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景家,就是这样的风光赫然。
这样的耀祖荣光,本该一代代传承下去,成长为百年煊赫的世家。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几年后,东郦百废待兴、欣欣向荣之时,西戎整顿兵马,再度侵犯。
来势汹汹,势不可挡,所过之处枯骨成山、寸草不生。
景家承载了皇帝和百姓的期望踏上战场。
那一阵子,洛水的河常年被鲜血和尸体覆盖。分明是守护边疆的洛水河,却成了无人敢去的地狱。
流离失所的百姓往里逃亡,物资不够,为了吃食大打出手。昭和帝每日伏案处理琐事,短短几年就白了头。
这场战争打了好几年。直到九年前才逐渐稳定,形成西戎与东郦僵持的局面。
可谁知,大功臣景玄突然惨死,整个景家为了打赢战争而险些覆灭。此时,百姓的精神支柱白国师直接叛国,造成整个东郦民心直接涣散。
僵持局面被西戎打破。他们长驱直入,直捣京城,差点灭了东郦的国度。
最后的最后,东郦的惨胜,但伤亡最多的是楚宁王府。
因为,除了尚是少年的景殃支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京城,其余景家人都永远留在了远疆的洛水,再也回不来了。
至于他在逃出洛水之前经历过什么,回到京城后为何会突然开始纵容享乐、花天酒地……这一切统统是个谜,整个京城都没有人知道。
大家只能一致认为,他失去了上进的信念,彻底成了个闲散的纨绔。
现在谁听了“景家”二字,谁都要长吁短叹一番。
若不是后来那场洛水之战,导致景玄惨死,景家所有人覆灭。
若不是身居高位的景玄死因成谜,让景家不可避免地与帝王产生隔阂……
那么,景殃这般年少独绝的人,将在未来成长为何其灼人的天骄。
……
鹿白听完后,久久不语。
鹿明疏给她思考的时间,等了她一会,听到她突然问:“所以,景家本应该是功臣,本应该现在光宗耀祖,但为什么会这么落魄,跟父皇产生隔阂?”
鹿明疏沉默几秒,似乎在犹豫到底能不能说,最终还是心软,道:“因为,当年有一小部分幸存百姓逃进京城,说他们还在洛水的时候,在景玄死亡之前,亲眼看到一个太监带出现在洛水门关。”
洛水门关,东郦与西戎交界之地。同样也是……景玄惨死的地方。
鹿白怔了一下,错愕地瞪大眼睛:“什么?!”
太监出现之后,景玄惨死?
怎么会这样!
昭和帝对于宦官的掌控非常到位,宦官就是帝王的行动指标,所以太监会出现在洛水门关,只会是陛下的亲信,代表着陛下本人。
众所周知,所有陛下的亲信太监都是他亲自挑选,忠诚无比,签过死契,不存在背叛的情况。
所以,为什么昭和帝要太监偷偷出现在洛水门关?
若是支持战争,他光明正大地去不行吗?
若是提前预测到景玄的危险,他派武功高手去不行吗?
若是想暗地里传递消息,他派禁卫军去不更好吗?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景玄的惨死,昭和帝有参与。
鹿明疏苦笑:“所以,我们几个兄弟都推测,父皇和景玄将军的关系或许不是那么简单,有可能并非那般要好的兄弟。”
鹿白不可置信地盯着鹿明疏,眼里甚至出现几分慌张:“这不可能!你告诉我,这不可能!”
鹿明疏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这些事情你无需多想。老辈们那些恩恩怨怨,父皇不希望我们参与。”
鹿白却失魂落魄,浑身发冷。
她忍不住地怀疑——
如果说父皇参与了景玄的惨死,那么他是否也参与过……她爹爹白先生的叛国书事件?
作者有话说:
放心~不管乞巧节到来之前怎么折腾,最后当然都会变成男女单独相处(幽会) =v=
在乞巧节到来之前,先走一波剧情线。(大概几章的样子)
另外,感情线在走了!!
虽然进度缓慢,但是在努力地走了!(试图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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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自先秦的《六韬引谚》。
第34章
这瞬间, 鹿白背后冷汗涔涔,几乎不敢深想。
“你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鹿明疏摸了摸她的头顶,触感毛茸茸的很舒服, 他道:“父皇宅心仁厚, 又是个明君, 说不定他有误会和苦衷。”
他指的是昭和帝与景玄的事,但鹿白因这句话而感到几分安慰。
没错, 事情的真相, 只有查到证据才能下定论。
她承了昭和帝这么多年的恩,不管有没有仇都不能忘记尽孝报答。
“我刚才想起来, 我王府库房里有个东西。”鹿明疏招呼了个婢女,“去库房把那张画像取来。”
婢女应了一声退下。一炷香后,在鹿白好奇的目光中, 她拿着一卷画像走过来。
鹿明疏接过画, 徐徐展开:“当时景殃还是人人称道的小楚宁王,风头无两, 京中百姓几乎人手一份他的画像。我正好给你瞧瞧。”
鹿白好奇地抬眸。
这是一幅少年驾马射猎图。
当时京中规矩尚未成熟,马匹可以在皇城道路上行驶。
画像背景正是十多年前的京道正中央, 一匹雪白烈马受了惊, 抬起马首,高高扬起前蹄,发出叛逆的嘶鸣。
马匹上,一袭深绯锦袍的少年抬手举起弓箭,对着天空,将弓弦拉成满月般的弧度, 姿态格外游刃有余。
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高举乌弓, 回首望去,唇角微微挑起一抹笑,骄矜又恣意。
笔画粗糙,纸质低劣,但把少年眉骨的张扬展现得淋漓尽致。
隔着数年岁月,依然能够窥见到,他身上携卷的风流意气迎面撞过来,近似冲破纸张。
鹿白因这扑面而来的少年惊艳感而震撼住,怔怔地看了好久。
脑海里有道模糊的感觉闪过。
她蓦地明白,一直以来景殃身上带有的、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到底是什么了——
是他生来的烈骨与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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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白告别鹿明疏,临走前,拿走了这副画像。
鹿明疏一向温柔有涵养,听小妹说想要这副画像时,忍不住狐疑道:“你为何对景无晏如此上心?”
实在不是他大惊小怪,以往没见过小妹对谁感兴趣过,现在不仅来向他打听,居然还要拿走画像?
他虽然没娶妻,但也不是不懂男女那些事,若是景无晏偷偷把魔爪伸向了小妹……
鹿白一看他眸色就暗道不妙,急忙撇清道:“你放心,我跟景无晏怎么会有交集!这幅画像也是随手一拿,你若不放心我就不要了!”
“没事,我相信你。”鹿明疏心道应该是他想多了,但还是嘱咐了一句,“他是京城鼎鼎有名的花心浪子,近来听说有个稚龄小姑娘天天戴着帷帽上门追求他……你有分寸就好。”
鹿白心里有点虚,小鸡啄米地点头。
出了明王府,鹿白把画卷放进怀里,走了一段距离,冷静下来后,心里生出几分后悔。
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拿走画像的行为有点冲动。
于她无用,她要来干嘛?积灰吗?
鹿白懊恼地挠了挠头发。
可能是被那股骨子里的傲气吸引,她仿佛一瞬间中了名为“景殃”的蛊,勾着她、引诱着她做出一些冲动之事。
不过既然拿了,那也不能还回去。
反正到时候随便往库房一丢,谁都不知道。
鹿白成功说服自己,忽略心底淡淡的悔意、以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溜溜达达地往回走。
明王府跟楚宁王府不在一条路上,但离得很近,都会路过朱雀楼。
鹿白刚经过朱雀楼,就看到胡伯在门口左右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今日去找大皇兄,是以郡主的身份去的,虽然没带宫女婢女,但也一身华服气派十足。
本以为胡伯应该不知道自己这个郡主马甲,但他目光挪过来时,明显眸光一亮,小幅度行了个礼。
鹿白讶然地挑挑眉,左右看了下,走了过去。
胡伯避开人群,带着她来到天字一号房,关上门笑了笑:“小的拜见宁蕖郡主。”
鹿白装模作样地嗯了声:“你认得我?”
胡伯摸了摸鼻子,答非所问道:“之前无意间从褚一那里知道的。”
鹿白啧了一声。
她每次去找景殃都会带着帷帽,伪装成一个平平无奇的神秘小娇娘,所以楚宁王府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但褚一曾经护送她回宫,所以是知道的。
既然胡伯说他从褚一那里听说的,那应当是间接承认了知道宁蕖郡主就是整天去骚扰景殃的小丫头。
鹿白轻咳一声,面不改色:“找本郡主有事?”
胡伯恭恭敬敬拿出一封信:“小的今日无意间听说宁蕖郡主出宫,便想着正好把姜姑娘的道歉信给您送过来,免得您下次再来楚宁王府跑一趟。”
“姜尺素的道歉信?”鹿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大致扫了一眼,塞进袖口里,“谢谢,还有别的事吗?”
胡伯点头道:“主子问,您对楚宁王府的赔偿还满意吗?”
鹿白想到那些金银珠宝和暗卫,友好一笑:“客气了,景九爷非常有诚意。”
胡伯再次点头:“那小的就回去复命了。”
鹿白目送他远离,自己准备走时,从窗边往下瞥了眼,无意间将整个朱雀大街收进眼底。
她顿住脚步,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出神。
九年前,东郦还处于战乱的时代,而如今车马喧嚣,已然显出隐隐的盛世之况。
她从一个衣食无忧、天真快乐的千金小姐,成了脆弱无依的叛臣之女,又从叛臣之女成了堂堂天子的掌上明珠。
深埋于土地中的尸血,渐渐的没多少人记得。但生父死亡的扑朔迷离,她始终不会忘。
鹿白望目远眺。
触手可及的是雕梁画栋,脚下踩着的是寸土寸金的土地。大街上的人儿都是她想要保护的百姓,但同样的,这些脆弱的生命也任由自己杀生夺予。
她忽然升起一股苍茫且纸醉金迷的感慨来。
这些,既是责任,也是权势啊。
实在不能怪那些皇室宗亲和奸邪佞臣们如狼似虎的野心。
如果她是个男儿身,如果她身上也淌着皇家的血液,那她也会忍不住想把这些——
狠狠占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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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白刚欲走出天字一号房,胡伯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主子!您怎么来了?”
她下意识回头,就见景殃推门而入,俊美的脸上阴沉如水。
鹿白赶紧把画卷藏进怀里,却见景殃没看她,眸光沉沉地盯着六部衙门的方向。
她甚少见他如此动怒,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没回答,指了指窗外,道:“我是来找你的,你看看那边。”
鹿白顺着他指的方向,目光落在楚宁王旁边的街道上。
那条街专供皇亲国戚居住,靠近中央的地方是建造了一半的府宅,占地面积不比皇子府小,乃皇家最高规格礼制。
她辨认了下:“那不是我的公主府吗?”
这座建造了一半的府邸,是父皇亲口下令建造,供她及笄后搬出来住。
景殃颔首,冷道:“你不觉得你的公主府不对劲吗?”
鹿白看了一会,发现了古怪,蹙起眉。
她记得,自己这座公主府建造了好久了,工部每个月都有人来汇报说即将完成,但怎么到现在还是半成品状态?
公主府离楚宁王府颇近,地理位置绝佳。
如果她能尽早搬进去住,就相当于景殃的半个邻居,届时不管是缠着景殃还是上门拜访,都会非常方便。
但看现在这个进度,她到时候搬出皇宫,这府邸能建完吗?
不对。
这进度未免太慢了些。
景殃站在她身侧,摩挲着墨玉扳指,身上拂来浅浅檀木香气,冷冷看着窗外道:“看出来什么了吗?”
鹿白微微点头,沉声:“工部……恐怕出了问题。”
工部掌管建造,公主府至今未建完成,他们一定有责任。
“不是工部,工部只是挡箭牌。最近我发现……朝廷六部出了问题,有个大蛀虫着实嚣张,居然敢得罪楚宁景氏。”
景殃看着她,忽而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小郡主,或许,这次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鹿白心头升起巨大的好奇,道:“怎么?谁又得罪你了?”
景殃眼尾勾着笑,眸底却一片冷然,道:“你先去查查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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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白回到栖云宫,把画像在库房一放,唤来栖云宫的执掌女官。
很快,一个约三十岁的女人走进殿里:“请问郡主有何吩咐?”
她姓秦,有一张沉雅稳重的面孔,是父皇拨给她的女官,一直都忠心耿耿,铁血手腕。
鹿白挥退宫女,开门见山:“秦夫人,我们在朱雀大街附近的公主府建造进度如何?”
秦夫人道:“工部每个月都会来汇报进度,说在努力建造,即将完工。”
“即将完工?工部真是撒得一手好谎!”鹿白沉下脸来,厉声,“给工部尚书递帖个口信……不,直接通知工部尚书,就说明日散朝后来荷风亭,本郡主有要事询问他。”
“是。”秦夫人皱眉道,“是公主府的建造出了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