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将军过年后可能会回京述职,到时候我们再去您那里拜访叨扰。”
从玉并不询问她要哑药做什么,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原地。
鹿白把白瓷瓶放好。
前方是个宽阔的拱桥,桥上两岸景致宜人,河流载着花船和光䒾蕐斑缓缓从拱桥下方流淌而过。
她踏上拱桥,打算从对岸返回。
拱桥上的行人格外多。
鹿白一边小心避让,一边回想今晚发生的事情。
季泊许死得极惨,又被那条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小红蛇咬了一口,哪怕华佗在世都救不回来。
而他惹怒景殃的那句“跪着求人”,再次浮现在鹿白的脑海中。
她无法想象出,景殃那样骄傲的人,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跪着去求人。
那双腿修劲有力,逛遍皇城烟花柳地,踩敌人头颅、踏累累尸骨,无需卑躬屈膝,无需下跪天子。这样的膝盖,怎么能用来低三下四地跪人呢?
她只是想一想就心脏隐隐抽疼。
而且,看景殃当时的反应,求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恩人。
那么,他当年跪着去求的,很有可能是西市那位神秘滔天的主人,是他现在无法释怀的……仇人。
鹿白有点心疼,同时又感到好奇。
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景殃那般失态?
是……景玄的暴毙吗?
她到底能否才能通过蛛丝马迹,拼凑出父亲突然叛国的真相?
鹿白沉浸在思绪里,不料拥挤的人群中,一个扎羊角髻的小女孩笑闹着迎面跑过来。
她后面跟着一个面色焦恼的妇人,妇人跑得直喘,对小女孩喊道:“囡囡,别跑了,桥上危险,快跟娘回家!”
“不要不要!娘亲追不上!”小女孩回头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加快脚步。
鹿白惊恍回神,下意识地别开身子,右脚却擦着拱桥边踩空——
她身体失衡,直直往河水里坠去。
鹿白瞳孔微缩,心脏骤紧,喉咙口险些逸出惊叫声。
空气像是被放慢一般——
小女孩踉踉跄跄地停下脚步,茫然无措地回头看过来。
妇人终于追上孩子,一边去抱她一边惊慌地偏头去看。
来往的闲散伴侣行人都被这意外惊到,几乎同时看向即将掉下拱桥的小姑娘,甚至有人下意识抬起了脚,欲要去救人。
下一瞬间。
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足尖轻点地面,从岸边众人之中飞身跃出,瞬息来到南郊河上空。
他伸手接住鹿白下坠的身子。
-
他接到鹿白,提气轻松跃至河岸对面,把人放下。
鹿白双脚站稳之后,心脏还在砰砰地跳。
踩着脚下坚实的地面,确认自己没有落水的危险了,她才重重松口气,劫后余生似的抬眸道:
“多谢……哎?”
年轻男子居然已经走了。
鹿白在后边打量着他,只能窥见对方穿着墨绿色镶白云纹锦袍的背影。高树上挂着的灯笼投到他身上,映出不规律的光影。
他步伐从容地走进灯火阑珊里,带有一种挺拔如松的味道。
鹿白追了几步:“公子留步,不知我该怎么谢你?”
年轻男子耳力极佳,听到了鹿白的道谢,脚步未停,微微侧身摆了摆手,从墨发里露出一截白玉似的下巴。
片刻后,他低调地走进人群里,消失不见。
鹿白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
她方才险些落衤糀水,仓皇间没仔细观察。现在对方又不欲揽功,留给她一个背影就走了。
导致她自始至终没能看清此人长什么样子。
不过,他这身锦袍她倒是记得清楚,正是先前在河岸被众人簇拥的那位。
鹿白认真回想一下,隐约想起他是个很好看的人。
如果用八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
鹤立如松,风华绝代。
她有点好奇地喃喃:
“京城什么时候出了个这样的人物,以前怎么没见过……”
-
鹿白没再在南郊河逗留,悄悄溜回皇宫。
回到栖云宫,心腹下人们见她偷偷回来了都见怪不怪,井然有序地准备舆洗用具。
墨竹放好温热的沐浴水,撒了一层花瓣。
鹿白脱了衣裳,泡进澡盆里,舒服地喟叹一声。
沐浴之后,她收拾妥当走出来,墨竹熟练地拿干净巾帕给她擦头发,涂上清桂味的护发香脂,力道适中地揉擦按摩。
鹿白眯着眼睛享受,昏昏欲睡间忽然清醒了一瞬,睁开眼睛道:“墨竹,最近有没有俊朗年轻的男子进京?”
“俊朗男子……”墨竹想了想,摇头,“没有吧,婢子没听说过。”
“好吧,那算了。”鹿白打了个哈欠,没太在意。
今天过得实在太疲惫,墨竹给她擦完香脂之后,鹿白就再也撑不住,困倦地爬到床榻上,沾枕即眠。
关于墨绿白纹锦袍的男子是谁,也被她彻底抛到脑后。
-
夜晚,京城南郊。
刻漏缓缓流过,时间已近子时。
南郊河旁一处荒无人烟的密林里,时五将所有事情处理完之后,对景殃汇报:“主子,季泊许的尸体已经处理完毕,找麻烦的季家人也打发走了。”
“嗯。”景殃道,“洛水那边情况如何。”
“西戎偶有骚扰,但总体一切顺利。”时五顿了顿,忍不住感慨道:“太子殿下不愧是陛下倾心倾力教导出来的皇子。自从太子以游访民间的名义,暗中去洛水接手了洛水地域的行兵管辖权之后,边疆的秩序就比以往好了不少。”
景殃微微颔首,又道:“季忠廉干过的事情,证据都带来了?”
“带了。”时五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不过季忠廉的夫人王氏已经在楚宁王府门外跪了大半个时辰,据说是为儿子和夫君求情。”
景殃蹙了下眉。
时五:“季泊许的死动静很小,但不算秘密。季夫人王氏不算好人,季忠廉能勾搭上西戎,少不了她在背后出谋划策。今晚她想必也是一出苦肉计,想要从我们王府拿些好处。”
“她胆子不小。”
景殃神情幽冷,动身回往王府。
还没到门口,就看到大门外面一个身穿素服的女人扑跪在地,哭声悲怆,如诉如怨,引得整条朱雀街的达官显贵们都出来瞧热闹。
看到景殃的身影后,一众达官显贵纷纷有眼色地四散回家。
景殃踱步来到她身后三步远处,面无表情地垂眸。
女人察觉转身,眼里迸发出畏惧又喜悦的光:“景九爷,您终于回来了!民妇从天色未暗就等在这里,就想着心诚则真……”
景殃打断她:“来求情?”
季妇人噎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像是无助的寡妇一般低了低头,磕绊道:
“民妇知道夫君这阵子有些过于激进,儿子也被教导得不成器。我们家就他一个男孩了,现在犯了错,罚了就罚了。但若是夫君一直关在牢狱里不得天日,我们季家恐要断了香火了……民妇也知得罪了贵人,下次定然约束夫君不再犯错。所以,景九爷您看……”
景殃突然笑了一声,讥讽地勾唇道:“你真是跟你儿子一样天真。你可知季忠廉得罪了谁?犯了何错?”
她又卡了一下,面色发白,支支吾吾道:“这、他……”
景殃冷声道:“季忠廉得罪的不仅是宁蕖郡主,更是天子。他犯的是勾连敌国的罪,是叛国。明早我就会将证据送上朝廷,陛下不诛你九族都是看在季忠廉数年为官的苦功上。你何来的勇气来求情?”
王氏怔在原地,脸色骤然苍白,唇无血色。
这一席话仿佛石子击起千层浪,整条朱雀街都寂静如荒郊。
在家里竖着耳朵偷听的邻里显贵大臣们一个个僵在门后,叛国二字像是警钟一样重重敲响。
他们疑惑景殃何时开始探查证据,同时感到一阵阵惧怕。
王氏面上一片灰白。
她低下头,眸里闪过一丝狠意,假装啜泣了一会,趁景殃侧头跟旁边随从说话之时,猛地弹身暴起,恶狠狠掐向他的脖子。
景殃眼眸都没抬一下。
时五瞬间闪到前面,一手反钳挡住王氏的攻击,另一手掌如刀劈在她颈侧。
季妇人咚地倒在地上,眼皮缓缓合上。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她看到挺拔俊美的男人居高临下望了自己一眼,像是在对待一只蝼蚁。
“准备一下吧。”
他冷淡地从她旁边走过:“该上路了。”
作者有话说:
猜猜这个救女主的男性角色是谁=v=
第49章
一夜过去。
曦光刚亮, 景殃早早进了宫。
听到风声的诸多臣子慌慌张张地进了宫,有的连官帽都没戴好,生怕这场大火会烧到自己头上。
景殃直接把季忠廉勾连西戎的证据交上去, 清晰地标注出“军饷粮草异样”等字眼。
昭和帝当即震怒, 扣下数人一一盘问, 跟季忠廉有关的官员大批入狱,最后皇帝雷厉风行地下了旨。
季忠廉主家及其三代嫡支于七日后问斩, 其余嫡系及旁系九族流放西北边疆, 未婚女子及五岁以下的孩童贬作贱籍奴仆。
一个大家族,就这么垮掉了。
而被季忠廉动过手脚的军饷粮草则是军事机密, 陛下思索良久,决定交给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黑衣男子负责查清此事。
黑衣男子从头至尾都没出现过,但昭和帝已经发了话, 众人也就没敢多问, 怕触及那位黑衣杀神的霉头。
鹿白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才刚醒不久,听着墨竹滔滔不绝:“郡主你知道吗!据说季狗在狱中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当场昏过去了!他居然还指望有人能捞他出来, 我呸!叛国贼罪该万死,陛下没诛九族就已经是仁慈大量了!”
鹿白微微一顿, 继续擦了擦脸, 道:“有其他小道消息吗?比如季忠廉背后有人撑腰之类的。”
墨竹挠挠头:“有……但很少,婢子没记住。”
鹿白点了点头。
墨竹伺候鹿白擦洗干净,去小厨房端来丰富可口的早膳。
只是出去了一会的功夫,她回来就眉飞色舞,一边布菜一边道:“郡主你猜婢子打听到什么了!裴公子居然进了中书省!听别人说,他此次一跃数级, 相当于升成了陛下的心腹大官, 真是厉害啊!”
“确实厉害。”鹿白盘算着等会得写封信恭贺他。
“还有还有!”墨竹嘴皮子不停, “陛下给许多不出名的小人物升官了呢!新的户部尚书居然是个科举考试出来的平凡书生,真叫人大开眼界!好像……是叫卢滨来着。”
鹿白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她对卢滨有印象。那个青年是跟裴焕同一届的状元,能力颇佳。她记住此人的原因是因为当初卢滨最初没钱进京考试,消息传到皇城里,景殃出面帮助了他,还给请了大儒和老师授课。
不管景殃用心如何,但做法是好的,于是昭和帝特意表扬一番。
换句话说,卢滨是景殃的人。
卢滨成了新任户部尚书,相当于景殃将户部钱财牢牢握在了手心。
有了景殃的牵制,朝廷大臣也会警惕收敛。昭和帝也能让他替自己制衡朝廷。
鹿白自言自语地赞叹道:“景殃才是最大的赢家啊。”
-
散朝后,养心殿内。
昭和帝提出要独自休息,赶走内侍,关上殿门。
殿内,那位被戏称为“黑衣杀神”的神秘男子没带黑色面巾也没穿黑衣,直接大剌剌地坐在案牍边,慢条斯理地翻着折子。
昭和帝毫不惊讶他会在这里,见怪不怪道:“看到了吗,全是弹劾你的,说你行事嚣张,不堪插手朝廷。”
男子慢悠悠道:“这些年,弹劾我的还少了?”
昭和帝不跟他一般见识,抢走折子放在一边,道:“说正事。季忠廉绝对不敢私动边疆的军饷和粮草,肯定是他背后那位干的。现在我们掌握了军饷粮草被偷偷挪动的证据,说不定……”
男子摇了摇头:“不行,他手里还握着兵权和一部分朝臣,轻易动不得。”
昭和帝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罢了,姑且再忍他一段时日。”
反正,他们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
……
两人秘密谈话颇久。
大殿门口传来敲门声,小郡主喊父皇的清脆声音隐隐约约飘进来。
黑衣杀神放下翻乱的折子,起身欲走。
昭和帝喊住他,压低声音,最后嘱咐了句:“虽然军饷粮草的事情被你及时发现,但边疆战事素来紧绷,指不定哪天就突然开战,处处都要银钱。太子不能久待,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你记得派人看顾着洛水。朕现在只信你。”
“知道。”黑衣杀神翻开后边的窗子,懒洋洋道,“好几个属下都在那边轮流看着,你放心就成。”
说罢,他纵身一跃,跳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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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白吃完早膳过后,寻思这好久没去昭和帝那里了,便拎着一堆吃食点心过去,敲了敲养心殿的门:“父皇,我给您带了吃食,您在这里吗?”
等了一会,没有人开门。
鹿白看到殿门左右都没内侍,奇怪父皇今日怎么不在这里,正要转身离开,殿门就被昭和帝从里面打开。
他看到鹿白拎着吃食,好笑道:“宁蕖,你好一阵没来找朕,今日还拿御膳房的点心敷衍朕。”
鹿白赶紧走过去,笑嘻嘻地撒娇道:“哪有!这明明是女儿亲自挑选的,味道香极了,特意带给父皇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