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实在可笑,但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朱氏只得亲自去曹媪家接念念。
因为知道苏娘子素日胆小怯弱,怕吓到她了,朱氏并未对曹媪和苏娘子明言个中缘故,只说纪广平又弄了一个纸鸢来,比原来那个更漂亮,叫念念去玩。
念念小孩子心性,早上哭闹了一场,这会儿早就忘光了,听说有了更漂亮的纸鸢,十分高兴,蹦蹦跳跳地跟着朱氏走了。
到了县衙后院正堂,朱氏不安地叮嘱着念念:“好孩子,今儿早上有人弄坏了你的纸鸢,这会儿人家过来赔你一个,你待会儿见了那大人,一定要乖乖的,跪下去磕头道谢,知道了吗?”
念念不太明白,睁大了眼睛,迷迷瞪瞪的。
及至进门,念念一抬头,看见齐刷刷的两列卫兵立在那里,魁梧凶悍,身穿铁甲,腰佩金刀,煞气腾腾。堂上正坐一位大人,身形高大,气质凛然,似有威压迫面而来。
念念和她娘一样,胆子小得跟米粒儿似的,吓得“嘤”的一声,挣脱了朱氏的手,哧溜逃了出去。
秦玄策的嘴角抽了一下。
左右众人迅速低头,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小孩子终究是淘气的,念念躲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趴在门缝边,偷偷摸摸地把头探进来。
秦玄策就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小脸蛋,露了一半,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她的睫毛都长得打卷了,微微地颤动着,既紧张又好奇。
为什么,连爱趴门缝这种坏毛病都那么像她?真是太奇怪了。
秦玄策几乎要扶额,他硬生生忍住了,咳了一声,拿出那个纸鸢,晃了一下。
果然,那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又把小脑袋稍微探进来了一点,就像一只雏鸟,竖起了小翅膀,随时准备要扑过来。
“过来。”秦玄策身体微微前倾,尽量用温和的声音对她道,“我带了个纸鸢给你,很漂亮的,要不要?”
念念纠结了一会儿,摇摇摆摆地走到秦玄策面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这个大人。
有点眼熟,又认不出来,念念迷糊了,小眉头打了个结:“你是谁呀?为什么要送我纸鸢?”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娘说,别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要。”
奶声奶气的,说话的调子软乎乎,听得人心都发颤,至少秦玄策听了,心尖尖颤了一下。
这孩子,长得真像阿檀啊,虽然很荒谬,但是,秦玄策情不自禁地想着,如果……如果阿檀和他生下女儿,大约就是这般模样吧?
他的心肠一向坚硬如同铁石,而不知怎的,一见到这孩子,突然软得一塌糊涂,一个小小的阿檀,更圆一点、更短一点,粉嘟嘟,脸颊有点儿胖,那么可爱,可爱得令他的心都融化了。
他微微地笑了起来,声音更轻了:“我早上弄坏了你的纸鸢,不是你自己说的,叫我要赔你,喏,这就是了,要不要?”
大将军的容貌生得极好,不但陶氏那样的年轻妇人着迷,连念念这样的小毛丫头也看呆了。
念念“咦”了一声,踮起脚尖,使劲抬起手,她太矮了,够不到。
秦玄策干脆蹲了下来。
念念摸到了他的下巴,左摸摸、右摸摸,小手还“叭嗒叭嗒”地拍了两下,惊叹道:“哇,是你啊,胡子,胡子没了呢。”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嗯,这样好看多了。”
潘诚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来了,连纪广平都看得脸色发白,左右卫兵依旧站得笔直,使劲把脸上的表情绷住了。
唯有秦玄策自己十分愉悦,那孩子的小手柔软得像花瓣一样,被她一摸,浑身都舒坦起来,她还夸他好看呢,秦玄策越发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孩子。
大将军屈尊纡贵,一本正经地问那孩子:“我带你去放纸鸢,去不去?”
“嗯?”念念有些犹豫,咬着手指头,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梳理了一下前后思路,定了一个最终的版本,在20:00之前的看过的读者,建议可以回头再看一下前面那章。
我会保持独立的写作思路,也会认真听取合理的意见,不用担心我会被读者的不同看法所影响。因为早前的设定发展到后面,我自己也觉得有点脱离总体氛围,原先已经在斟酌调整了,按目前的思路,应该会比原版更妥当。
还是那句话,相逢即是有缘,弃文不必告知,依旧心存感谢。爱你们。
第61章
秦玄策目光如利剑一般, 冷冷地扫过下首。
纪广平和朱氏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念念得不到指示,小小的脸蛋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就像小包子皱了起来。
秦玄策再接再厉,把纸鸢拿给她看:“喏, 不骗你, 很漂亮,你肯定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纸鸢。”
确实很漂亮, 是一只沙燕纸鸢, 以紫竹为骨,烟罗细纱为面, 沙燕不是画上去的, 而是巧手的绣娘用针线刺绣出来的, 流畅的纹路、细致的花色,无一处不精美, 燕子尾巴上还缀着一个玲珑的风笛。
不愧是潘刺史亲自出马买的纸鸢,果然最贵、最好。
念念一下就被迷惑住了,小手一挥:“要玩,我要玩, 我们叫大郎二郎一起来玩。”
大郎二郎?那是什么玩意儿?秦玄策的目光沉了下来,看了下面的纪广平一眼。
纪广平还是很有眼力见的,把头埋得更低了:“大郎和二郎去他们外祖父家了,这会儿不在呢,念念,你自己玩去。”
“嗯?”念念苦恼起来。
“你名叫念念是吧?”秦玄策直接站了起来:“来,念念, 走吧。”
贪玩的念念只苦恼了一下下, 马上放弃了考虑, 迈着小短腿儿,跟了上去。
秦玄策朝这孩子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太大了,念念的爪子那么小,只能抓住他一根手指头,况且,他实在太高了,念念要很努力地把手举高高才能抓着他。
念念好累哦,走路都吭哧吭哧的。
秦玄策嫌弃她走得太慢了,一弯腰,把这只圆圆的小包子提了起来,单手圈在臂弯中。
“咦?”念念有些惊吓到了,下意识地抱紧了秦玄策。
这个大人的臂弯又结实又温暖,很有力气,把念念牢牢地护在中间,念念很快就喜欢上这种感觉,窝在秦玄策的臂弯里蹭了蹭,就像一只扑棱翅膀的小鸟,黏人得很。
到了大门外,嘲风等候在那里,看见秦玄策,扬起头,喷了一个响鼻。
念念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匹神气的大马,她指着它叫了起来:“啊,就是它,坏马,它把我的纸鸢踩坏了。”
念念是个很记仇的姑娘,她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
“不错,这是一匹很坏的马。”秦玄策不动声色,都是马的错,和他无关的,他还煞有其事地道,“要不要打它一下?”
他抱着念念过去。
念念才不客气呢,在马头上“啪嗒啪嗒”地拍了两下:“坏马,打你哦。”
小女孩的手又轻又软,在强壮的战马头上蹭过,大约只是替它摸了摸,嘲风觉得很舒服,把它硕大的脑袋凑了过来,在念念的手心顶了顶,示意它还要。
念念的手心被蹭得痒痒的,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只要一点点有趣的事,她就能开心起来,天真又活泼。
秦玄策家中有一个侄儿,差不多也是念念这个岁数,是姜氏在秦玄策出征后生下的,秦家的长孙。秦夫人与秦玄策写信,偶有提及这个孩子,但对秦玄策而言,并没有任何感情,那也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只有念念能让他动容,只有念念而已,鬼使神差一般,这么可爱、这么乖巧的念念,这世间,在没有比她更惹人怜惜的小东西了。
秦玄策带着念念骑马去了松平县城外的郊野。
时值早春,草长莺飞,树木葱笼,鸟雀和虫子在枝头跳跃追逐,午后的阳光并不太强烈,暖洋洋的撒下来,宛如碎金一般在原野上浮动。
秦玄策可比大郎、二郎兄弟两个强多了,他个头大、力气也大,放着纸鸢跑起来,鲜艳的纸鸢扶摇而上,飞得又高又稳,映照着湛蓝的天和天边的流云,仿佛画在苍穹上一抹水彩,纸鸢尾巴上的风笛发出清越的声音,随着风声高低鸣奏,天籁宛然。
念念要乐疯了,她仰着脸,张开双臂,跟在秦玄策的身后,象一只快活的小鸭子,哒哒哒地跑着,一不小心,绊了一下,“吧唧”一头栽到了草丛中。
秦玄策急忙过来扶她。
她却不待秦玄策扶她,自己歪歪扭扭地爬起来了,发鬏鬏乱了,小鼻子红了,额头上沾着草屑,但依旧笑容灿烂如花,用软软的、带着奶味的声音抱怨道:“大人,您跑太快了,我跟不上,您得慢点儿。”
秦玄策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虽然他只是随手一个小动作,但他的力度对于那么娇柔的一个女孩儿来说,还是太大了,念念被他揉了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哟。”念念不高兴了,撅起了嘴:“大人好坏。”
这么看着,更像一只小鸟了,圆鼓鼓,小毛毛炸起来,嘟着腮帮子,仿佛轻轻碰一下,她就会“骨碌骨碌”地滚起来。
秦玄策用一根手指勾住纸鸢线,轻轻松松地把念念提了起来:“不要叫我大人。”
他想了一下,和这个孩子商量道:“我姓秦,在家中排行第二,你唤我做‘秦二叔’可好?”
念念有点扭捏,用手捧住脸,睁大了乌溜溜、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可是,您是大人、很大的大人,婶婶交代过要给您磕头的,我还没磕呢,能叫您二叔吗?”
“听我的,叫二叔,秦二叔,来,快叫。”秦玄策蹲在那里,用了生平最大的耐心哄孩子,“你叫了,我就带你骑着大马放纸鸢。”他指了指远处的嘲风,“喏,你看,那匹坏马跑起来很快的,拉得纸鸢特别特别高,不信等下我们试试。”
“咦?”念念太小了,说话的口齿有时候还有些不太利索,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如同月牙,用糯米糍一般的声音叫了一声,“林、林二叔。”
“不是林,是秦。”秦玄策纠正她。
“哦,金二叔。”念念很认真地叫他。
“是秦,秦二叔。”
“嗯、嗯,秦二叔。”她终于叫对了,小家伙的声音甜得要命,她捧着脸蛋笑,圆圆的脸就像粉嫩的花儿一般,早上初开的,还沾着雨露。
秦玄策打了个唿哨,嘲风跑了过来,大大的马头低下来,蹭了蹭念念。
嘲风是匹血统高贵的汗血宝马,矫健又凶猛,日常除了秦玄策谁也不能靠近它,却不知道为什么,它好像很喜欢念念似的,大约是随了它的主人吧。
秦玄策抄起念念,跃上马背,清叱一声,嘲风仰首发出长鸣,撒开蹄子,在阳光下奔跑起来。
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去,纸鸢在天上跟着他们飞,念念兴奋地尖叫起来。
秦玄策让念念站在马背上,用手牢牢地扶住念念,把纸鸢线递给她,帮她一起拉着线。
念念在马背上跺着脚,激动得“唧唧呱呱”叫:“飞起来了,我放的纸鸢飞起来了,快看啊。”
“是,念念很厉害。”秦玄策夸她。
念念可高兴了,搂住秦玄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上亲昵地贴贴,讨好地哄他:“秦二叔最好了,念念喜欢二叔啊。”
念念也是个小马屁精哦。
小小的孩子,又轻又软,带着牛乳的甜香和小手炉的热度,如同春日的阳光落下来,温暖得叫人心都融化了。
这一刻,秦玄策恨不得把她捧起来,顶在头上。
她是那么可爱的念念。
大将军驰骋疆场、所向无敌,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生平第一次带孩子,就能把念念哄得心花怒放,不但陪她放纸鸢,还给她抓蝴蝶、抓蜻蜓、抓了一堆蚂蚱,把念念乐得找不着北了,直到夕阳斜下远山,她还舍不得回家。
但是她实在累了,玩到后面,靠在秦玄策的胸口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有些犯困了呢,嘴里还念叨着:“我要摘一些花,做个花花圈圈,我娘今天给我梳了很漂亮的头发,我要把花花圈圈戴在上面。”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突然“咦”了一下,“小铃铛、我的小铃铛呢?”
早上出门的时候,阿娘给她在发绳上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作响,可好玩了,可是,什么时候听不见响声了,小铃铛丢了。
念念摸了半天,还是摸不到,忍不住嘴巴一瘪,眼眶红了起来:“没了……”
“什么没了?”秦玄策把念念托在手心里,掂了掂。
“戴在头发上的,我最喜欢的小铃铛。”念念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秦玄策,终于伤心地抽泣起来,“丢了,找不到了。”
她哭起来撒娇的时候,那神态、那“嘤嘤啾啾”的声调,简直和阿檀一模一样。
别说小铃铛,就是天上的星星,秦玄策也会捧给她。
“二叔帮你找。”秦玄策马上道,“肯定给你找回来,不用担心。”
念念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含着小泪花儿,抱着秦玄策的手,讨好地蹭了蹭,带着哭腔的小软音问他:“真的吗?秦二叔真的可以帮我把小铃铛找回来吗?”
“自然是真的。”秦玄策信誓旦旦地保证,“二叔手下有很多人,大家一起帮你找,肯定能找到,不过,这会儿天色不早了,你要先回去了,早点睡觉,明天早上你过来,肯定就已经找到了。”
念念破涕为笑,又给了秦玄策一个表示满意的贴贴,甜腻腻地道:“秦二叔最好了,念念喜欢二叔。”
秦玄策觉得,连星星都不够了,要把月亮也捧给她才好。
念念在纪家玩到很晚才回来,把阿檀急坏了,免不了念叨女儿两句。
念念绕着阿檀的腿转来转去,叽叽喳喳地告诉阿娘:“今天可有意思了,二叔陪我放纸鸢,还给我抓老大的蜻蜓,还有,好大好大的马,虽然是坏马,但它跑起来真的很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