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白:“……”
天啊!
救命!
她好尴尬,尴尬到脚趾要抓地板了!
但是这种情况, 她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鹿白绞尽脑汁,忽然灵光一现,扭头转向游船船夫, 试图转移焦点:“船爷, 请问做一次游船多少钱?我们想租赁两艘游船,不知是否……”
“两艘?哪还有什么两艘。”船夫不耐烦地敲了敲船板, 隔着数丈朝他们道:“人太多,就剩老夫这一艘船了, 勉强能坐下四个人。你们还坐不坐?不坐老夫就划走了!”
“……”
四个人同时盯着船夫, 一时没有出声。
一炷香后。
四个人双双上了游船。
船夫划桨,游船悠悠地向前驶去。
游船外面看着不小,但内里空间并不大。
船舱两侧是开放的窗户,晚风顺着窗子吹进来,燥热中夹带着丝丝凉爽。
船舱中间摆放着一个棕色雕花桐木小案几,案几上有新鲜的水果、热茶和甜糕。
案几的两侧, 面对面各放一个长长软榻, 一边能坐两个人。
景殃悠然挑了个软榻坐下。
鹿白僵硬地杵着, 正想着要不要站到窗子旁边,景殃就拍了拍小案几,道:
“别紧张,坐。”
“……”
这语气,搞得像招待客人似的。
鹿白憋着气在对面坐下:“我知道,没紧张。”
时五和从玉对视一眼,一种默契浮现出来,下一秒,两人同时抱拳道:
“主子,属下先不打扰了。”
“郡主,我待会再来找您。”
然后不由分说地跳出窗子,几个呼吸间就双双跃至对岸,身形远远消失。
“……”
狭小的船舱内,只剩下景殃和鹿白面对面坐着。
鹿白恨不得就地淹死。
景殃端起案几上的热茶,放在鼻尖嗅了嗅,确认只是普通的茶,没有加什么料之后,放到唇边饮了一口。
鹿白见状,也捏起一块甜糕吃。
“今晚我们遇到的意外和巧合有点多,所以不妨坦诚公布一下。”
景殃放下茶水,突然说道:“刚刚那位是我的随从,名叫时五。所以你那边的人叫什么?”
鹿白指尖骤然用力,糕点被捏出一道褶痕。
一瞬间,各种念头划过脑海。
从玉是边朝月的贴身属下。
如果说出名字,只要景殃稍微查一查,就能知道从玉的身份。
他那么聪明,近乎妖孽,怎会联想不到边疆发生的事情?
再然后……就会牵扯出来边朝月,继而怀疑她的目的。
但是不说名字,景殃还会通过其他方式查。
那还不如自己主动告知,编造一个“另有隐情”。
鹿白若无其事地将甜糕吃完,再抬眸时,脸上只余坦荡:
“她是边朝月的随身属下,叫从玉。”
“边将军?”景殃盯着她,道,“若无圣召,不得回京,这个道理适用于所有驻守在疆北的士兵,你应当懂才对。”
鹿白不慌不忙道:“事急从权,本就可以通融一二。更何况,从玉并非士兵中人,她是边朝月的贴身属下,只听命于边朝月个人。”
“事急从权……”
景殃咀嚼着这四个字,打量着她,悠悠道:“那么请问是何种急事,需要边将军派属下千里迢迢地赶回来找你?”
鹿白反问:“那时五又是从何处回来?目的何在?”
景殃直视着她,不回不避道:
“洛水自始至终都是景家的驻地。尽管自从洛水之战之后,景家人被收回行军打仗的兵权,但楚宁卫以及景氏私兵仍然拥有在洛水驻兵的特权。”
“时五乃楚宁卫分队的队长,替我代管驻守在洛水的楚宁卫。他此次是专程带回季忠廉在西边边疆勾连西戎敌国的证据,有理有由,光明磊落。”
“为了不走漏风声,让季忠廉永无翻身之地,我吩咐时五谨慎行事,低调回京。所以才谎称是有女子来找我。那……你呢?”
他停顿一瞬,意味深长地说道:
“声称从玉是闺中姐妹……你想干什么?”
-
……
在鹿白的坦白之后,船舱内隐隐无形的压力终于撤去,凝滞的空气开始流动。
鹿白神态不变地吃着甜糕,心里却大松口气。
她承认,景殃以那样带着强大掌控欲、且游刃有余的姿态直白地询问她时,她确实有点慌神。
但吐出“从玉”两个字的一刹那,她就想好了说辞。
正所谓,如果想让一个人相信自己,那就要真假话掺半。
七分真,三分假,饶是景殃也分辨不出来。
鹿白将边朝月在边疆审问俘虏的事情仔细概括了一下。
这些事情是真的,她不怕景殃查。
只是涉及到审问内容时,她模糊了重点,省略有关于“洛水”的字眼,把审问出来的线索归结于“凭空冒出的亲生父母”身上。
鹿白如是道:“因为我毕竟不是父皇的亲生血脉,常常会思考自己的爹娘在数年的战乱中流落到哪里。本来以为他们已经不在了,但是边朝月说审问出的东西似有蹊跷,想让我亲自确认一下,便将从玉派了回来,仔细与我说说细节。”
景殃若有所思。
鹿白又补了句:“这件事情不方便大张旗鼓,再加上我担心父皇会心有芥蒂,所以还请你帮我保密。”
景殃思忖片刻,答应了她。
目测他是相信了自己的说辞,鹿白绷紧的弦终于轻松几分。
不得不说,她很佩服机智的自己。
……
鹿白窝在软榻上,悠闲地吹着河岸的风。
在没碰到从玉之前,她无论怎么玩都有点焦灼且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从玉会带回什么样的消息。
但是接到从玉之后,她反而不那么着急了,反正消息也跑不掉,她迟早可以知道。
于是,鹿白放松地欣赏着夜景,看哪哪顺眼。
思及时五是带着季忠廉勾连西戎的证据来的,鹿白心情更好了,捏起一枚冰樱桃站起来,转来转去,最后转到景殃身边递给他:
“今晚景色甚美,配上樱桃更是相得益彰,妙哉!”
景殃没接:“甜吗。”
“……不甜。”鹿白一本正经地厚颜无耻,“但本郡主很甜呀。”
景殃懒得理会,连余光都没施舍一个。
鹿白正欲再说两句,船舱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樱桃没拿稳,掉在地上。
外边有个游船不小心撞了上来,伴随着对方的惊骂声,引得船夫骂骂咧咧:
“谁啊!开船不知道看路吗?”
鹿白往旁边退了退,一不小心踩在樱桃上,脚下打滑,身体瞬间失衡,趔趄着往前方栽去。
眼看脸蛋就要和地板亲密接触,景殃手臂一捞,固定住她的腰部将她扶起。
他冷眼看向窗外。
鹿白怔了一瞬。
在景殃手臂离开后,她扶着墙壁站稳,顺势朝外看去。
旁边是个规模不算太大的游船,外表普普通通,但由于碰撞而离得非常近,抬眼就能看到对面游船内的情景。
对方游船内部被布置得十分华丽,金迷玉器堆满角落,中央小案几上摆满了各种名贵吃食,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坐在榻上,身边拥着一堆莺莺燕燕。
少年生得尚算人模狗样,只是一双眼睛下面带着淡淡的虚青,可见他某方面的精力被严重透支。
他推开身边的女人们,阴沉着脸看过来:“哪个崽种不好好开船……”
视线扫过来,落在景殃身上。
他眉梢一挑,忽然笑了起来,声音蓦地拔高:“呦,居然是景九爷啊!这回是我失礼了。”
他的声音不见丝毫礼貌,眼底带着不怀好意,夹杂着几分怨毒。
鹿白皱了皱眉,感觉眼前的人长得有几分眼熟。
“季泊许。”景殃面容冷淡,口吻平静,却无端带有几分冷眼睥睨的嘲弄,“你爹身陷囹圄,你这个当儿子的在游船上花天酒地,当真算是京城第一孝子。”
“你!”
季泊许脸色猛地涨红,脸色阴沉,显然被激怒了:“若不是拜你所赐,我爹又怎会遭遇这些?你这个手段狠辣的恶人,我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
景殃冷笑一声:“你能奈我如何。”
“你……你!”季泊许愤怒之极,太阳穴一鼓一鼓。
他忍了忍,居然真的忍住了脾气,压着声音,带着几分憋屈,问道:
“如果……如果我求你一次,你能放过我爹吗?”
景殃抬了抬眼,感到几分意外。
他打量着季泊许涨成猪肝色的脸,冷淡而平静道:“不好意思,他的命我非要不可。”
“景无晏!”
季泊许猛地呼吸几下,又是愤怒又是可笑似的道:“你好样的,景无晏!”
景殃静静地看着他面色变来变去,神情平淡漠然。
鹿白这才认出眼前的少年是谁。
朝中一直都有大臣嚼八卦,说季忠廉身子不太好,命中被克,生了一堆女儿。到了中晚年,他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喜上眉梢,藏在家里当宝贝疙瘩供着,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这个儿子被溺爱得无法无天,整日捅娄子,长大后更是养成了又毒又坏的性子。但季忠廉舍不得罚他,只好一边派人将他拘束在府里,一边兢兢业业地为这个宝贝儿子收拾烂摊子。
现在,季忠廉下狱,情况不明,这宝贝儿子没人管教,终于放肆地出来游玩。
景殃刚积攒起来的好心情已经被破坏殆尽。
他没有耐心陪小朋友耍嘴皮子,刚欲吩咐船夫将船开走,季泊许就忽然大笑起来,恶毒的目光从鹿白身上一扫而过,道:
“景九爷,这是您新宠的小美人,是吧?”
景殃眉头紧蹙,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季泊许像是没听见,兀自大笑着,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小年龄就被你哄骗,啧,她究竟知不知道你之前……”
景殃猛地一动,在没人看清的时候,他就站到了对方的游船上,擒着他的脖子往上提,手掌心慢慢用力。
对方拼命挣扎起来,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嘴唇苍白。
景殃勾着唇角,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他盯着季泊许,眸子冷漠如幽潭:
“我带来的人,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咳、咳!”
季泊许露出痛苦的面色,眼里却带着扭曲的愉悦,口齿不清地接着说:
“这个小美人,她究竟知不知道景九爷那些事儿?或许……咳,或许没人知道,但我爹……我爹亲口给我讲了您从前在洛水的八卦……哎呦呦,真叫我……咳咳,真叫我大开眼界啊!”
说到最后,已径带上羞辱似的怨愤。
话音一落,季泊许脖颈间的力气就猛地增大,几乎要把他掐断。
他脚尖已经离了地,吸进肺叶的空气几近稀薄,忍不住想咳嗽却咳不出来。
他挣扎着睁眼,看到对方的桃花眸从上而下地俯视过来。
这双连男人都觉得好看的眼里,除了冷漠,还带着深涌欲出的戾气,恍若惊涛拍岸的凶啸。
——他触动了上位者的逆鳞。
这是杀意,是威胁,是警告。
季泊许感到一阵窒息,好像要呼吸不过来了。
但父亲入狱之后就积累起来的恐惧和怨气,宛如小河流找追溯到源头、逃亡者找到了仇人,在一瞬间拼了命地想要发泄出来。
他带着满腔报复欲,迫切地需要毁灭点什么。
季泊许挤出一抹扭曲的笑,欣赏着对方俊美而冰冷的脸色,嘶哑又愉悦地吐出那个几乎无人知晓的秘密:
“当年跪着求人的滋味,爽吗?”
作者有话说:
终于!提到景殃的秘密了!!
第47章
话音一落, 掐着他脖颈的手指骤然用力!
季泊许整个身子哆嗦了下,喉中再也没有空气进入,几乎无法呼吸, 胸腔濒临窒息。他眼球隐隐鼓突, 红血丝迸现出来。
仿佛刚才是小打小闹, 现在才是动了真格。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将他包裹,他眼前开始冒金星, 眼瞳涣散, 一瞬间感到死亡的真实逼近。
森森恐惧感从脚底沿着背脊一直窜到天灵盖。
巨大的害怕中,他挣扎着聚焦过去, 看清了模糊画面中,掐紧自己脖子的男人。
这位名噪皇城的景九爷,脸色罕见地难看到极点。
他向来都平静凉薄, 不管是面对皇帝还是面对红粉美人, 全都玩世不恭,仿佛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在意的。
而现在, 他脸上居然带着克制不了的暴怒,眸中恨意汹涌, 眼尾和耳朵都因为滔天的冷怒而染上薄红。
浅色的眼珠里面, 汹汹杀意裹挟着森寒压抑的冰冷,让人看一眼就背脊发凉。
景殃一只手掐紧季泊许的脖子,另一只手垂在身体一侧。
分明是挺拔放松的姿态,手指却在微微发着抖。
鹿白揉了揉眼睛,从剧烈的错愕震惊中回神,仔细看了看景殃的手。
没错, 他在发抖。
景殃居然在发抖。
她如梦初醒似的清明过来, 这才发现南郊河附近一片安静。
不管是季泊许带来的美人们、远处游船上的其他散客, 还是河岸散步的伴侣们,都在有意无意地降低声音,用余光往这边瞟,眼底带着畏惧和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