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秒之后,他走回到卧室,“砰”地关上了门。
约是半个小时后,
晚饭做好,陈敏将碗筷摆在桌上,将手上的水在围裙上蹭干,长长地呼吸一口,刚要敲响辛浩洋的门,房门便从里面被猛地打开。
“洋、洋洋……吃晚饭了,妈妈给你做了炸酱面。”
辛浩洋将桌上的碗拿起来,撂下一句话,“我要回屋里吃。”
“你给我回来!”
辛建勇将筷子仍在桌上,“你现在无法无天了是吗?”
辛浩洋微微一顿。
毕竟,在这个家里,他很少受到斥责。
但很快,这个即将十二岁男孩儿的神色被厌恶所替代,他冷声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是你爹!”
辛浩洋嗤笑,“我不想有你这样一个蹲过监狱的爹。”
“你……”
辛建勇的手不住地颤抖,他薄如砂纸的自尊心被亲儿子狠狠撕碎。
“你个畜|生!”
他脑门一热,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就朝着辛浩洋的脑门砸去。
在监狱里,被人24小时监管着,他实在是太过压抑。此时此刻,只想将手边所有的东西都砸碎。
破碎,像是他的人生一样。
“啊——”
陈敏惊呼一声,声音颤动,“洋……洋洋?你流血了!”
只见辛浩洋被玻璃杯打中的鬓角留下一注鲜血,滚到腮边。
他却不知道疼一样,一动不动,死死盯着父亲。
陈敏呆傻着,扑到儿子身边,嚎啕大哭,“洋洋,没事吧?走,妈妈带你去医院。”
辛浩洋一把推开他,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捏在手心。
“我宁愿从来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从你入狱开始那天起,我的生活就被毁了,我从原来的学校转出去,去了一个全是蠢货的地方继续上学,我连以前的同学都不敢见,!我就怕他们笑话我,笑话我是罪犯的儿子,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就是因为你,你知道吗!”
他撕心裂肺,猩红的血从指缝中流出。
*
“嘶——”
辛念蹲下身。
时易回头,“怎么了?”
辛念按住伤口,细声道:“玻璃杯上有个小缺口,我不小心把手划伤了。”
时易找出创可贴,走过来,捏着她的手指头在水下冲洗,细微的鲜血留走,他又将伤口处细致贴好。
辛念低头说了声“谢谢”,就要扭头继续收拾行李。
谢谢——
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从前天晚上到今天,她也时不时心不在焉的。
时易眉心一跳,抓住了辛念的胳膊,“你最近怎么了?”
“嗯?”
“你这几天状态很不好。”
时易垂眸看她,一针见血道指出。
辛念轻微地颤抖睫毛,咬了一下嘴唇,“没有呀?”
时易眯起眼睛,黑沉的眸子闪动了一下。
他这幅样子辛念再熟悉不过,一看就是有些不大乐意,莫名其妙地吃醋,然后将自己抱起来扛到沙发上去。
辛念下意识退后一步,然后道:“真的没事。”
时易冷笑一声,从记忆里搜寻,忽然问:“是谁?”
“什么是谁?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他是谁?是你们学校的人?”
他寒声重复一遍,“我对你不好吗?”
辛念一愣,终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哭笑不得,“时易,你……”
话未说完,时易忽然走近一步,垂下头,吻在了她的上唇角,狠狠吮了一下,然后很快推开,嗓音沙哑,“真的没有别人?”
辛念搂起他的腰,抬起下巴,“没有别人,你怎么这么患得患失呀?”
时易把脑袋垂在她的肩颈,“会有点儿,我经常在外地,你身边又有那么多男的,大爷的,看着就烦。”
他虽然在生意场上杀伐果决,但在只有她面前,才会偶尔流露一个二十岁出头男生的少年气。
有点嚣张,有点不讲理。
辛念甜甜地在他耳边轻轻地道:“可是我只喜欢你呀?”
时易将指缝插进她的发丝,低声桀骜不驯地说:“嗯,表现不错,还算有眼光……你们学校里那些愣头青哪个有我长得帅?”
辛念忍着笑意捶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自恋……”
“不过——”时易话锋一转,“你这两天的确有些魂不守舍的,到底怎么了?”
辛念在他的心口弱弱地叹了口气,“其实是我多想了,不想让你一起烦心。”
时易松开她,挑起眉毛,“我愿意听听,给我女朋友解解惑。”
“我前几天梦到家里人了。”
“家里人?”
“嗯,我梦到我爸妈和辛浩洋了,也不能算是噩梦,很多场景我都记不清了,但是……你也知道,他们留给我的阴影太深,从那天以后,我就忍不住回忆以前的事情。”
时易的心脏被微微揪紧。
“前天我突然想起来,我爸好像快要出狱了。”
“多久了?”
“两年多了。”辛念皱着眉头,“但也许已经出来了,毕竟我爸不是个在监狱里惹是生非的人,他只敢把脾气发在我和我妈身上。”
时易捧起辛念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我不会让他们再接近你的。”
辛念露出一个笑容,“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但是我……我还是害怕,就像是有一个潜伏在丛林中的野兽,随时不知道从哪里会飞扑出来杀了我……这样的感觉你懂吗?”
她忧心忡忡,“毕竟这个时代,只要有心,想要寻找一个本来就认识的人,并不困难,不是吗?”
时易沉默了一下,“那这次回燕城——”
“我当然要跟你一起回去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国家最顶级的媒体集团采访你,还会在权威新闻上报道——”她红了一下脸,然后快速小声道:“我、我男朋友好厉害呀!”
时易揉了一下她的头发,笑道:“那继续收拾行李,我们回燕城。”
第85章 近在咫尺
出狱一个多月后, 辛建勇依旧不愿意出门。
陈敏想找机会和他谈一谈,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今年,辛浩洋将从小学毕业, 准备进入中学。
虽然在家很少提起,但是陈敏清楚, 以辛浩洋目前的学习成绩, 上一个好一点的初中几乎是天方夜谭。若是想要将他花钱送进去,那也将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家里绝对承受不起。
她不由得唉声叹气, 辛建勇立刻怒道:“一天到晚没事儿叹什么气?家里的霉运就是被你叹气叹出来的!”
陈敏大惊失色, 却沉默着起身往厨房走去。
丈夫情绪不佳,她不想往枪口上撞。
大约一个小时后,辛浩洋回来,进屋后目不斜视地越过父亲,径直走进厨房, “妈, 学校有个小升初辅导班,老师说班级倒数十名需要参加, 让我交钱。”
陈敏一听是关于学习的, 便感到欣喜,将手上的水珠尽数抹在围裙上,扭头问:“多少钱, 妈现在就给你。”
“三千八。”
辛浩洋打开冰箱, 翻翻找找, 皱着眉头问道:“妈, 我的冰棍儿吃完了!”
陈敏听到价格, 微微一愣, 转过身露出局促的笑容,“这、这么贵啊?”
“老实说已经很便宜了。”辛浩洋有些不耐烦,“这半年都要上课,什么科目都给补,明天就要交,你快点把钱给我。”
陈敏掐了一下手心,赶忙点头,“知道了,洋洋啊,妈妈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准备考初中的这半年,不然你先不要去上跆拳道课了?”
“为什么啊?”辛浩洋一甩手,“老师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学这个很有天赋,别人都比不上,马上就要黑带了,你现在不让我上课了。这是我唯一喜欢做的事情,连这个你也要剥夺吗?我以前小学的那些同学,家里都是保时捷,我们家没有也就算了,现在连上兴趣班的权利都没有了!”
陈敏心中一痛,蹲下身子安抚儿子,柔声细语,“洋洋,不是妈妈不让你上课,是因为你上一节课就要一百块钱,现在家里……”她看了一眼客厅,声音放低,“现在你爸爸还没有工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挣钱,实在是很多地方拿不出钱来,你看,你们学校交钱,以后上初中还需要打点……”
“那就让他出去找工作啊!”
辛浩洋大喊大叫,丝毫不能理解母亲的苦心,“你们怎么这么没用?我怎么这么倒霉,成了你俩的孩子?”
陈敏浑身一抖,下意识朝着客厅看去,也不知道丈夫有没有听到,她抓着儿子的手低声道:“洋洋,对不起……”
辛浩洋推开她,“哎,烦死了。”
陈敏向后踉跄,呆坐在地上许久,才朝客厅走去。
辛浩洋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反而像是故意示威一样,坐在沙发上随意调换着电视频道。
辛建勇沉默着,将手中的烟捻灭,拿起半瓶酒,走回主卧。
陈敏无比失神,与儿子并肩坐在沙发上。
辛浩洋忽然像是泄愤一般,用拳头击打着遥控器,忽然,镜头转换,一张脸划过,陈敏浑身颤抖,忽然大喊一声,“等等!”
辛浩洋一怔,”怎么了?”
“调回去!”
陈敏抓着沙发扶手一脚,像是抓住了虚无的救命稻草。
“你看见什么了?”辛浩洋嘟嘟囔囔的,“不就是新闻吗?有什么好看的,一惊一乍的,神经病……”
陈敏却像是听不见一眼,死死盯着电视机,盯着那个年轻又英俊的男人。
采访下方,标着几个大字——
【青年新力量,一个蓬勃的旅游帝国正在冉冉升起】
那个曾经在家门口,浑身桀骜和戾气、劫走了家里女儿的男生,现在竟然一身休闲正装接受着权威媒体的采访……
不过短短两年而已。
陈敏感到不可思议,难以想象这两年他们度过了怎样的人生……但是,此时此刻,作为一个目前,她冒出一个念头——
辛念或许可以负担她弟弟的学费。
这个男孩儿显而易见很喜欢自己的女儿,如果自己逼迫辛念去求他……
有了这个想法,陈敏像是突然有了力气,她猛地坐起身,转头就要推开卧室的门去跟辛建勇商量此事。在手放在门把手的那一刻,陈敏忽然犹豫了。
丈夫最近太急躁了……如果让他知道有可能得到辛念的下落,他唯一的做法恐怕是冲过去将辛念打一顿,那儿子的学费恐怕就打了水漂。
这不可以。
陈敏握住拳头,收回了自己的手。
回头,见辛浩洋正坐在沙发上呆愣地盯着电视机。
“……洋洋?”
辛浩洋眯起眼睛,长时间的电子游戏让他已经有了近视眼,直到屏幕上的时易消失不见,他才扭头,“妈,这是不是……你见过他吗?以前就在我们家楼下的修理店……”
陈敏使劲儿点头,忽然流着泪抱住儿子,抽泣道:“儿子,你的学费有着落了,你不是之前一直念叨自己想跟以前的那些小学同学一样,去国外读书吗?好,妈妈会满足你……妈妈都会满足你!”
辛浩洋拿开她的手臂,正色道:“怎么满足我?”
“去求你姐姐。”陈敏道,眼中闪烁着光芒,“再怎么说,我也养了她十几年,我豁出自己这张老脸也会问你姐姐把钱求来的。”
辛浩洋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妈,爸不是说姐姐是个白眼狼吗?她会帮我们吗?她现在是不是过上逍遥自在的好日子了?”
陈敏搂住儿子,点点头,轻声道:“是啊……你姐过上好日子了,所以她得帮帮你,不是么?”
辛浩洋的嘴角抿成一条线,“希望如此吧。”
*
采访选定在燕城市中心的一家顶级酒店总统套房内。这是辛念第一次看见时易穿正装的样子,黑色西服是她亲自挑选的,灰色领带是今天早上时易手把手教她系上去的。
辛念的双手被他捂得温热,迷迷糊糊地什么都没学会,只自己记得被他按在柜门上亲了许久。
她垫着脚尖,想抓住什么东西,但又生怕将时易的衣服揉皱,只能牢牢地抱着他的脖子。
这样一来,主动索吻的仿佛是她一样。
时易看着歪斜的领带,不顾辛念通红的脸颊,半点不嫌弃。
“还是让别人给你打领带吧?我打的这个……好丑。”
时易摸摸她的脑袋,很是霸道地说:“不成,我不想让别的女的碰我,丑就丑呗,大不了这采访我们不去了,反正以后我的领带,你就全部承包了。”
……
此刻,他正坐在套房内接受采访。
辛念坐在隔壁休息室的沙发上,想象着时易一本正经回答问题的模样。旁边的实习生姐姐端来一杯咖啡,笑着说道:“你男朋友很帅哦?”
“谢谢姐姐。”辛念有些羞涩地接过咖啡,紧紧地环住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