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die,我们高中就认识了。我们一个班,前后桌,这么多年在美国比肩同行。我不相信我们之间的友谊还没有高中和她在一起短短一年来得深。”庄思邈循循善诱。
薄言直视向他,直到把他看得心里发虚。
“或许你觉得那是友谊吧。”薄言道。
庄思邈觉得荒谬:“不是友谊还能是什么?”
“如你所说,我跟你认识那么多年。”薄言徐徐开口,“最初在加德,你是富家子弟,我什么都没有。那段时间应该没有友谊吧?”
庄思邈沉默。
“后来再碰到,你是为了你的课题作业和导师评分。包括中间有几次直接挪用了我的论文数据,我都没有追究。”
庄思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再后来,是想着拉我入伙报复温家。这就是你所谓的友谊,是吗?”
见庄思邈几度开口都说不出话,薄言继续道:“我自认为和方经纬不算很熟。早上过来的时候他还担心我以后怎么在行业里继续混下去。那个瞬间我想的竟然是我们认识这么久,有没有这么一个堪比‘朋友’的时刻。”
“庄思邈,我没有欠你。”薄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沉默像大海一样蔓延而来。
庄思邈颓然地抓着头发,试图从他的话里找出一点可以击破的地方。
可是他发现没有,薄言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如果真的有欠你。”薄言敛下眼皮,“那就是公司成功拿下第一个项目的那天晚上,我们打架,我赢了。我欠你一拳。”
作者有话说:
温瓷:还说你就打过一次架,明明两次!
薄言:是我赢的就行。
第53章 两清
薄言如果不提, 庄思邈快忘了。
他们在拿下第一个项目的那天晚上曾经打过一架。
那天原本是个小型的庆功宴。
公司成立初期,拿不出太多经费,所谓庆功也就是在华人聚集的唐人街找个中餐馆吃一顿。
那天喝了点酒, 因着酒意,庄思邈对未来又有了希望。
这段日子他浑浑噩噩, 白天靠麻痹自己度日。
难得有了一点松缓的时刻, 于是在饭桌上看到薄言浑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庄思邈想多大的仇怨大过人命,值得他这样。
拎着酒瓶坐在他身边。
庄思邈自认为动作并不算轻,但薄言仿佛没注意到似的, 眉眼安静地看着手机屏幕。
从他的指缝里可以看到屏幕上亮着的照片。
照片里是穿着加德校服的少女, 庄思邈很熟悉,那是夏天那套青春明媚的T恤和百褶裙。大概是突然有人叫她时抓拍的,少女脸上还挂着愕然,更多的是永远噙在嘴角的笑意,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 站在斜飞的夕阳里回头, 身上镀了一层浅金。
薄言的手指就停留在少女额前,好像隔着屏幕在抚摸她被夕阳染了色的长发。
他看得很入神, 表情很淡, 看不出在想什么。
想到他们曾有的流言蜚语,庄思邈的一腔热情完全冷了下来。
他冷不防地放下酒瓶,砰得一声砸在玻璃圆桌上。
公司其他几个员工望过来, 见庄思邈喝的有点多, 便没多管。
酒鬼干什么都不奇怪。
倒是这一声碰撞, 把薄言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熄灭屏幕, 眸光冷淡地抬了抬:“有事?”
“我看是你有事。”庄思邈说, “偷偷存着人家照片, 人家知道你这么念旧情吗?”
薄言没什么情绪地挪开他的酒瓶:“你喝多了。”
“Eddie,别傻了。”庄思邈往后靠了靠,单手搭在他的座椅靠背上,“你以为那种大小姐会在乎跟你那一段露水情缘?人家拿你玩儿呢。大概就是没见过你这样的类型,所以难得产生了点兴趣。”
即便他说的可能是事实,薄言也不由地放冷了语气:“这种事不需要你提醒我。”
“我怕你不知道,好心提醒。”庄思邈慢悠悠地说,“温家和陆家关系走的很近,他们两家又是世交。有钱人的圈子玩得很乱,你看着是什么神仙玉女,念念不忘,说不定私底下早岔开腿让陆诏上过了。陆诏对她那个殷勤劲明显——”
哐啷一声酒瓶碎地。
公司其他人再看过来时两人已经动了手。
严格来说是薄言单方面挥拳,庄思邈不敌,摔倒时带倒了酒瓶。猩红色污渍铺了一桌布,滴滴答答流进脚下的大红色地毯。两人身上同样雪白的衬衫也被泼了一身,瞬间报废。
庄思邈很快反应过来,他虽当了半辈子富二代,但不是花架子。跆拳道,泰拳什么都学过,出拳的角度和技术到位了,却没有薄言那股狠劲儿。
到底是底层爬上来的,一米八几的人扭打在一起,像豁了命。
哪里像商场上鏖战的人,倒像是歇斯底里的野兽。
几番回合下来,庄思邈被死死压在地毯上,狠狠喘着粗气。
薄言眸色阴沉,居高临下地望进他眼里,明明胜了,两手却依然死死拎住庄思邈的领口。
他手指缝里还在流血,面色却如冷霜:“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庄思邈不服输,咬牙:“我说,早他妈被人上过了。你以为是什么玉女,稀罕的不得了——”
又是一拳砸在脸上,拳与肉撞击发出闷声。
庄思邈从嗓子眼冒出短暂的呻-吟,侧头边喘边吐出一口血沫,好久才回正脑袋,像神经病似的笑起来:“来啊,继续打我。打多少次我都那句话。被、操、烂、了。”
有那么几秒,庄思邈觉得自己快看到走马灯了。
颈口青筋暴起,血液都停滞在了那一刻。
公司众人看不对劲赶紧围上来劝架。
几个大男人费足力气才把发了狠劲的薄言从庄思邈身上拉下来。
他比庄思邈要好很多,手上的血应该是沾了庄思邈的,只有鼻骨在搏斗间不小心挂了彩。
大概是血口离双眸太近,拉开时众人只觉得他眼睛被衬得发红。
薄言一向以冷静自持,从没见过他发狠的样子。两边好不容易被拉开,几个大男人站在中间充当分界线,噤若寒蝉。
直到薄言甩开他们的手,撑地站起来,捡回手机。
他冷眼看了庄思邈数秒,满身戾气地撞上包间的大门。
两大合伙人闹成这样,大家面面相觑。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察言观色,谁都不敢用鼻子出气。
谁知道当事人在门厅遇见时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一个鼻骨上血痕未消,一个脸肿的犹如猪头,几秒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居然没再起冲突。
几天下来,公司风平浪静。
再后来该谈业务谈业务,该去项目去项目,这件事慢慢被繁忙的工作替代,抛到了脑后。
旧事重提,庄思邈还隐隐觉得脸颊发疼。
他已经想不起那晚上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薄言发了狠的眼神。
那是唯一一次见他完全失去理智,如今想来身体还不自觉地发憷。
庄思邈硬着头皮道:“Eddie,为了女人真的不值。我们从温氏集团拿到那么多钱,只要转几道手很快就能回到咱们自己手里。后半辈子坐拥金山银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薄言表情寡淡:“我只做自己的部分。一开始就说过,钱归你,我一分都没兴趣。”
见他油盐不进,庄思邈有点恼。
他用舌尖抵着腮,“这么多年,你真以为我们之间谁欠谁的能说得清?”
“我欠你的早在最初几年就还清了。”
最初那几年,薄言用命在拼。
头两年公司刚起步的时候没什么业绩,几乎都是薄言以一己之力把至圣撑过前三轮融资,他在行业里的恶名就是那时留下的。
在山脚下时,那些杂志、小报说他自私自利,功利性极强。
等站上山巅,风向骤变,他就成了伺机而动的豺狼,精准的猎手。
话都是让外界说的,至圣内部从来只记他的好。
因为他们都知道,曾经多少次有行业顶尖的风投公司想把他挖走,待遇一次比一次夸张,那时候薄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如果不是他在,至圣不知道要垮多少回。
可是人都容易升米恩斗米仇。
眼下再说那些旧事,庄思邈也感觉不到一点温情。
他烦躁到极点,来回徘徊数步,猝然间挥拳往薄言脸上打。
这点距离,薄言完全可以躲得开,但他没动,站姿如松。
那一拳火辣辣地在嘴角绽开,薄言活动了下颌骨,抬起手,用手背蹭过嘴角。有一丝血红,和他昨晚在温瓷嘴角擦下来的口红印迹很像。
很多事情不再能让他的理智皲裂。
薄言不觉得生气,反而弯了下唇:“庄思邈,我们两清。”
他和庄思邈终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薄言说完转身,浑身轻松。
他正要离开,听到庄思邈在后面咬牙切齿地叫他:“Eddie。”
脚下微顿,庄思邈又说:“你会后悔的。”
是啊,他会后悔的。
他其实早就后悔了。
在知道过去那么多事,在知道温瓷过得并不好的时候,他早就开始后悔了。
门一开,外面方经纬躲闪不及,露出一颗疲惫的脑壳。
他与薄言视线相对。
“你俩……”被撞见,方经纬暂且顾不上尴尬,先替自己解释了一番:“我也有知情权。”随后指着他嘴角的痕迹,立马续上话题,“你俩闹崩了?”
薄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淡声道:“你可以进去安慰他。”
这么说就等于默认了。
方经纬是个聪明人,偷听到那么多,再加上自己的判断多少能还原出事情本貌。
他在玻璃门之间来回犹豫,想着庄思邈总归在里,不会跑,又考虑到薄言脸上带伤,于是先追上薄言。
方经纬:“你们真和温家有仇?所以现在算什么?还要继续?还是停手了?”
薄言不说话。
方经纬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至圣?那么多员工,还有别的项目……”
“我带着温家的投资案一起退出,对至圣来说只是少了个失败的合伙人和失败的项目。薄言道,“不影响其他投资案。”
“然后呢?”方经纬斜眼看他,“刚才还没说完,你自己呢?”
“你担心我做什么。”薄言看了眼电梯镜里自己的嘴角,“我还没丢掉温家孙女婿的身份。”
“……”
方经纬觉得有理,心里的担忧倏地就憋了回去。
就是,他一个普通人担心温家的孙女婿干嘛,属实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转念又想到另一件事:“Eddie,你就当我私底下问你一声,这件事我绝不会到庄思邈那边提。”
“你说。”薄言没太刻薄他。
“我之前看到你在做换股方案,你是给温氏集团做的?”
“嗯。”
方经纬又不懂了:“你不是恨温家吗?”
电梯门倒映出薄言深如大海的双眸,与多年前不得不服输的颓然不同。
这次,他是心甘情愿的:“算了,舍不得。”
作者有话说:
薄言:这个坑,我一定要摔两次(毅然决然
第54章 羽翼【双更】
当天温瓷没在公司, 她正陪几个集团股东在打高尔夫。
之前她是不做这些事的,只不过眼下章合泰没法再打理生意上的事,老太太又病中, 温大小姐只好暂时纡尊降贵。
球场是陆家开的,听说有她的预约, 前后都清了场。
所以眼下这片草皮地只有一组客人。
从至圣出来薄言先去了她公司, 从小吴口中得知温瓷在球场,他转道过来。大概是认出他是温家的孙女婿,球场工作人员一路将他迎至休息厅。
白毛尖才送上来, 对面倏地坐下一人。
薄言抬眸, 看到温瓷的那个“发小”——陆诏。
他和陆诏并不热络,天然藏有敌意。
尤其是在庄思邈胡言乱语过后。
见陆诏坐在对面,薄言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像没看到似的。
陆诏少爷气重,受不了别人的无视。于是主动开口:“你来接她?”
薄言短暂地嗯了声, 懒得搭理。
“很少看她来打球。最近大概是公司的事太烦心了, 还得大小姐亲自下场。”陆诏俊眼斜飞,“你干的?”
被更有意思的事情吸引注意力, 陆诏忽然扬起声:“哟, 脸怎么了?”
薄言扯了下嘴角:“与你有关?”
“脾气这么大,随便问问啊。”陆诏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长地说, “你知道吗, 她们家老太太前些日子让她离婚来着。”
薄言以为, 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会心如止水。
只是很快他发现, 很多时候他的理性并不受自我控制。就像最初, 只要听到温瓷两个字, 心就会喧嚣不止。慢慢地,他可以心平气和接受所有温家的消息,直到重逢的那一面——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心脏跳得震耳欲聋,所有的平静只是虚伪假面。
后来拥有她,他的死穴就成了任何有关分开或是离婚一系列的字眼。
体内像被设置了敏感字的机器,察觉到危机就会呼啸着拉响警报。
联想到在她书房看到的离婚协议。
薄言很难不去想,是不是因为老太太的威压她才立了协议。
一次两次威逼利诱不成,那三次四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