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鹿白消了消食,随后进了书房,开始处理栖云宫的事务。
宫务并不多,她只用了一柱香就处理完毕。看了下刻漏,还没到时间,她就选了一本民生记注翻看。
民生记注讲解很精彩,她却许久不翻一页,显然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杜临安来到栖云宫,站到书房门口,微微躬身:“郡主,是时候了。”
鹿白放下书,走出书房:“走吧,杜公公。”
杜临安引着她往前走,悄悄来到金銮殿的侧殿,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陛下说,如果郡主想听早朝,却不想惹人注意,可以待在这里。”
“劳烦公公了。”鹿白塞给他一袋金叶子。
杜临安静悄悄地退下,无声无息地回到大殿中。
鹿白找了个不会被发现的位置,隔着侧殿的门帘,凝神观察着大殿上的动静。
今天的早朝内容可谓是精彩纷呈,各方人马轮番“唱戏”。
首先,有个不起眼的户部小官冒死举报,说户部的账目出了问题,但季尚书不让他们揭发,他觉得有蹊跷,所以今日哪怕冒险也希望陛下查一查。
这一看就是被推出来的小配角,不知道是裴焕的人还是景殃的人,亦或者是昭和帝的人。
紧接着,皇上震怒,将矛头对准季忠廉。
此事明显不在季忠廉的预料之内,他眸中闪过震惊和诧异,但很快就调整好表情,有理有据地反驳。
要不是鹿白早就清楚真相,现在差点就要被季忠廉的演技骗过去。
昭和帝的亲自官员站了出来,开始跟季忠廉等人扯皮,两方官员互不相让。
还有第三方人马静静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是聋了。
鹿白饶有兴致地抓了把瓜子嗑。
就这在时,场上出现了转折——
广南王赶过来了。
鹿白坐直身子,聚精会神地看过去。
广南王坐在轮椅上道:“本王尚不清楚事情发展。只是尚书大人跟本王情甚笃,平日人品贵重,怎会干出这种事?”
季忠廉一见到广南王就换了副嘴脸,满脸谦虚堆着笑。
广南王皱了皱眉,道:“尚书大人,你给陛下解释清楚吧。”
皇帝眯了眯眼,对广南王说:“王爷久不闻政事,如今竟然亲自跑过来,看来朕不彻查一番,没法对您交代。”
他直接下令:“传朕口谕,户部所有人即刻停下手中的事情,朕要内外彻查!”
“此事定要查清,不然朝堂将无太平。”广南王捏紧轮椅扶手,失望地看向季忠廉,而后笑了笑对昭和帝道:“陛下圣明。”
杜临安站在一角,微弓着身,喊了一声“散朝”。
突然,金銮殿的角角落落冒出一大批禁卫军,萧翎站在最前方,直冲季忠廉而去。
季忠廉这个时候才感到慌乱,他匆匆想躲开,但怎么可能是萧翎的对手,都没能反抗就被押住了胳膊,趔趄几步。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平静下来。
萧翎面无表情,押着他往外走。
其他禁卫军团团围住其他户部官员,一个都没落下,全部带去审问。
其他官员面面相觑,头一次感到胆战心惊,但没人敢留下来看热闹,都匆匆忙忙地回府了。
皇上估计要有大动作,手里不知掌握多少证据,走晚了怕是要丢乌纱帽。
鹿白扔掉一手瓜子皮,悄悄退出侧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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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栖云宫,嘱咐琼枝出去看看情况。一个时辰后,琼枝就回来了,带回了两个消息。
第一,季忠廉被无罪释放。
第二,楚宁王府外围突然多了不少死士,目测是其他势力来监视他的。
鹿白听完就紧紧拧起眉:“季忠廉无罪释放我能猜到原因,他账目做得那么漂亮,一时半会肯定查不出端倪,陛下将他释放出来反而更容易钓出他背后的大鱼。但是楚宁王府外围监视的死士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围在他府邸周围?”
琼枝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鹿白道:“那裴焕府邸周围有没有死士监视?”
“并无。”
“那这就奇怪了。”鹿白沉思,“能猜到景殃参与户部彻查的人,一定是位高权重之人,不仅要消息灵通,还要拥有豢养死士的能力,这一点就可以排除掉季忠廉。对方只针对楚宁王府,说明对方跟景殃有旧怨,所以……”
鹿白一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测:今日围住楚宁王府的势力,跟她猜测的景殃的仇人,是同一人,或者同一批势力。
如此一来事情就解释的通了。
对方跟景殃有仇,季忠廉又恰好是那人的亲信。所以对方新仇旧恨一起算,派死士围了楚宁王府。
但是会发生这件事情,不知景殃有没有对策?
鹿白思忖一番,道:“楚宁王府的情况如何?”
琼枝道:“楚宁王府宛如铜墙铁壁,那些死士束手无策。毕竟,景九爷岂是好惹的。”
鹿白放下心来,撑着桌子站起身,道:
“准备一下,看看景殃今日去不去风月楼。如果他去,就让那个女子行使计划。如果他不去风月楼……那我就去亲自试探他。”
“是。”
作者有话说:
没关系,反正试探到最后还是得跟他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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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啦,加个更!
第40章
鹿白跟琼枝严阵以待, 一整天都在等景殃去风月楼喝酒听曲。
但直到黄澄澄的夕阳斜着落下,宫门快要落匙,都没见景殃出门。
鹿白困顿地从桌上抬起脸, 打了个哈欠:“景殃还是呆在府里?”
“是。”琼枝道, “不过那群死士已经全都撤了。”
鹿白眉头轻皱:“我记得景殃之前三天两头地去风月楼喝花酒, 常常跟美人们一度良宵,最近怎么不见他去了?”
琼枝不善于思索这种阴谋诡计, 随口猜测:“因为风月楼已经到手, 无需他再去探查了?”
“……”鹿白缓缓看向琼枝,比了个大拇指, “一语中的,你厉害啊!我居然没想到。”
琼枝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鹿白看了眼刻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幕渐晚, 到夜里还有季忠廉的事情需要集中精神去处理。
不能再等了!
鹿白立刻换了身低调的裙裳。自从她发现京城中的百姓大多都不知道“宁蕖郡主”的脸长什么样子之后, 就不再戴帷帽。
她道:“琼枝,你去休息, 我要去楚宁王府。”
琼枝应声退下。
鹿白熟门熟路地溜出皇宫,走到朱雀街上, 楚宁王府的大门就在前方遥遥矗立。
她随手在路边摊贩上买了点吃食准备等会送给景殃, 正欲往前走,忽然看到琼枝呼吸急促地从后方追过来。
等她走近,鹿白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琼枝从袖口拿出一封盖着火漆印的信,压低声音道:“郡主,您刚离开,边将军的信就到了。婢子担心有急事, 便给您送了过来。”
“边朝月的信?我看看。”鹿白立刻接过信, 走到街道无人的角落, 趁着天还没黑,迅速拆开。
这次边朝月的信件上没有对她的慰问和“调戏”,开门见山地说正事:
她在北方驻守,因为风沙极大,驻扎营帐物资稍有匮乏,便排了一支士兵队伍去了边疆西边,向洛水的驻军借用物资。
谁知西戎人近日在边疆频频骚乱,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那支被派去的士兵队伍帮忙打了一仗,顺手抓了几个俘虏回去。
谁知,她在照例刑讯这几个俘虏的时候,审问出一个老兵,他的一个兄弟参与过九年前的洛水之战。
边朝月便对这个老兵严刑拷打,本没有抱希望,但这老兵即将卸甲归田,颐养晚年,所以愈发惜命,吐出来了一些鲜少有人知道的隐秘之事。
其中就有关于当年洛水战事的线索。
边朝月猜想鹿白会对此感兴趣,想亲自回来告诉她,但驻守边疆的将军无诏不得回京,而且边朝月也不放心在北方的一众将士,便派了自己的贴身属下孤身赶回京郊,将线索与鹿白当面细说。
鹿白看到此处,心底暖融融的。
边朝月知道她身上有秘密,但从没开口问过,十足信任,不让她为难。
她顿了顿,继续往下看。
信上写道:边朝月的贴身属下名叫从玉,在乞巧节当天傍晚能到达京城城郊。
由于从玉不能私自进皇城来找鹿白,见面地点便提前选定下来——在城南的南皎河边。时间为乞巧节当晚酉时。
南皎河素来是乞巧节的放花灯胜地,鱼龙混杂,吵吵嚷嚷,见面也不惹人怀疑。
再者,南皎河上有素雅幽谧的游船,她们可以包个游船当面议事,结束后再各自分开。
鹿白心里激动不已。
能让边朝月如此谨慎的线索,一定是极为关键的。对比之下,不仅她无法确定景殃出不出门,而且偷闯进去拿到叛国书的可能性十分渺茫。
一番权衡,她没有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鹿白点燃火折子烧掉密信,对琼枝道:“计划有变,撤回所有安排,取消明日的行动。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
她熄灭火折子收回袖内,刚抬起眸,就恰好看到前方街道楚宁王府的大门遥遥敞开。
景殃身着深绯衣袍,摇着扇子走出大门,而后似乎感受到什么,寻着视线的源头看过来。
鹿白想收回目光已然来不及,不偏不倚跟他对视了个正着。
“……”
现在不过去打招呼也不行了。
她硬着头皮迈开步子,没走两步又想起琼枝还站在一边,猝然回头——没人?!
找了一圈她才发现,琼枝身手好闪得快,已经隐藏在旁边店铺的屋檐后面。
从景殃那边看,琼枝呆的地方正好是个视觉死角。
鹿白松了口气,稍稍安定,回过头,顶着他的目光慢腾腾走过去,最终停在他身前三步远。
景殃平静地看着她。
她扬起小脸,眼眸中透着一股无辜感:“我正想邀请你明日一起去过乞巧节,你就出府了,好巧哎!”
“是挺巧。”
景殃垂着眸,忽然冷不丁道:“你刚刚回头想找谁?”
鹿白心脏扑通一跳,一瞬间的紧张让血液都往脑袋上涌,脸颊倏地涨成粉色。
但几乎在同时,她调整好了表情,轻轻咳了下,眼眸湿漉漉的,带着显而易见的腼腆与忐忑:
“我让我的闺中密友跟我一起过来,想请她帮我出主意约你出来,但她刚刚临阵逃脱了……你不会因为我喊了别人而生我气吧?”
她舔了舔唇,攥紧身上鹅黄裙子的衣角。
很好!
这番说辞毫无漏洞,简直扭转乾坤!
白莲花本花!傻白甜本甜!
景殃轻嗤一声懒得回答,目光落在她手上的东西,道:“这又是什么?”
鹿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手上已经凉掉的摊贩吃食。
“……”
尴尬,窒息。
“这、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鹿白讨好似的把吃食捧在掌心,“你快尝尝。”
“前面街边摊贩卖的,十铜钱一个。”景殃拎起来看了看这个软趴趴的不知道买了多久的吃食,上面的糖霜都化了,险些黏在手上。
他把吃食放回去,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还凉了。”
“……”
啊,这。
她试图说出几句狡辩,但怎么想怎么苍白无力,于是强行转移话题:“你要去干什么?”
末了,又讨好地补了个:“景哥哥。”
景殃懒洋洋地靠在廊柱上:“去季忠廉爱妾的别院,提前布置一下,方便瓮中捉鳖。”末尾,他也学着补了句:“鹿小乖。”
“……那就,”鹿白举起没拿吃食的那只手,细细白白的五指并拢,在他面前小幅度挥了挥,乖巧道,“一路顺风。”
景殃耐心告罄,干脆利落地说道:
“今晚打第二更第二下的时候开始行动。你负责将裴焕的证据上交,我会协助你将宫外的季忠廉控制住。等所有人都被惊动,我会以事急从权的理由求见陛下,将所有证据一一列举。以免夜长梦多,今晚必须将户部拿下,明白吗?”
鹿白敛正神色:“明白。”
“走了。”景殃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鹿白悄悄舒口气,僵硬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跟王府大门的护卫大哥打了个招呼,回到街边叫上琼枝,迈步离开。
回到皇宫,鹿白给边朝月写了封回信。
送出去后,有个太监禀报,说一个公子拜托他来送个布包。
鹿白接下东西,送走太监,回到书房拆开。
布包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摞册子,每个册子封面都有标记。
鹿白将所有册子翻开,发现所有册子都详细写明了季忠廉所掌账目的疏漏。裴焕如约在乞巧节之前将证据呈上来,并在册子最后贴上了证据。
包括最开始西市建木材料的价格明细、付账条子,以及季忠廉偷梁换柱的昂贵材料清单……应有尽有,甚至还表明了时间点。
很多证据明显是很久以前收集来的,单子已经有陈旧的痕迹。
在布包的最里面,裴焕附了张字条,说让郡主久等了云云,丝毫未提及自己的辛苦。
鹿白微微吸口气。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震撼到。
这是要多么细心,多么隐忍筹谋,才能在那么早的时间就偷偷收集好证据,默默等待日后能翻身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