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应隐爽快地说。
商邵的脸色已然很难看,听到这干脆利落的“没有”二字,眸中情绪又是微变,像是措手不及。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我有契约精神,要喜欢谁,也会等合约期结束了。”
会堂内掌声雷动,又是谁发言结束了。
商邵点点头。
他其实很想问,我呢。
如果不是有喜欢,为什么会想要一个和他平等的开始?为什么要在他面前保全那份骄傲?为什么在德国喝醉了酒,会哭着问他“现在不要,将来也不要吗”。
又为什么要因为一通稍显暧昧的电话,就毫无逻辑地吃起前女友的醋?
但他什么也没问,而是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间拉开距离,风从当中温润地穿行而过。
“回去吧。”他掐了一支烟管,偏垂过脸点起,“被别人看到不好。”
应隐确实该回去了,座位靠前排,动不动就会被镜头cue到,何况这里也不是多隐秘的避风港,随时会有人过来。
她点点头,敛着眼神,从商邵身边擦肩而过。
“要是我不允许呢?”
玻璃门推了一半,穿堂风更劲。
应隐黑发被吹得凌乱。
“什么?”她转过脸,迷离着眼神。
“要是我不允许,你在合约结束后喜欢上别人呢?”
应隐笑了一下,维持得天衣无缝的大方爽快,在这一句里冒出冲天的酸气:“商先生,到时候你有娇妻在怀,还有闲心管我喜欢别人?”
她走出门,红裙迤逦,低声艰涩地说:“只要她心底有你,不就好了?”
那个“她”,占尽了重音。
商邵心口一震,手中烟管几乎被他掐断。
玻璃门闭合的声音沉重,须臾又被人打开了。他追出去,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牢牢拧住应隐的手腕:“跟我走。”
应隐踉跄了一步,转过来时,眼眶和鼻尖都红着,眼底满是负气。
“干什么?”
“我说了,我忘了一件东西,所以才回来取。”
“你忘了――”应隐挣扎了一会,听明白了,骂得不在点上:“我不是东西!”
商邵勾了下唇,无奈地看她一眼,一手拨出电话:“联系剧院,让他们找人接应,顺便准备一套女士工作服,M码。”
“我穿S!”应隐咬牙。
“她穿S。”商邵从容地纠正。
电话那端的康叔略抬了下眉:“好的,给我方位。”
商邵报了最近的通道口。
挂完这通,他打第二通。
“应隐病了,后半场颁奖礼缺席,你联系电影节主办方告罪,顺便准备通稿。”
庄缇文:“……”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商邵抱着人,闪身进卫生间。
他这种人,俯身单手拿起「请勿入内」的立牌时,也优雅得如同打保龄球。
黄色清洁警示牌在门口支起,隔间门砰地撞了一下,接着便上了锁。
“这里……”
应隐没能说完,商邵捂住了她的嘴,用干净的那只手。
两人用眼神交流。一个问,不说了?一个承诺,不说了。
商邵移开手,拇指碾一碾她唇瓣,垂阖的眼眸中尽是温柔而深的绮念。
他低下头,就势吻上去。
他刚刚昏了头,差点忘了今天来是要带她回去的。什么醋意,什么嫉妒,什么前情,都要留在回家后再慢慢计较,怎么能因小失大,放跑了她?
接上吻了才想起,他们已经五天没吻过。
简直漫长得难以忍受。
应隐原本想推他的,手贴上他肩的那一瞬间,却改推为抱,用力箍抱住他肩颈,由得他将自己托抱起来,脚尖踮到高得不能再高。
站不稳,尖细鞋跟在瓷砖地面上发出零星的磕碰声。
他吻她几乎发了狠,不住勾缠着她的舌尖,汲走她口中津液,让她连呼吸都不能。
腿软。
他知晓她一切没出息的反应,贴她耳边的声音沉哑:“回家?”
应隐摇头,主动解他的领带,摸他的喉结。
门板砰的一下震颤得剧烈,是她被商邵压了上去,脊背贴着香槟色的门,脸高高仰起,闭眼沐浴在灯光下。
紧扣在门板上的十指根根用力,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
她反复吞咽着,像是难耐,又像是舒服。
商邵的手机反复震动又自动挂断,两通后,门外传来叩门声,有一道声音镇静又试探地问:“林存康先生在么?”
两人谁都没理。
第49章
外头人叫了数声“林存康”先生。
应隐反而比商邵更早地清醒过来,推着他的肩膀,唇稍分获得喘息之机,低喘着说“商先……”,又被商邵封住。
“唔……商、商先……商先生!……有人……有人……”一句简单的话,破碎得不成样子。
应隐又能有什么办法?她两只手都被商邵压在门板上,涂有玫瑰色甲油的手指无力地蜷着,掌心被他拇指抵得酥麻。
电话再度震动起来时,商邵终于停止了吻她,抱着她,脸埋她颈侧,一边平复深呼吸,一边将唇深深地压在她的肩上。
应隐用力吞咽两下,低声问:“门外找你的?”
商邵没回,维持着俯首的姿势,从兜里摸出手机,滑开贴面。
他声音异样,是那种紧绷的沉哑:“喂。”
那头是康叔的声音:“剧院说找不到你。”
“我在洗手间,不方便出去,让她放门口。”
康叔怔了一下,备的衣服是女士S号,显然是给应隐,现在怎么又成了他不方便出去了?他多余一问:“men or women?”
还真没多余问。
商邵顿了一下:“女士洗手间。”
康叔:“……”
门外找“林存康”的工作人员接了通电话后,果然没声了。她转身向女士洗手间,试探地往里走了几步,说:“您好,我把衣服和口罩放洗手台上了。”
里头一道绅士之语:“有劳。”
等她高跟鞋声远去,渐至无声,商邵才抚一抚她脸,“我去帮你拿?”
应隐点点头,一边将裙子勉强遮过身前雪白,一边将脸撇开。
商邵拧开门,先是洗了个手,继而将两枚纸袋拿进来。康叔吩咐人办事向来很周全,里头不仅有一套黑色铅笔裙工装,就连鞋子也备了双中规中矩的。
应隐松了手,高定裙子又滑了下来,半堆在胸前。她微微咬着下唇,像是羞赧,也像是难堪,配上锁骨与颈侧那些淡红掐痕,让商邵看得眼眸一暗。
裙子解了半天,似乎打结了。
她身上冒出薄汗,羞的急的。背过身去,放轻了声音说:“……帮我。”
紧致的脊背曝露在莹白灯下,蝴蝶骨纤瘦,两侧曲线自腰间凹陷,又在臀侧饱满。
商邵瞥下目光,专心致志地帮她绕开那些系带与铰扣。
解开了,他靠上另半侧门,摸出白瓷烟盒。里面只剩一支,此情此景倒是刚好。
谁让他口干舌燥,气血翻涌。
沉香烟雾弥漫开来,与洗手间原本的香氛交融,一冷一热。
他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跟人在这种地方情难自禁。
他自背后把人抱回怀里,夹烟的手和另一手齐上阵,散漫地帮她系着衬衫扣子。
烟静静地燃着,烟灰抖落一截,应隐两手被他握在掌心,呼吸不畅,在他怀中转一个身。
两张唇又急不可耐地吻到一起。
一套小小的制服穿了半天,拿过来是板正的,穿好后是揉皱的。商邵烟也没怎么抽,跌着一串红星落到脚下,被两人热吻时的脚步踩灭。
再这样下去真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分开,一手抱着应隐的脑袋,一手将她的铅笔裙拉下。
指腹实在湿滑,连带着掌心也是。他亲她的耳廓,讲话时,潮热气息笼她一片。
“跟我回家。”
“回家当你的情妇?”
商邵将手指在她脸颊滑过,最后沾她唇上:“你这张嘴,还是接吻好一点。”
应隐枕他肩上,闭起眼:“我当真了。”
商邵无奈地沉舒一口气:“我没这个嗜好,也没这个打算。”
“不是我通情达理知情解意,身体又让你欲罢不能么?”
“哪个情妇像你这样知情解意?会失业的。”
应隐忍不住勾一勾唇,“是你自己说的。”
“我还说过很多,你怎么不记得?”
“比如呢?”
“比如你个性高傲,委曲求全伺候人这种事,你做不了。比如我不是宋时璋,用不着靠养情妇养明星来充实自己。”
“可是刚刚那些话也是你说的。”应隐抬起眼,“商先生,我看不清你。”
商邵笑了一笑:“妹妹仔,如果我是连你都可以看清的人,我在商场上要怎么办呢?”
“可是你看得清我。”应隐抿一抿唇,乖巧的、些微的委屈。
商邵垂眸,静望她一会儿:“也许我也不是那么看得清你。”
“商先生,”应隐原封不动地回敬给他。“如果你连我都看不清,你在商场上要怎么办呢?”
商邵笑起来,笑过后,敛住面容,温柔的眼神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垫着。
他偏垂过脸,复又吻应隐。
“也许是因为,我在商场上只需要看清别人的得失利益在哪里,但在你身上不是。”
两人的呼吸都浅浅地止住。应隐不敢抬眼,心里静得像面澄清的湖泊。
“我想看清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心底有没有我。这是我不擅长,而且唯一失败过的事。”
心口的震颤引起那面湖泊的涟漪,那阵涟漪从心到身,令应隐不自觉地发起一阵抖。
她没有再问,为什么商先生要看清我心底有没有你?
那是种本能的害怕,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和深渊,她本能地止住脚步。
她害怕,怕往前一步,自己万劫不复。
商邵视线锁着她眼:“怎么什么都不问?”
应隐摇着头:“我们要走了……”
但她手腕被商邵牢牢攥着,怎么脱身?
“问我,问我为什么想看清你喜不喜欢我。”
应隐轻蹙着眉,鼻腔酸涩得要命,不住地摇头:“我不问……”
她凌乱地拒绝,手也从商邵掌心挣着,想挣脱出去:“我们该走了……”
商邵无动于衷:“为什么不问?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我不怕什么。”
“我想看清你喜不喜欢我,心底有没有我,因为我――”
“商先生!”应隐蓦然提高了音量,一直躲闪的双眼也终于敢抬起来,明亮得不可思议,也惧怕得不可思议。
她的眼神在哀求他。
商邵如酷暑严寒,心意纹丝不动,一字一顿清晰深刻:“应隐,因为我心底有你。”
应隐的呼吸陡然滞住了,眼睛还是瞪得那么大,身体像是被定住。
她的时间,她的世界,都一起被这句话定格住。
过了好半天,她才说:“商先生,别喜欢我。”
她用力闭上眼,灼热的眼眶里忍住了眼泪,“或者,只给我一点点到为止的喜欢,一点合约界限里的喜欢,一点逢场作戏的喜欢。”
“为什么。”
他今夜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很多次,他是明知故问,要亲口听她解答。
但这一次,他真的不明白。
他这样的人,能说出“心底有你”四个字,已经是郑重。但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连一份「喜欢」都送不出手。
他的「喜欢」好像烫手,是什么洪水猛兽、灾厄难星,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磨难和灾害,所以她不要。
思绪又回到了早先那场被他意外听到的对话。
“所以,你心里确实喜欢别人,只是他有妻儿家室,你们不能相守,所以你才答应我的合约。”商邵心口堆满了艰涩,庞大得如西西弗斯受罚的那块巨石。
那块巨石被他艰难地推上去,又不停地滚下来,反复如此,将他的心口碾烂。
“你只想要我们合约界限里,一点以假乱真的喜欢,好让这一亿挣得不那么无聊。”
应隐已经听出不对劲,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商邵笑了一息,很温柔地说:“你看,我确实不太擅长判断别人心底有没有我。”
他的温柔是一种自嘲式的温柔,很许多许多的释然。
为什么要许多许多的释然?
大约是不够多的话,不足以掩盖他呼吸里微妙的急促和冰冷。
“商先生――”应隐急切地叫他一声。
商邵将两指压住她唇。应隐噤了声,看着他又垂下首来,眸光近在咫尺地落在她面容上。
他很温柔、很细腻地吻她,厮磨她的唇瓣。
这样静静吻了一会儿,他稍稍分开,讲话又轻又平静:“我以为你喜欢我,是我误会了。”
眼看他转身要出去,应隐不顾一切地叫住他:“你说谁有家庭不能跟我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