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这粮草送到漠北境内,全被达瓦王子的部下给收了去,兜兜转转又回了楚国。
粮草量不多,想来和漠北交易的条件也不是很高,他们也不想落得个灭国的下场,倘若哪日漠北真的攻了进来,无论漠北如何承诺,他们都成了亡国奴,亡国奴的下场可没什么好的,也就只能趁乱浑水摸鱼发一把难.财罢了。
楚怀信眉毛扬了扬,“是,也不是。”
徐绾嫣眉心微蹙。
“先皇?”
她记得宋飞白这人,说话还带着些京城的口音,即使长久住在苏州,让他也染上了些江南的软调,可偶尔的话语之间还是让人听出来京城的冷硬的风。
而派来苏州这么久,会不会是先皇指派过来的呢?先皇向来按照人的才能,分配职位,不顾官家亲疏远近,也不论出身样貌,只要你有才华,便能讨得一个官职。
说不准这宋飞白有什么过人之处,先皇大手一挥便把他派来这富庶之地,将人养成油瓶里的耗子。
楚怀信伸手,拨弄着那鹦鹉的尾羽,惹得鸟儿张大嘴巴朝着他嘎嘎直叫,却乖顺得很,不张口咬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宋飞白是我亲自挑的。”
“江南一支姓苏的,需要他来权衡。他这人学习能力很强,几乎一年就学会了京城话的精髓,便是老京都人也能问他一句是不是本地人的程度。来了苏州没多久,他又将苏州话学了个大概。”
“正是他聪明,他才知道我需要他做什么,而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知道我想做什么,也知道我必然会怀疑他,可我还依旧像没事人似的信他用他,他慢慢的也会被迷惑。”
“久而久之,我想办的办成了,没想办的也办成了,如今他给漠北卖了许多的假情报,倒真成了功臣了。”
“自古以来,知道许多秘辛的功臣,自然是不必留的。”
十五正在偏房收拾东西,整个知府的院子本都寂静得很,直到楚怀信说完这句话。
几乎是踩着时间点似的,林靖一身常服,翠绿似新竹,踏进了院子。
拱手行礼,“宋大人于莳花馆暴毙了。”
“在姑娘的榻上,郎中初步诊断是情绪浮动过度。”
楚怀信点头,挥挥手让他退下,“回去收拾收拾吧,明天起程。”
林靖又拱着手退下了。
楚怀信看着站在原地,微微有些意外的徐绾嫣,“是他自己房中的毒,本想……本想下给我的。”
宋飞白,贪污克扣、与漠北勾连、意图刺杀当今皇上、同他族异术有关,桩桩件件,便是直接拉出去活剐了史书后人都说不出一个不来。
可他还是想给徐绾嫣解释一下。
他的真实样子一步步揭露在徐绾嫣面前,到底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少自责和负担。
徐绾嫣只听着他这短短一句话,就觉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知道他又陷入自厌的情绪。
于是用目光柔柔地安慰着他。
“那么……是西疆吗?”
会下毒,想除了楚怀信,不是京城人也不是江南人,可以制衡苏氏。
楚怀信一点头,和盘托出的样子让徐绾嫣莫名觉得他有些乖巧。
“他和母后是幼时的玩伴……”
楚怀信一字一句地同她讲着,宋飞白这一生都没有娶妻,对他少年时期放在心间里的女子依旧怀念,在心中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了。
如今让他暴毙死在他人的榻上,怕是对他这一生的忠贞与深情,最诛心的惩罚。
徐绾嫣慢慢走上台阶,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隔着胸腔传过来有些发闷,“你给我准备蜜饯了吗?”
“嗯,在桌上呢。”楚怀信抬手抚上了她的头发。
徐绾嫣衷心夸奖道:“真厉害啊楚怀信。”
她在哄他。
你在我面前还是从前那个人,我永远都会爱你,爱温柔的你,也爱这样沾染鲜血的你。
你很厉害,你做了一个帝王该做的所有事情。
楚怀信眼角几乎一红,吸了下鼻子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把徐绾嫣横抱起来,回房吃蜜饯。
徐绾嫣想,药啊,很苦,楚怀信你最好没有事瞒着我。
临行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楚怀信在徐绾嫣耳边絮絮叨叨的,又同她讲了许多朝堂上的事,几乎像是大海流入了荷花池,根本装不下。
徐绾嫣捂住耳朵,同他撒娇耍赖,“我不听我不听,我要睡觉。”
楚怀信把她捂着耳朵的手给拿了下来,哭笑不得地说:“这一定要听的,你不懂怎么行呢?”
“我又不做皇上,我恨不得每天躺在榻上,只擎等着吃吃喝喝就好。”徐绾嫣一双圆杏眼盯着他,嘴也撇着。
楚怀信抓住她的手吻了一下,“那也要学的呀,你是一国皇后,不认得他们怎么行?”
徐绾嫣想了很多理由,诸如什么后妃又见不到朝臣,亦或是他们家已然没落不必忧心,可都被楚怀信一子驳回,到最后还是灌了一耳朵的朝政。
临睡前她哀怨地看着楚怀信,偏生这人越讲越精神,还让她复述一遍,检查她的功课。
徐绾嫣这人很是聪明,即使没用心听也能了解个大概,迷迷糊糊地都给他复述了一遍,才算是被放过了,安心睡了过去。
楚怀信望着她的睡颜,长叹了口气,吻在人的眉心。
……
第二日,他们便起程了。
本来讨论了一天的宋飞白暴毙的百姓们,又投入了新的谈资里,跪送皇上回宫。
有人偷偷瞥见了马车帘子被风吹起来,坐在其中的皇后娘娘露出了一小处面容,也只是个下巴边缘,随后这帘子就被人封得严严实实。
只这一眼,众人便传娘娘是天仙下凡,美到了极致。
有人问他是不是真的见到了皇后娘娘,他说见到了一个下巴呢。
众人又笑他,单看下巴能看出什么。
他执着道,只看下巴便知娘娘是这天底下最美的人,是月宫里的仙子下凡,赐给了当今皇上做妻子。
众人哄笑散去,只留他一人,一路向东而去,接着同别人传他的月宫娘娘说法。
从京城到江南的一路上走走停停,只白天行路,速度慢得很,再加上还逛了许多的地方,几乎算的上是游山玩水。
然而回城的路就不那么轻松了,快马加鞭,激起的尘土足有两米高,连晚上都在赶路。
小将军们的甲胄不下身,楚怀信也时不时地和他们商量事宜,忙得不可开交,晚上再将所有事情都讲给徐绾嫣听,即使徐绾嫣百般的不怨,他却依旧执拗。
徐绾嫣觉得自己快成了第二个皇帝了。
有时林靖来找楚怀信,而楚怀信在苏清如那处,徐绾嫣还会做了决定交给林靖。
林靖半分不迟疑,领了命令便退出马车,翻身上马。
等楚怀信回来,徐绾嫣同他讲这件事,他还笑着说这不是很好,你是皇后娘娘,他听你的话才对呢。
徐绾嫣叹了口气,瞧着他,装出一副累极了的样子,说自己不想学了。
楚怀信依旧温柔,依旧她说什么是什么,只是这次,他将甜茶递了过来,柔柔地说不行。
徐绾嫣从茶水的倒影里看楚怀信,他瘦了许多。
殚精竭虑。
再加上他不知状况的身体。
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又抬眼看向真实的楚怀信,就立在他面前,眸中似乎藏有星辰大海,看见她望过来的目光,好似也明白过来些什么。
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苍白的嘴唇有些干裂,舔了一下却也无济于事。
“马上就结束了,小满。”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虐一小下下,但我们秉持着甜文的态度!秉持着权谋线轻松无脑的原则!
会很快解决,嘿嘿w
第76章 刺杀
第十一天的时候, 到了京城。
徐绾嫣坐在马车里,如今已经是春日里,京城路边总是种着不知名的花树, 此时开起来是粉嫩的颜色, 若是再过几日还能深上一些,赤红似胭脂。
越往京城这边来, 官路越多,他们的行进速度也越快, 队伍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京城宫中往外传出的信了。
楚怀信和苏清如他们商量了许多个晚上, 几乎是在马车的蜡烛连烛泪都燃干了,徐绾嫣才能盼得楚怀信回来。
他裹挟着春日夜里的微风,仿佛隐隐都透着花粉的味道,徐绾嫣朦胧地醒过来,下意识往他怀里钻, 却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楚怀信将外袍脱了扔在一旁,马车宽敞得很, 即使三个成年男子躺在坐榻上也绰绰有余,而徐绾嫣总是将自己缩成一团,靠在马车的一角或是占据中间位置,像是炕席上扔着的毛线团,小小一个甚是有趣。
他将朝着自己扑过来的人紧紧抱住,生怕跌了她,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心疼地问:“怎么不睡?”
徐绾嫣含糊地说了两句什么, 他也没听清, 只感觉人的一双手在自己上上下下摸索着, 像是确定什么似的。
楚怀信低头看她, “嗯?”
徐绾嫣摸了半天,清清爽爽的什么也没有,才放心地重新躺回去,“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一身是血,怪担心的。”
楚怀信含笑,合衣躺在她的旁边,将滑下去的被子拽了上来,“不会的,不会受伤的。”
“嗯……”徐绾嫣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眉心却紧紧蹙着。
自那天以后她倒是很少做梦了,此时坐在晃晃荡荡的马车里,眼瞧着离宫中越来越近,她竟难得地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情绪高度紧张起来,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事情来,幼时的旧事还有眼下的情况,不成线地在她脑海中跑来跑去,上一瞬还在想楚怀信送给她的免死金牌是什么时候做的,下一瞬就又跳到了到底有谁能当皇上。
她想得入神,连楚怀信唤她都未曾听见。
宫中有翟庄、有爹爹兄长、有朝中大臣,俱是楚怀信的亲信,自然不会出问题,至少他们可以平安回到宫中。
宫外有御林的侍卫们,她们这一行人除了苏清如和一些彻头彻尾的文臣,基本上都会些拳脚功夫,便是有人真的把车拦下来,像达瓦王子那样,也是没什么的。
为什么?
徐绾嫣揪了揪袖口,为什么自己会想有人拦车……
他们是从江南视察回来,是微服私访归宫,真有人想篡位的话,怎么可能选在门口拦车?
“小满?”
她从漫天的思绪中抽身,才听见楚怀信喊她,一时之间还有些恍惚。
外面已然过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人都少了起来,远离了市场,外面也静了许多。
楚怀信疑惑地挑了挑眉,“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徐绾嫣舔了下嘴唇,楚怀信自然是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才放心地回了京城,下一步自然有他的部署。
她突然想到了在苏州听见的那个消息,平王入了京城。
那可是差一步就能继承大统的人,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这么多年,一直被外放随意地扔在封地,又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
他想当这个摄政王,那背后必然是要寻一个傀儡的,这傀儡还得是楚家的人。
可楚家如今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在路边捡上朵残花,吹上一口气,剩的花瓣都比楚家的人多。
那么便是皇室意外多了个孩子了。
这么多年有孕又出过意外的,只那一位睿王妃,楚怀信的二婶婶,十多年前生了个男孩没保住,自己也撒手人寰。
谁家还没有点秘密了,徐绾嫣也不大了解这位睿王妃是个什么情况,然而若是平王选傀儡,自然是要找个人顶了这位楚怀信的弟弟的名头的。
赶上运气好,说不定这位弟弟还真活着呢。
平王这人脾气不大好,徐绾嫣带入他的平时,推测了一番,只觉得他大概能做出直接找个机会把楚怀信毒死,然后从天而降指着小傀儡说这是楚国皇室最后的血脉,我要拥他上位。
自己还能博得个好名声,何乐不为呢?
徐绾嫣问:“平王现在在哪呢?”
楚怀信似乎并不意外她能问出这句话,微往后靠了靠,“在他自己的宅院呢,城东,外面约摸能有三十多人看着他吧。”
“……”徐绾嫣默了默,小心翼翼地问,“那他还能跑出来吗?”
“大概是不能。”楚怀信忍俊不禁,“他走哪都有人跟着,平时和谁谈事,谈了些什么,我都知道,昨天晚上更是给他下了点迷药,恐怕得后日才能醒了。”
徐绾嫣略略放下心来,只希望那位傀儡是个沉得住气的,等平王醒了再和他商讨商讨,到时候和什么西疆漠北苏家一锅都端了。
楚怀信赞同地一点头,很明显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位傀儡是个什么人呢……
徐绾嫣咬着手指尖,她确确实实是想不出来了。
索性快到宫中了,马车的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声响,震得徐绾嫣耳朵疼。
她掀开马车的帘子,向外望去。
柳树长得极高,柳枝随着风轻轻摆动,后面跟着一连串的马车,林靖骑着马在队伍的最前,宋家的小将军一身甲胄跟在徐绾嫣这辆马车的后头,满脸严肃。
平日里他们都嘻嘻哈哈的来回跑着玩,今日回京了倒是有几分正经样子。
此时应当是到了守宫门的换班时间,宫门处只三三两两的几人,看起来松散异常。
楚怀信从马车的隔板处摸索摸索,掏出了一件金光闪闪的外袍。
徐绾嫣:“?”
那衣服明显是女子的大小,约摸是什么蚕丝做的,密得一点缝都没有,恐怕沾了水,水珠都会顺着滑下去。
楚怀信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把衣服递给她,示意她穿上。
“我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宫内的守卫已然撤了,此时宫中怕是整个京城最危险的地方。”
“一会儿入了宫,我跟着林靖他们下马回去,你坐着马车,你肯定不能和我呆在一起,我会让小宋跟着你,这衣服能保你刀枪不入,算是最后一道防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