城墙上射过来,眼瞧着就只朝着楚怀信的位置而来。
徐绾嫣想也不想,即使腿脚已经脱了力,还是往前一跃。
箭头直指她的面门,她几乎已经看到了箭尾的红穗儿。
箭的出发地,城墙。
上面有一人搭弓。
许名默。
徐绾嫣于梦中挣扎着醒来,房中一片漆黑,远远地燃着蜡烛,烛光轻柔地映着她的脸,周围围了许多人,有些趴在榻边,有人倚在炕桌前,正打着盹。
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掀了被子就要往外走。
趴在榻边的人听见动静,醒了过来,正是脸都压红了的十五,她忙喊起来,“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炕桌前那人也醒了过来,急忙去外面叫人,又喊着太医进来,蜡烛重新燃起来,屋中一时之间异常亮堂,徐绾嫣一双眼睛微瞪着,莫名有些渗人。
她意识到这是椒房殿,收拾得干净极了,连香薰都是她平时用习惯的,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楚怀信刚登基的时候。
徐正思喊了太医进院,又带了林靖进来,小小的房间一时间挤了不少人。
“楚怀信呢?”徐绾嫣好似还在梦中一般,后怕得要命,指尖不住颤抖。
许太医悄无声息地趁着她不注意,把丝帕放在她的手腕上给她把脉,医箱里放了许多保命的东西,若是她有什么不对劲,直接就灌进去。
林靖跪在榻前,视线微微错开,“皇上……在金銮殿呢,娘娘放心,没什么大碍,只是也晕了过去,想来过几日就能醒过来了。”
“过几日?”徐绾嫣直直地盯过去。
林靖莫名感到压迫感,头更加的低了下去,“对……过几日就能醒过来了。”
徐绾嫣点点头,没再言语,只把着她脉的许太医,察觉到她愈来愈快的心跳。
许太医收了手,“娘娘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喝两副压惊的药即可。”
他将医箱理好,把其中某些瓶瓶罐罐交给了徐正思,让她盯着点娘娘,怕娘娘一时情绪激动,恐出了乱子。
知道自己身体无碍,她便挣扎着要下床去找楚怀信,众人又是跪了一片,让她保重身体。
徐绾嫣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深深地喘了两口气。
扒拉开许太医的医箱,摸到一片参片,含在嘴里,“许名默呢?”
林靖抬头,“下了狱。”
“余党呢?”
“关在另一处了。”
“平王呢?”
“还在别院拘着。”
徐绾嫣咬了一下舌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冷静地起身,将屏风上沾了血的蚕丝衣披在身上,“去金銮殿。”
十五扒着她的裤腿,眼中含泪地摇头,“娘娘,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再躺躺吧,明天去成吗?眼下已经是后半夜了……”
徐绾嫣只沉默着,低头瞧她,一滴泪从眼眶滑落。
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僵持。
到最后还是徐正思拿了主意,将自己带着体温的大氅披在徐绾嫣的身上,攥了攥她的手,“阿姊陪你去。”
徐绾嫣眼眶红着,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
宫中忙碌得很,似乎所有人都在跑着当差,天就快亮了,路旁的火还燃着,所有人都静默着不言语,氛围让人觉得不安。
徐正思搀扶着她,“没事的,你不用担心皇上,他只是被马车的木头砸了一下,不巧砸到了头,躺个几天就好了。”
“那他身上的毒呢?”
徐绾嫣问的冷静,徐正思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她才张了张口,“复发了。”
“所以他现在躺在榻上生死未卜,毒复发了没有解药,只能靠命数吊着?”徐绾嫣瞳孔中映着漫天火光,泪仿佛哭干了,眼眶通红。
徐正思默然不语,便是认同了她话里的意思。
眼瞧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金銮殿的门口,徐绾嫣伸手扶住门框,门口守着的侍卫无声无息地跪下行礼,徐绾嫣也一一点头让他们起身。
徐正思拍拍她的背,“缓一缓吧,缓一缓也好。”
约摸过了一阵,她才将参片吐在了帕子里,走进金銮殿。
翟庄正在门口坐着,长桌上摆了许多的东西,信件奏折,白花花地铺满了一整个桌子,翟庄坐于其中,手旁泡着的茶弄得几乎发黑。
听见动静,他抬头一望,同样的眼眶通红,同样的一脸憔悴。
他好似有些意外,忙站了起来,却又踉跄了两步,“绾嫣,你怎么来了?”
徐绾嫣拢着大氅,“我来看看。”
翟庄揉了揉眉心,“人目前是没什么事,太医院也正在配药,早先派去西疆的人也快回来了,只要能扛半个月。”
徐绾嫣点头,连说句多谢的力气都没有,被徐正思扶着进了屋,才算是瞧见楚怀信如今的样子。
他为自己挡了一下,砸中了后脑,想来当即就晕了过去,血块凝结着,他身上的毒也跟着凑热闹,多番折磨着他,徐绾嫣觉得,才不过半天没看见他,他就瘦了许多。
听徐正思说,太医的意思是每天只能喂点米汤,能自己咽进去就可以,若是自己咽不进去……
徐绾嫣静静地坐在榻前,轻轻握住他的手,有些发凉,泪水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滴在楚怀信的虎口处。
他手腕上的那一圈疤已经有些淡了,然而还是让人能想象出来,把一根有棱有角的手串磨得那样圆润得有多疼。
她只静静地哭了一会儿,不断地有人来找翟庄,让他定夺事宜,不只有今日发生的事,更还有平时要处理的。
翟庄忙得脚不沾地,马上却到了要上朝的时间。
徐绾嫣看着天边升起的白光,面色苍白地走出去。
翟庄正要将早朝停了,先休上三天,谁想徐绾嫣却让他准时早朝。
她喝了口翟庄递过来的茶,“许名默问斩,平王下狱,剩下同漠北和西疆有关系的奸臣你看着来,苏家本是无妄之灾,拎了重点人物流放便是了。”
她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半分情面也未留。
翟庄迟疑片刻,“许家……”
“哦,忘了。”徐绾嫣轻飘飘地说着,“成年男子斩首,其余人一律流放吧。”
看翟庄依旧没有动静,她才含着笑,“我是皇后,连这点事情都决定不了吗?”
翟庄被他这弟妹现如今的状态吓了一跳,又觉得莫名的赫然,到底还是点了头。
他于朝堂上,按着徐绾嫣的吩咐,下了旨意,一时之间满国哗然。
下了朝,翟庄和徐绾嫣一人占了半面桌子,一同批阅奏折。
怨不得楚怀信一定要自己学,原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他最好醒过来,到时候不打得他满天星星,自己就不叫徐绾嫣。
她这般想着,顺手批阅着奏折。
今日是佩佩姐陪着,她叹了口气,把帕子递给徐绾嫣,徐绾嫣这才知道,自己又落了泪。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同佩佩姐道谢。
门外,有人求见。
是许名默的娘亲。
也不对,毕竟许名默对外的说法是睿王妃生下的那位孩子,被奶娘抱出去送给了许家,换得二两银钱。
许家明日便要流放了,这是最后一天她能求过来的机会了。
不知门口换班的侍卫是谁,这般拎不清,把她带了进来,她于金銮殿门口哭嚎着,求皇后娘娘饶命,此事一定蹊跷,请求再审。
她心中千般万般怨恨徐绾嫣,却也不得不低下头来求她,自然不敢把心中那些诅咒之言说出口。
徐绾嫣歇了笔,饶有兴致地看她。
离得远,看得不大清楚,她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头上什么物件都没有,随着磕头的动作发髻也散乱下来,哭了满脸的泪,狼狈至极。
这是太后娘娘呢……
不过只差了一步。
她同她自己的傻儿子商量这泼天的祸事时怎么没想过这一天,一家子都不长脑子吗?
看够了,徐绾嫣便差人把她打了出去,接着批阅奏折。
这几日也就是她和翟庄轮着来,早朝她是不去上的,那许多的老臣打心底里对她掌朝就心生不满,她也能理解,便也不多这么个事。
于是翟庄上朝,她便在殿内批阅奏折,有时坐在榻上,有时只在屋中一角,有时给楚怀信喂些东西吃,有时只是默默地盯着他发呆。
她握着楚怀信的手,轻轻贴在脸上,“你再不醒,我就要当女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