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都是言笑晏晏,姜尺素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孤家寡人。看到皇帝在亲自给宁蕖郡主盛汤,她不自觉地握紧银箸,嘴唇咬得发白。
好不容易熬完了午膳,姜尺素深吸口气,勉力维持着娇美的笑容,对景殃福了福身:“九爷,奴家胃口不好,想先一步离宴。”
景殃放下银箸,命侍女把桌上的菜肴都撤走,挥了挥手。
多一个字都不愿意施舍。
想到自己好歹是他豪掷千金买回来的,竟然落得这么个待遇,姜尺素不太甘心地红了眼圈。
她盈盈起身,美眸含着大颗的泪,挣扎道:“九爷,您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景殃微微挑了下眉,语气认真却无善意:“美人儿,本公子希望你能动作利索点。”
姜尺素愣在原地,脸颊随之涨红,从头到脚都感到无地自容。
刚刚才走过来,听到这句话的鹿白直接笑出了声。
姜尺素这才发现她,恶狠狠地道:“你来干什么!”
鹿白弯了弯唇,语气无辜:“本郡主来送送你呀。”
姜尺素差一点又要失态。没等她拒绝,鹿白甜软的声音陡然转冷,带有让人不敢违抗的强势:“伸手。”
她心尖一颤,不由自主地伸出掌心。
鹿白面无表情地丢出一个白色小布包。
小布包触感温热,像是被人一直攥在手里,就等着现在交给她。
姜尺素陡然瞪大眼睛,立马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全身汗毛竖起,下意识就想丢掉。
鹿白更快一步,猛地攥紧她的手腕,力气惊人的大,甜美的笑容嫣然绽放。
盯着姜尺素,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把对方花容失色的模样记在心底。
眼眸冷淡,口吻平静,话语却是对旁边的景殃说:
“九爷,好好管管你的人。”
“让她……可千万别再落下了什么东西。”
-
姜尺素坐上马车,被两名景家私卫押着离开。
午膳结束,菜肴都被撤了下去,换上了剔透的甜品和瓜果。
侍女们捧着艳丽的盆栽摆放在玉弥湖边。
灼热的日光之下,各色名贵鲜花姹紫嫣红一大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百花宴这才进入重点阶段。
不少文臣墨客都把自己带来的名贵花株摆出来,三两成群,邀请同僚交流欣赏。主要不是看花,而是通过花来作诗作曲,颇为闲情雅致。
武将不懂这些,但也纷纷上前凑趣。
而另一边,各家的少爷小姐则围成一圈,嬉笑打闹。
这是常年不出家门的姑娘们与青年才俊交流的好时机,守规矩的小姐们戴着面纱,拿了帕子,而大胆一点的连面纱都不戴,站在自己的花株旁边,像一只热烈开放的蝴蝶。
鹿白看到有个白皙俊秀的少年红着脸,去向一个闺阁小姐讨要她带来的鸢尾花。小姑娘害羞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见她点头同意,便羞羞答答地把自己的鸢尾塞给对方。
鹿白转开视线,看向皇子席位。
她的皇兄们虽然有任务在身,但依然被各家小姐们围了起来。大哥鹿明疏身边的小姑娘最多,三哥四哥身边的也不少。就连老五老六被一群小姑娘围住,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元嘉爱瞧热闹,早已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鹿白:“……”
鹿白想到了什么,慢慢转头,果然看到了自己身后有不少世家公子们在偷偷跟着。他们明显也想上前来找自己,有的眼里忐忑不安,有的心思繁多。
她的容貌和身份摆在这里,吸引很多少年蠢蠢欲动来搭讪。
鹿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地拿走自己的灵香草,快步离开此地。
这居然还真是个相亲宴!好可怕!
她脑中有事,经过景殃的坐席旁,心不在焉地顿了下脚步。
景殃独自坐于一张席位,手指把玩着白色的药粉包,眸子低垂,看不清情绪。
此刻姜尺素已经不在了,他的身后有不少蠢蠢欲动的漂亮姑娘。有的姑娘大胆热烈,大剌剌地打量景殃,毫不收敛,仿佛在说:
景九爷这个身家,这头脑和身手,这眉眼……简直就是她们的梦中情夫!
碍于他冷淡的脸色,这群女人们推推搡搡的,但都没敢过去。
趁着没有熟人关注这边,鹿白一马当先地走过去。
察觉到动静,景殃略略抬起眼,跟她圆溜溜的黑眼珠对视上。
他看了看她手中的灵香草,微微挑了下眉:
“郡主这是何意?”
鹿白:?
她隐约感觉对方可能误会了什么。
她张口欲要否认,忽然心念微动,面上不显,姿态端方,假装是路过,口中压低声音撒娇道:
“怎么,我这样的小美人,景九爷看不上?”
作者有话说:
景殃:请你对你的年龄有点自知之明。
第23章
“美人?”
景殃似是听到什么笑话,扯扯唇,冷淡移开目光:“拿走吧,我对小女孩没兴趣。”
鹿白装作没听见,放下灵香草,仗着除了小姐和姑娘们之外无人注意此处,厚着脸皮坐在他身侧,偎着他的衣袍挨挨蹭蹭。
景殃摸索着墨玉扳指,敛眸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鹿白回忆着自己的计划,悄悄瞄向几步之遥的草丛。
在那里,鹿枕闲正往前疾走。
几米之外的地上,安静地躺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鹿枕闲正如原先设想的一样,对即将到来的意外“一无所觉”。
鹿白按照计划找景殃搭话,试图把他的注意力拽回自己身上:“景公子,我是个适龄的女儿家,你刚刚那般语气,是不是瞧不起我?”
她故意环顾四周,说:“那你说说,在场的人,有谁比我更尊贵?”
在她看过去的刹那,鹿枕闲一个没注意被石头绊到,身子猝不及防地往玉弥湖中跌去。
鹿白就这么“巧合”地看到这一幕,当即大惊,撒腿跑过去。
鹿枕闲按照计划,身子摇摇晃晃地往湖里栽。鹿白动作更快,在他掉下去的一瞬间,探身拉住了他。
鹿枕闲下落的趋势顿时止住。
玉弥湖湖岸颇高,且地势陡峭。他的半截身子挂在了湖岸边,在鹿白的帮助下,借助内壁棱石往上爬。
确认鹿枕闲抓稳了之后,鹿白身子放松,只留一只手抓着他的鞋子。
她一边挑开他的鞋子扣环,任由自己一点点往下滑,一边很有演戏精神,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鹿白要造成险些落水的假象,等着景殃来救。
她选择坠湖是经过静心思考的。
景殃虽然现在的名声大多数跟放荡风流挂钩,但他曾经却是惊艳四方的少年人物。当时的景殃还没有沉迷玩乐,自小就多智近妖,并且武功高强,轻功如形似影。
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坐拥景家的私兵——楚宁卫。并且每次跟父亲出战,都能带回来精彩卓绝的战绩。享千人钦佩,承万人崇颂。
当真是少年天骄,张扬耀眼。
而如今,虽然他沉迷风月,声色犬马,但骨子里的能力和本事,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所以,在她当初就已经计算过,自己往下滑、并且彻底掉进水里,这中间下坠的空隙足足有三秒,足够景殃从赶过来救起她。
哪怕景殃当时在宴会场外,几百米之远,以他的身手,三秒之内也完全能够过来。
风险虽有,但极小。
鹿白在一秒之内想了很多,顺便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景殃正盯着掌心的药粉包,凝眉思索着什么。
完全、根本且没有打算往这边看。
鹿白:“。”
她有点着急地给鹿枕闲递了一个眼神。
鹿枕闲瞬间会意,惊慌地朝着人群尖叫了一声。
太监和宫女立刻就注意到了这处偏僻的湖,皆是面色骤变,急忙往这赶。
同时,鹿枕闲的鞋子完全脱落,下方陡然一轻。
虽然这是事先就商量好的,但此时他还是有一瞬的惊惶,下意识回头大喊:
“宁蕖姐姐——”
鹿白瞳孔一缩,心想这跟她计划的不一样,但手中再无任何支撑点,直直地往下落去,忍不住尖叫:“啊!!!”
周遭太吵,实在再待不下去,坐席上的景殃终于懒懒地抬头,思绪从药粉包中抽离。
尚没搞清楚状况,他就看到湖岸边的七皇子扒着湖岸,面色慌张,指甲发白近乎脱力。
太监宫女们纷纷往那跑,脚步声嘈杂纷乱,景殃眼眸蓦地一冷,根本没有听清这位七皇子喊了什么,身形一晃,如绯红色的残影,瞬间来到湖边。
在鹿白脱离鹿枕闲的下一秒,景殃猛地握住了鹿枕闲的胳膊,往上一提。
“快!”鹿枕闲往下一指,急道:“救人!!!”
景殃刚要低头去看,就听下方扑通一声。
湖面水花四溅,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有人掉进了玉弥湖。
-
太监们和宫女们匆匆来到,面色发白地往湖里看。
“谁掉进去了?”
“没看到啊……”
景殃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骤冷:“里面是谁?”
鹿枕闲一张小脸被吓得惨白:“是我皇姐。”
景殃微微拧眉:“宁蕖郡主?”
话音响起的同时,鹿白哗的一声探出水面。
她的发梢甩出一圈水滴,闭紧眼睛,张大嘴巴急促地呼吸,好几秒后才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上方的景殃正瞧着自己。
视线一碰,他就收回目光,朝着皇宫随行的宫女递了个眼神。
宫女迅速地准备着救人的用具:“快,别耽误时间!”
救绳开始往下抛,一点点伸到池水上方。
鹿白没有管它,独自游过来,满脑子都是杂乱的思绪。
湖水很凉,让她逐渐清醒。
是她失策了。
她从头算计到尾,唯独没有算计到景殃根本不会注意自己在干什么。
哪怕是千方百计地引起了景殃的注意,待她一走,他依然没管自己去了哪。
很好,景殃,你真的好极了!
岸上吵成一团,鹿白在他们推搡的功夫已经游到岸边,借助抛下来的绳索往上爬。
最后几个大力侍女把她给拉上岸。
鹿白喘着气坐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
一颗颗水滴从她的发梢滑落,裙子薄而透明,紧紧贴在她身上。夏天的湖水不算冰冷,但也不热。微风一吹,阵阵凉意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她瓷白的靥面愈发苍白,翘挺的鼻尖红通通的,大且幼圆的眼眸盈满水光。乍一看去,像是哪家大户人家随手丢弃的小可怜。
景殃将侍女捧着的帨巾披在她身上,道:“擦一擦,别冻着。”
鹿白站起身,抿着唇,默默裹住帨巾。
昭和帝终于赶过来,看见这一幕愤怒甩袖:“这是怎么回事?”
众皇子也跟随而来,全都惊诧不已:“宁蕖这是怎么了?”
鹿白勉强一笑,嗓音直打颤:“父皇,无碍,我去换件衣裳。”
“好,你快去。”昭和帝眸光一转,看到旁边的鹿枕闲丢了一只鞋,拧眉道:“都去收拾收拾。”
太监把七皇子带走更衣,一个侍女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引了一个方向道:“郡主,往这边来。”
鹿白一声不吭地跟过去。
景殃忽地又道:“郡主怎会落水?”
鹿白脚步一顿,感到他的眸光直直落在自己的后背上。
她心头一梗,把胸腔涌上来的憋闷压住,打落牙齿和血吞,闷声道:“当时情况紧急,我自己脚滑了。”
她怕其他人会联想到小七身上,又补充道:“跟他人没关系。”
以防自己再待下去会心肌梗塞,鹿白大步往前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景殃挑了挑眉,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凝眸思索着什么。
-
女子更衣的屋室在玉弥湖侧边的小树林里。
鹿白站在门外,面对木门门闩,做了一个又一个深呼吸。
一股无名之火直往上窜,在她喉咙口涌来涌去,又被她反复压下。
忍住、忍住……此事跟景殃没有关系……
可恶!忍不住了!
她的发型!
她的裙子!
她的首饰!
她今天精心设计的一切!
都没了!都化为泡影!
她真的要气死了!
鹿白握了握拳,不知道自己是冻的还是气的,站在原地直打哆嗦。
她冷静了下,抬脚欲进,身后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鹿白一顿,侧眸,熟悉的绯色衣袍出现在视野中。
景殃停在后方几米之外,浅浅琥珀色的眸子划过一抹深思。
鹿白抢在他开口之前道:“本郡主早已说过,落水是个意外。”
景殃突然问道:“那药粉是怎么回事?”
鹿白话音顿住。
身前的男人面上毫无表情,一双素来含情的眼睛没了往日的调笑,反而带着毫不掩饰的深冷之意,如有实质般压在人的肌肤上。
语气也不温柔,像明晃晃的质问。
鹿白心头升起微妙的不爽:“你的美人搞出来的事,你……”
她差点就要把“你自己没点数么”说出口,想起自己一直表现成柔柔弱弱的小白花,愤怒硬生生止住,勉强找回理智,咽下了后半句话。
冷静,不要冲动。
一点点卸下尖锐的外壳,鹿白眉眼低垂,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