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儿说得颠三倒四的,叫人听不太明白。
“什么二叔?”阿檀俯下身给念念擦汗,随口问道。
“嗯?二叔……是金二叔啊。”念念费劲地想了一下,“哦,不对,林二叔,很大的林二叔。”
曹媪听见了,在旁边插了一句:“我恍惚记得原先纪大人家里没这号人呢,新来的奴仆吗?念念,别和粗人玩,他们这些做力气活的,块头大,手脚没轻没重的,胳膊一横,就把你磕碰到了,你呀,小姑娘家家的,斯文些儿,和大郎、二郎耍耍就好。”
“哎?”念念是个好孩子,阿奶的话她是要听的,但是,和二叔一起玩很有趣啊,她舍不得,小嘴巴扁了扁,小眉头都纠结起来了。
不能玩吗?小小的女孩儿不开心了。
那委屈的小模样,看得曹媪生了怜惜,她揉了揉念念的头发:“念念听话,不要成天贪玩,做个贤淑的姑娘,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你看看,今天都玩成什么样子,新衣裳也脏了,头发也乱糟糟的……嗯?”她眯起昏花的老眼,看了看,“我记得今儿出门的时候你娘给你戴了两个银铃在头上,银铃呢,你弄哪去了?”
那两个小铃铛念念可稀罕了,和曹媪念叨了许多遍,要求曹媪夸她漂亮,曹媪记得很牢。
念念一下子就心虚了,她抱住阿檀的大腿,结结巴巴地道:“不小心,丢、丢了……”
阿檀扒拉了一下念念的头发,仔细看了一眼,果然,小发鬏鬏上只剩下一截头绳,铃铛不见了,她忍不住道:“你阿奶说得对,你果然太贪玩了,这得闹腾成什么样子,才能把小铃铛都掉下来了,难怪出了那么多汗,衣服都湿透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念念丢了宝贝小铃铛,本来就很心疼,被阿娘这么一说,更沮丧了,垂下了头,眼眶红红的,“哦”了一下,声音都打颤了。
就像小鸟儿蔫巴了,小尾巴都耷拉下去了。
曹媪赶紧把她抱起来哄着:“丢了就丢了,没什么打紧的,喏,阿奶昨天和你娘说了,阿奶有两个银簪子,过两天去给你打个镯子,你若是喜欢小铃铛呢,我们就打成小铃铛,多打几个,经得住丢。”
念念对着手指头,软软地道:“用不着去打,金二叔说了,他会帮我把小铃铛找回来了,二叔人可好可好了,我喜欢二叔。”
这孩子,一会儿林二叔、一会儿金二叔,脑子真是不好使。
阿檀听得要发笑,戳了戳念念的小脑门:“好,你的二叔是个好人,可好可好了,明儿娘给你做好吃的点心,你带去谢谢那个二叔。”
阿檀的老习惯了,向人家示好,就送人家点心吃,她只会这个,最拿手了。
虽然这个二叔只是纪家的奴仆,但他对念念好,肯陪着念念一起玩,无论身份高低,阿檀都是感激他的。
念念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才还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这会儿马上精神抖擞了起来,拍手道:“对,做点心送给二叔吃,我自己动手做。”
她“吭哧吭哧”地从曹媪身上爬下来,拖着阿檀去小厨房:“来,娘,您教我做点心,我要给金二叔做点心,我自己做的,二叔肯定喜欢。”
阿檀好气又好笑:“好,你自己做,若是把那个二叔的肚子吃坏了,我也不管你。”
阿檀每天都要做两笼点心,拿到东街的同福点心铺子去寄卖,她胆小谨慎,不欲声张,同福的东家林娘子便冒了名头,只说是自己做的,这两年凭着这些点心把同福铺子做得风生水起,别说松平县,便是在洛州府城都是有名的,时常有人大老远从府城过来,就为了买她家的两块点心。
阿檀明天打算做的是琥珀核桃包子,各色食材晚上就已经备好了,念念要玩,就拿出来给她玩儿。
核桃剁成丁,动刀子的事情不敢让念念来,阿檀自己做了。
然后把核桃丁儿下锅干炒,念念吵着要开始动手,搬了高高的凳子站上去,煞有其事地拿着大铲子,炒来炒去。
阿檀一手扶着念念,一手帮她抓着铲子,教她:“铲起来,翻过去,翻、翻过去,用力点儿。”
念念小脸绷得紧紧的,可努力了,但还是笨手笨脚的,有的没翻过来,糊在锅底,有的翻过头了,掉到锅外。
阿檀笑得不行,赶紧又拿了白糖和水,一起倒下去:“行了、行了,还要挂糖做琥珀,来,加上去。”
念念有意见了,嚷嚷着:“糖太少,不够甜,多加些。”
这孩子特别爱吃甜口的,和她爹一个癖性。
阿檀只好又加了一勺。
念念还嫌不够,抖着小手,“哐哐哐”地倒了许多白糖进去才满意。
糖化开了,粘稠宛如胶质,再撒上白芝麻粒儿,和着琥珀,发出了浓郁的焦香味。
念念用力吸了吸鼻子:“我做的,特别香!”
阿檀忍住笑,把炒好的琥珀核桃盛出来,然后又教念念和面、揉面、包馅料。
最后做了两个比拳头还大的包子。没办法,念念总是包不住馅,这里漏一点,用面皮儿补一补,那里漏一点,又要补一补,补着补着,就补成了硕大的包子。
念念还十分得意:“我做的,特别大!”
她玩得开心,头上脸上蹭了许多麦粉,白扑扑的,连小鼻子都白了,就象一只小花猫。
阿檀不敢让她再闹下去了,赶紧把她抱走,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澡,哄她上床睡觉了,还要斩钉截铁地保证,明天大早起来就帮她把包子蒸熟了,放心,一定做好标记,这是额外给二叔的,错不了。
念念心满意足,睡得香香的。
念念跟在朱氏后头,“叭嗒叭嗒”跑进来的时候,看见秦玄策高坐在厅堂上首,把玩着手里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她欢呼了一声,张开双臂,摇摇摆摆地扑了过去:“我的铃铛,林二叔帮我找到了吗?”
秦玄策将铃铛抛了起来,又接住,捂在手心,端着严肃的神情道:“谁是林二叔?”
“咦?”念念咬着手指头,困惑地看着秦玄策。
潘诚潘大人在旁边比划着,偷偷提示:“秦、秦、秦!”
念念马上堆起一脸甜甜的笑容:“秦、秦二叔,念念最喜欢秦二叔了。”
胡扯呢,连二叔姓什么都记不住。
但秦玄策已经满意了,摸了摸念念的小脑袋,先拿出两个小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你的铃铛。”
“啊?”念念低头看了一下,惊呆了。
确实是她的小铃铛,可是,已经变成扁扁的,不知道被什么人踩坏了,还沾着一点草屑和泥土。
这是阿娘给她的小铃铛,她最珍贵的宝贝,坏了。
念念委屈极了,小嘴巴一瘪,差点要哭了。
秦玄策急忙又拿出两个小东西,在念念面前晃了晃:“是二叔手下那群笨蛋不好,不小心弄坏了,二叔赔你这个,念念别哭,这个更好看,喏,摇一摇,声音也好听。”
昨夜里,秦玄策出动了五千玄甲军,打着火把,在念念玩耍过的那片草地上仔细翻找查寻,一直忙碌到凌晨丑时,确实是找到了,却已经踩扁了。
秦玄策大为光火。
还是潘大人随机应变,半夜赶回府城,敲开各家银楼的门,买回了许多铃铛,金银、白玉、翡翠、水晶,等等等等,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秦玄策从中挑选了两个最别致的,赤金做成玲珑浑圆的花苞,錾刻精美繁复的卷草花纹,镶嵌晶莹艳丽的桃红碧玺,流转着华彩光泽。
念念看了看,是特别漂亮的小铃铛,比她原来的还漂亮,她纠结了起来:“可是,这不是我娘给我的,有点不一样呢。”
旁边有奴仆呈上了红色的头绳,秦玄策拿起头绳,直接把赤金铃铛系到念念的头发上:“没什么不一样,都是铃铛,都会响。”
他笨手笨脚的,把头绳打得歪歪扭扭、还把念念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可是,当他把铃铛系上去后,两个铃铛发出金石珠玉的相击之声,清脆悦耳,念念又高兴起来了。
小女孩儿在原地蹦达了几下,听着铃铛的声音,自己又摸了摸,觉得大约是极美的,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宛如花儿一般。
她十分欢喜,从朱氏手里拿过了一个小篮子,那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方才朱氏担心她累到,帮她提着。
小篮子里装着昨晚上做的两个包子,阿娘今天起了个大早,替她蒸熟了,用棉布包着,给秦二叔带了过来。
念念小心翼翼打开一层层包裹的棉布,献宝似的捧给秦玄策,用软软的小奶音殷勤地道:“秦二叔,这是我给您做的琥珀核桃包子,可好吃了,您尝尝看。”
“你会做包子?”秦玄策上下打量了着这个圆圆的豆丁,这么小的一只,才比他的膝盖高一点点,她会做包子?秦玄策的眼里露出了明显的笑意。
“真的是我自己动手做的。”念念把下巴抬得高高的,骄傲得小脸蛋都在发光,“特意为了秦二叔您做的,连面团都是我自己揉的,花了老大老大力气了。”
她踮起脚,把包子捧得更高一些:“秦二叔,您快尝一个、尝一个嘛。”
潘诚在一旁凑趣:“这是个孝顺孩子,知道大将军疼她,也懂得感恩图报,小小年纪,是难得的。”
潘大人事必躬亲,百般周到,时时跟在大将军身边亲自服侍,溜须拍马不露痕迹。
秦玄策对潘大人的言语甚为嘉许,他笑吟吟地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宝子们,除夕辞旧迎新,岁岁安康,爱你们哟!
本来这段时间是计划日5的,但除夕和初一这两天,稍微多放送一点(对,作者就是这么小气,多1000字也叫多,没办法,地主家的存稿不多了),今天是温馨亲子乐活动,明天安排两口子见面。
大将军很爱女儿的,他会把最好的东西给这个孩子,最好的,字面意思,谜底在大结局,肯定出乎你们的意料。
第62章
面皮又硬又厚, 里面的核桃馅甜得令人发指,黏糊糊地和面皮混在一起,没化开的糖粒儿还有点咯牙。这玩意儿,能吃?会死人的!
秦玄策一口含在那里, 吞也不是, 吐也不是。
念念用手捧着脸,害羞地问道:“好吃吗?念念第一次做包子呢。”
“嗯, 味道不错、很好。”秦玄策两三口咬了, 利索地吞了下去。
念念高兴极了,眼巴巴地望着秦玄策:“那二叔快吃, 您个头大, 我还担心您不够吃呢, 做了两个大包子,特别大, 您可以多吃点。”
她像只快活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只做了两个,我娘和阿奶我都舍不得分她们一个,只给二叔吃。”她大声地强调了一下, “我最喜欢二叔了。”
这份爱意过于沉重,压下来,压得胃疼,二叔很有些消受不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咬着。
念念是个贴心的好孩子,她仰着脸, 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觉得二叔吃得有些慢, 可能是噎着了,她大着胆子,“吭哧吭哧”地爬上秦玄策的膝盖,伸出小短手去拿茶壶:“秦二叔口渴吗,我给您倒茶吃。”
小小软软的一只包子窝在他的膝盖上,扭来扭去,甜甜腻腻,膝盖都要酥了。这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惹人爱怜的小姑娘呢?
秦玄策只得用嘴咬着包子,腾出手来,一手扶着念念,不让小扆崋家伙掉下去,一手托着她的胳膊,不让茶水倒在她身上。
念念倒了茶,看了看秦玄策,很好心地把包子从他口中取了下来,把茶杯凑过去:“二叔不要着急,来,吃个茶,再吃包子,更有滋味。”
松平县是个小地方,纪广平甚是清廉,这里备下的茶叶也是寻常,不过是等闲明前雨露,若在平时,秦玄策是不沾口的,但此时,由念念亲手倒了捧给他,又不一样了。
他低下头,就着念念的手,喝了那杯茶。
很快,念念又将包子塞到秦玄策的口中,特别体贴,还拍了拍他的胸口:“二叔继续吃,慢慢吃,你若喜欢,我明天还给你做。”
秦玄策的笑容越发温煦,叫熟悉大将军的人看了简直要哆嗦。
幸而朱氏是个机灵的人,站在一边看了半天,觉得情形不妙,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出声:“哎呦,念念今天新得的铃铛可真漂亮,戴上去就跟小仙女儿似的,我们要不要给大郎、二郎看看去?”
念念一想也对,马上把秦二叔丢开了,又“吭哧吭哧”地爬下去,原地蹦达了两下,听着头发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十分得意:“好,我这么漂亮,要给大郎和二郎看看去。”
她还不忘记回头和秦玄策交代一声:“秦二叔,我找大郎、二郎玩儿去了,您慢慢吃。”
大郎二郎又是什么玩意儿?
念念欢欢喜喜地跑出去了,留下秦玄策口里咬着包子,手里端着茶杯,目光冷冷地扫过下首。
那一眼,看得朱氏遍体生寒,差点没软下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惶恐地低下头去。
秦玄策面无表情,从口里把包子拿了下来,看了一眼,又咬了一大口,然后几乎灌下了半壶茶。
不得不说,潘大人实在心细如发、周到体贴,方才念念把包子拿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不对,偷偷地打发人出去准备了,过不多时,奴仆跑得气喘吁吁回来,端上一方锦纹食盒。
潘诚接过食盒,毕恭毕敬地呈给秦玄策:“大将军您看看这个,松平县有家食坊,卖的小点心着实不错,下官吃过几次,味道甚佳,大将军方才吃了孩子做的包子,这会儿不如换换口味?”
松平县别的拿不出手,只有那家同福铺子,据说当家的娘子祖上是宫廷御厨出身,流传下来的好手艺,做的各色点心精美细致、滋味绝佳、远近闻名,食客趋之若鹜,下头时常有人过来买了回去孝敬潘诚,潘诚颇有印象。
他动手打开食盒,看见铺子里给贵客贴的小彩笺,“咦”了一声:“这倒是凑巧,他们家今天做的也是琥珀核桃包子。”
食盒里面是九宫格,端端正正摆着几个包子,雪白微透,外面裹着一层糯米纸,堆叠成重瓣花托,面皮捏成七褶莲花瓣,正中点着一颗绿莲子,整个包子不过鸡卵般大小,莹润可爱。同样是琥珀核桃包,和方才念念做的比起来,味道不说,单单这外表,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