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辉?”
成州平在闫立军身边跟了七年,他几乎可以完美地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可是,听到傅辉的名字,他明显眼神晃动了一下。
刘文昌抬头,笑道:“对,傅辉,还敢往前冲吗?”
傅辉的名字,在他们内部非常出名。
傅辉是贩毒发家,但他量小路多,极为狡猾,警方多次拿他束手无策。近几年韩金尧崛起后,傅辉这个人彻底消失在了警方的视线内。
此次警方顺着成州平给的车牌号进行调查,他们再次发现了傅辉的踪迹。看来他不是金盆洗手,而是改贩毒为制毒了。
他们这一窝都是接受过专业刑侦训练的警察,他们的工作就是跟毒贩斗智斗勇,活来了,没有退缩的道理。
当然,如果傅辉只是这样的毒贩的话,刘文昌不会问成州平敢不敢往前冲,而是会直接把活派给他。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傅辉在贩毒之前,是一名缉毒警察。
成州平挑眉,“敢呀,有什么不敢的。”
刘文昌说:“如果真的是傅辉的话,这人有残杀线人的前科,普通线人他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只能采取卧底侦查。成州平,这次任务不比上一回简单。等当地警方核实过后,就开始给你准备身份。”
成州平想了想,说:“做什么新身份,不是有现成的身份么?”
刘文昌眼皮一震,“你想继续用刘锋的身份?”
成州平点头说:“嗯。闫立军最后一批毒品是从傅辉那里进的,我在闫立军身边时候,跟中间人打过照面,换新身份麻烦太大了。”
刘文昌说:“我们还需要采集傅辉更多的信息,你这段时间集中养伤,等通知吧。”
成州平扬起唇角,“谢谢刘队。”
刘文昌冷哼了声,他看向成州平,“成州平,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为什么干这个的?”
成州平说:“抓毒贩,立功,两件事不冲突。”
刘文昌忽然问他:“成州平,你成家了么?”
成州平摇头。
刘文昌语重心长地说:“等你成家了,就知道,两个都不重要。”
成州平今天没去做复健,直接回了宿舍,他躺在床上打算睡午觉的时候,收到了小松的短信。
她发来的,是一段高铁票务信息。
成州平看着“旅客您好”四个字,不觉笑了笑。
他点了根烟抽上,夜里起风,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都裹紧了衣服。
成州平快速拨通电话。
小松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高铁站候车。
电话接通那一秒,对方没有说话,小松知道他在故意等她先开口,她不想让着成州平,也倔强地不说话,但憋了半天,她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成州平。”
小松语气柔柔的,让成州平觉得自己的心像泡沫一样柔软易碎。
成州平说:“想我了么。”
小松说:“这才几天呀,你也太小瞧我了。”
成州平不置可否地笑了声。
他低哑的笑声透过电话传到小松耳朵里,小松竟然觉得,这样就很足够了。
就算看不到他,只要他多笑一笑,不要总是冷着脸,心事重重,就足够了。
成州平说:“晚上我去接你。”
小松故意说:“那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成州平说:“本来不觉得麻烦,你这么一说倒是挺麻烦的,那算了吧。”
小松装出来的好脾气立马没了,她质问:“你这人怎么这样?”
成州平说:“我这人就这样,你后悔么。”
小松说:“嗯,后悔了,你不来就不来,又不是没人接我回家。”
成州平立刻想到那天在医院将小松从他身边拉开的男人。
那是个极为优秀的男人,成州平想到他熨帖的衬衣,想到他飞扬的眉目,想到他护着小松时关心的神情,他真想狠狠去揍对方一顿。
他语气忽然淡了下来,“那我就不多跑一趟了。”
小松也说:“行,你有种就别来。”
挂断电话,她对着手机屏幕无声地发誓,要是成州平敢来接她,她一定无视他,让他一个人接受严冬的摧残吧!
第57章
小松在高铁上睡了一觉,醒来天就黑了。
她在终点站下车,这会儿车上几乎少了一半人。
她打了电话给龚琴过去,“妈?”
龚琴问:“到哪了?你怎么不让你林叔去接你啊。”
小松说:“我都二十五了,还让林叔接啊,过几年都该我接你们了。”
小松要回来,龚琴很高兴,她笑着说:“今年真的是咱家最热闹的一次,林志飞也带女朋友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来啊?”
小松看到车窗倒影里,自己慢慢僵化的笑容,“妈,林志飞带女朋友回来,他们住哪里呀?”
龚琴和林广文领证后,他们在郊区买了新房。
龚琴说:“人小姑娘从外地来,总不能让住宾馆,当然是住咱们家。”
“那我呢?”
“你当然和我住啊,咱娘俩挤一挤。”
小松微微一笑,“妈,我和林志飞又不是亲姐弟,也不熟,不好住同一屋檐下,这样,我最近就住高中同学家里,你好好招待林志飞女朋友哦,别让人觉得你是恶婆婆。”
小松的语气让龚琴很放心,她说,“那明年让他们住宾馆,你带男朋友回来住家里。”
小松说:“好啊,不过我今天得先去同学家放东西,明天再回家吧。”
结束通话,小松在订房软件上定了一间宾馆,一直住到年后。
在龚琴重新组建家庭那天,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家了,因此这通电话也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高铁刚停,几个中年大叔就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开始抽烟。小松拎着行李箱下车,和大波人潮一起刷票出了车站。
现在已经是春运了,接站的地方站满了人,小松几乎是被挤出人群的。
进出站在同一层,广场上开了各种商铺,红红绿绿的广告牌倒映在光滑的地板上,她从左往右张望了一下四周,直到最后,才看到了一个家装广告灯牌下站着的男人。
他双臂抱在胸前,身体向后靠在广告灯牌上,扬着下巴,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目光对视的那一瞬,她刚才在高铁上发的誓就被抛到脑后了。
除了发的誓,一同被她抛弃的,还有她的行李箱。
小松把行李箱往后一扔,直接朝着那个身影跑去。
她撞进对方怀里,抱住他的腰。
成州平被撞得身体后移,他双手投降似地举了一瞬,然后落下来,像她紧紧抱住自己那样,紧紧抱着她。
小松在他怀里赌气地说:“有人不是不来了么。”
成州平哼笑了下,有些欠地看着她:“有人不是有别人接么。”
小松不服气了,她松开成州平,手臂缠在胸前,抬头看他:“有人怎么就这么嘴硬呢?”
“有人还说别人嘴硬呢。”
“有人你再说一句?”
在两个“有人”有来有去的时候,一个慌里慌张的妇女提着小松的箱子就跑。
成州平立马追上去,他站到妇女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妇女尴尬地说:“对不起,我认错行李箱了。”
成州平淡淡说:“没事。”
他推着小松的行李箱,走回广告牌前。
“走了。”
小松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觉得他们两个这样走,好像有一点怪异。
她乍然看到前方一对年轻情侣,走路的时候两个人手像被502给黏上了。
她拉了一下成州平夹克袖子。
成州平手插在口袋里,“你想干什么?”
小松把手掌翻开,张开五指。
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的掌心纹路清晰可见。
成州平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心上,与她手心相贴,十指相扣。
他的手掌温厚而有力,小松的手被他完全包覆。
成州平今天开单位车来的,停车场在地下二层,他把小松行李放到后备箱,二人都上了车后,问她:“你去哪里?”
小松告诉他的,是一个宾馆名字。
成州平在车的导航上搜索那个宾馆名字,边输入边问,“怎么不回家里住?”
小松说:“我妈新丈夫的儿子带女朋友回来,我不想和他们住一起。”
成州平对小松家庭状况的了解,还停留在李长青去世那一年。
“我记得你家在兴和嘉园。”
“我把房租出去了。”小松说,“现在我也是个包租婆了,成州平,你要好好巴结我啊。”
成州平斜着眼扫了她一眼,说:“我是那种贪慕虚荣的男人么。”
小松食指敲着下巴,想了想,说:“不好说。”
成州平胳膊勾住她修长的脖子,把她脑袋困到怀里,嘴唇贴在她唇上,泛开一个浅浅的笑容:“以后我要是残了,你养我。”
小松被他勾的心神难耐,她含住他的下嘴唇,轻轻撕咬,然后放开:“成州平,我们去宾馆。”
去宾馆、办入住、进房间...几乎是一气呵成。
被子下的床单像被风吹乱的水波一样,皱起一圈圈涟漪。
小松一直看着上方的男人,今天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衣,莫名与他的气质契合。
她解开他的衬衣扣子,脱去他身下打底的短袖,看到他满是刀疤的腰腹。
在成州平汹涌的情潮之下,小松感受到了初次的痛楚,她的手紧紧抓着枕头。
在两人高峰交错的那段时间里,她想,每个人的一生,也许会有很多段有始无终的感情。但只会有一个人,一段感情,你爱他给的痛彻心扉,更爱自己的甘之如饴。
事后,成州平搂着她,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他们都没吃饭。成州平问她:“你饿么?”
小松摇了摇头,“我在高铁上吃了面包,你呢?”
成州平说:“我不饿。”
成州平烟瘾可不小,事后一根烟,已经是惯例了。但他今天没有抽烟,而是一直盯着电视黑洞洞的屏幕发呆。
她的下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你有心事么?”
“小松,我...”成州平欲言又止。
开口,比他想象中要难一些。
他抿了抿唇,松开握着她的手,“明年我会有个工作,得要去广西一趟。”
小松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她看着电视机里倒映出他们两个人的样子,都有些变形了。
她手心圈住成州平的食指,落在被子上,他们手压下来的地方,有一片的褶皱。
“成州平,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有没有以后不重要,只要当下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投入,就不会有遗憾了。”
因为她这样说,所以成州平那句“你能不能等我”,始终无法说出口。
他也不知道这次会去多久,也许比上一个七年,更要漫长,长到他根本不敢开口,说出那个“等”字。
“李犹松,对不起。”成州平握住小松的手,狼狈地说,“我没办法不干这个。”
成州平是在这个环境中长大的,他遇到的所有好人,所有帮助他的人,拉他上正轨的人,都是干这个的,他没有其他选择。
“我明白。”小松说。
她松开成州平的手,凝望他的眼睛,看了他好久一会儿。
直到成州平的眼皮垂下,他开始躲避她的目光时,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我一直觉得,人一辈子,能有让自己勇敢去追求的事,才算是真正的圆满。”
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小松心想,只是对我们来说,那件事,不是彼此而已。
但那也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因为他们已经是茫茫人海中最幸运的人了。
小松从成州平的额头,一路吻到他的嘴唇,她温柔而坚定地吻他。
成州平没了父母以后,一直都是一个人,他不知道什么是牵肠挂肚,长久以来,他想要什么,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求,每一次他都是成功的,这给了他一个假象,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个还算有勇气的人。
直到她出现。
她的执着、真诚是一面镜子,照出他所有的卑劣、怯懦。
成州平紧紧抓着她的睡衣,也许他在试图传达些什么,可他做的只有抓着她的睡衣,而不是她的手,他恨自己软弱。
这夜他们一起睡在宾馆,第二天早晨,成州平先送了小松去龚琴和林广文的家。
这是个新楼盘,成州平和小松离开这座城市的那年,它还只是一堆钢筋。现在停车场的车位已经停满了车,小区旁边的各种商店、餐馆,坐满了顾客。
小松给龚琴和林广文一家带了礼物,有两个大大的纸袋,成州平帮她把袋子提到了楼道里。
小松抱了他一下,然后从他手里接过纸袋,“你多吃水果多吃肉,知道么。”
成州平只能送她到这里,要是被龚琴看到他们在一起,这个新年又要被毁掉了。
成州平也吩咐她,“受委屈了就给我打电话。”
小松微微一笑,朝他挥了挥手,“成州平,再见。”
成州平出了单元楼,他没有走,而是站在一辆车后面,让车身遮住自己的身影,他一边抽烟,一边看着住宅楼的一扇扇窗户。
龚琴家在十七楼,他这个视角,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小松坐电梯上了楼,她没有立马走到龚琴家门口,而是先走到了窗户前。她知道成州平已经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善透亮的窗户,一直引诱着她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