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芙蕖——蔻尔【完结】
时间:2023-02-21 14:57:53

  两个人冷不丁地对视。
  互相打量了下,又同时放下警惕——
  嗯,看样子对方跟自己无甚关系,可以放心了。
  少年以表礼貌,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这位姑娘,你在此处做什么呢?”
  “我陪我表妹来的,准备看看城南风景,但不小心走散了。”
  从玉信口胡诌,也反问回去表示礼貌:“公子你呢?”
  “我晚上吃多了,陪我表哥来吹吹风,但现在找不到他人。”
  时五胡说八道之后,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仿佛刚刚才听过。
  但他顾不了这么多,马上到了约定时间,他要是再不传点消息,估计就要被主子罚了。
  于是他再次客气一笑,对方也友好地点点头,两个人同时朝着反方向走远三步,背过身去,各自掏出一张纸条和能写字的墨石。
  下一刻,两个人开始写字,内容都一样:
  “南皎河下游,游船处。”
  时五拉住一个路过的年轻男人,嘀嘀咕咕一番后,把藏着字条的肉饼交给他,递了二十两银票。
  从玉扯住一个路过的年轻姑娘,嘀嘀咕咕一番后,把藏着字条的菜饼交给她,也递了二十两银票。
  一个男子一个女子各自离去,去寻找那位“符合特征之人”。
  时五和从玉再次转过身来,恍若无事一般,一个在这头继续看风景,一个在那头继续吹吹风。
  -
  花灯放完,景殃和鹿白两个人都有点沉默。
  景殃看着花灯在河水上飘远,一双眸子里情绪沉沉浮浮。
  他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小郡主方才的眼神。
  那是一双极为清澈剔透的漆眸,明媚又烂漫,藏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和炽热。
  但他看过太多次这种眼神,所以再次见到这种目光时他几乎一眼看透,格外明显。
  景殃微微蹙起眉,第一次开始思索一个荒谬的问题——
  这个连及笄都不到的小姑娘对待自己的心意,貌似是认真的。
  如果真是这样……
  他目光落在鹿白的面颊上。
  窥视到了她隐藏的忐忑不安,景殃不由回忆起两人刚开始遇到的场景。
  那时他与姜绍做了场交易,需要赎出姜尺素,所以不得不出面为姜尺素撑腰。鹿白刚好被一个粗野男人欺负,跌倒在他脚边。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看对方年龄小,出于教养和习惯,将对方给扶了起来,顺便给她出了气。
  按照正常流程,他们后续不会再有交集。
  但鹿白后来却讹上了他。
  小姑娘整天围着他转,莫名地对他心动不已,嘴巴很甜,看似乖巧的面庞下小心思颇多,但都很好猜,不具备威胁。
  他赶也赶不走,索性随她去。
  这心动一看就是闹着玩的。如此稚气的年纪,她能懂什么?
  景殃没放在心上,屡次拒绝。
  以为这样她就能安生点。
  但小女孩不听话,屡屡往他旁边凑,不厌其烦。
  得知她是皇上的女儿之后,他意识到这小女孩身份尊贵、受尽宠爱,更加没有与她来往的心情。
  于是他三番五次,明确拒绝。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有所改变的呢?
  景殃微微拧眉,思索片刻,得出了答案——
  是在他发现小郡主天生早慧,并提与之合作之后。
  他是个权衡利弊的人,玩世不恭,生性薄情,当合作的利大于弊时,他不介意共赢。
  所以,后来他们越发熟稔,直至现在。
  景殃眉头拧得更深,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鹿白刚刚的眼神。
  那似乎是动了心才会有的眼神。
  只一瞬。
  那么,小郡主是什么时候动了心的?
  一开始就有?还是最近?还是刚才?还是在从前某个他不知道的时候?
  他方才没有仔细看,不知道有没有看错。
  这个问题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此事为真,那他不会再让她凑近自己半步。
  以防小郡主独自呆在河岸会遭遇不测,他能陪她到这个时间已经仁至义尽。她若真的想要更多,那他就要立刻将这点情愫斩断。
  他绝不会喜欢一个这样稚嫩的娇娇小姑娘,太荒唐了,也太没有可能性。
  他也不想给人希望。
  ……
  鹿白在旁边瞅着他的脸色,虽然他面无表情,但眸子里的温度比以往都要冷淡,且隐隐有更甚的趋势。
  不用想,她都知道他思考了些什么。
  每次都是这样。
  气氛稍微有点暧昧,他都要划清界限。
  她刚刚是故意的。
  氛围不错,所以她添了把火,用于拉近两人的距离。
  但这火有点过了头,他明显有所怀疑。
  鹿白担心他甩袖走人,赶紧上前一步,扯住景殃的衣袖,着急地刮搜理由和借口。
  正火急火燎,她余光里瞥见不远处一个老爷爷推着糖葫芦小车经过,眼眸一亮,惊喜地开口:
  “哇,这里有卖糖葫芦的耶!景殃,我想吃糖葫芦!”
  景殃无端被她打断。
  思索不下去,他刚欲扯出袖子,就被鹿白拉扯到糖葫芦小车旁边,听她叽叽喳喳道:
  “你快来看看!十文钱一个,比西市的便宜呢。”
  景殃扯回袖子,神情淡淡地盯着她,没有立刻掏钱。
  鹿白露出茫然和不解,几秒后,她顿有所悟,道:“那句诗不是寓意美好的期许吗?我就念给你听,祝你未来琴瑟和鸣。你怎么又是这副冷淡样子?”
  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倒打一耙:“难不成我随口一念,你就要跟我绝交?”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冠冕堂皇,让人想找出反驳的漏洞都不行。
  景殃捏了捏眉心。
  无声的气氛中,他一时没动。
  二十文钱而已,他不至于这么小气。
  只是莫名有种被拿捏住的感觉。
  景殃想了想,鹿白的身份相当于的半个妹妹,虽然拐的弯有点多,但依然能喊一声鹿妹妹。
  想到自己是给妹妹买东西,他心里竟多了一丝诡异的平衡感。
  在鹿白眼巴巴的注视中,景殃拿出一两碎银递给老爷爷,让他不用找零。
  “多谢!多谢贵人!”老爷爷用干净帕子擦擦手,“那我就给贵人做两串新的,劳烦贵人等候片刻。”
  他拿出新的山楂,带着亮盈盈的水珠,放入小炉中开始现做。
  眼见空气又要沉寂下来。
  鹿白担心景殃再深入思考,没话找话道:“今晚麻烦你很长时间,下次换我请你吃西市的秘制烤炙。届时我给你送上王府,你只要给我开个门就好。”
  景殃淡淡道:“不必。”
  鹿白假装没听见,突然想起一件事,若无其事道:
  “说起西市,我一直没搞懂,西市原本的主人是谁啊?你跟人家……不会有仇吧。”
  景殃瞥她一眼,停顿数秒,道:“是一个极其有权有势的人。”
  鹿白心里咯噔一声,试探性道:“跟天子是什么关系?”
  景殃掀起眼皮,轻哂而笑:“你猜啊。”
  “……”鹿白撇了撇嘴,“不想说就罢了。你幼不幼稚。”
  景殃没再理她。
  新出炉的糖葫芦香味飘过来。
  老爷爷新做了数支,边淋糖浆边问:“贵人您要几个?”
  景殃朝鹿白点了点:“她吃。”
  鹿白犹豫片刻:“我要两个吧,谢谢老爷爷。”
  “我不要。”景殃道。
  鹿白:“不,我一个人吃。”
  景殃冷嗤一声,将原话还给她:“你幼不幼稚。”
  老爷爷将糖葫芦做好交给鹿白。
  鹿白接过两串糖葫芦,道了声谢谢。
  景殃打量一眼。
  这两串糖葫芦吃完,又得消磨不少时间。
  鹿白敏感地察觉景殃又开始隐隐不耐,把另一串递过去,说:“既然你这么想吃,那我勉为其难送你了。”
  景殃皱了皱眉:“不必。”
  鹿白把糖葫芦杵在他面前,纹丝不动。
  “……”
  景殃不得不伸手接下。
  鹿白弯了弯眸,这才满意地吃起来。
  景殃捏着糖葫芦棍,垂眸,对着山楂上的糖浆看了半晌。
  最后还是放到唇边,咬了一口。
  酸涩味里包裹着蜜糖,味道还行,就是有点甜腻。
  罢了。他心道。
  她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看似整天情情爱爱的,实际上能懂什么。
  景殃尝完一口就不再继续,说道:“你那闺中姐妹还来不来。”
  鹿白状若无事地说:“应该快到了,我再等一等。”
  心里骤然松口气。
  刚才那一茬表白,算是过去了。
  她当时之所以敢那么大胆,是猜到景殃最终不会追究。
  她很清楚,景殃对自己一些明目张胆的小心思“视而不见”,并不是纵容,而是因为不那么在乎。
  男人那双桃花眼像极天生的多情种,却谁都容不进去。
  他心里,对谁都凉薄。
  -
  鹿白吃完最后一口糖葫芦,刚刚咽下,就听到景殃突然淡淡道:
  “你没猜错。”
  鹿白:?
  “你没猜错。”景殃语气平静,顿了下,慢慢道,“西市的主人就是我的仇人。”
  鹿白一怔,同时感到几分意料之中。
  她扔掉糖葫芦棍,想要趁机多问两句。话尚未出口,河岸边有零零散散的行人经过。
  她顿时噤声,以防被人听了去。
  这时,身旁有一名容貌普通的妇人走过,她腿脚不好,走得慢,仔细打量着沿途,生怕摔了。
  妇人与鹿白擦肩而过的瞬间,鹿白感受到手心被塞了个温热的菜饼。
  不大不小,刚好能塞进衣裳里。
  鹿白心头一凛,面色不变地把菜饼藏进袖口。
  景殃正站在旁边,从袖内拿出一个帕子,包着粘腻的糖葫芦,丢进垃圾篓里。
  鹿白喊了一声,等他看过来,指了指远处的刻漏道:
  “我与闺中姐妹约定的时间到了,你先回吧,我去找她。”
  景殃随意扫了眼:“她在吗?”
  “……应该吧。我好像看到她了。”鹿白含糊地笑了笑,朝他摆摆手。
  “那我走了,有其他人在等我。”景殃淡淡颔首。
  两人气氛和平地分别。
  等景殃走远之后,鹿白立马将菜饼拿出来,三两下掰开。
  里面有一张字条。
  鹿白打开字条,看到碰面地点在刚来时的下游游船处。
  她一分都不敢耽搁,从花灯旁边的青石板长桥跑到对岸,租赁了个驴车。
  车夫载着她一路疾驰。
  鹿白浑然不知待会即将要面对什么,她坐在敞空的驴车上,一边被颠簸,一边随意想着:
  景殃今日还算体贴。
  ……
  两炷香后。
  南皎河下游比刚才更加热闹。
  杂技班支了个台子开始表演,旁边小孩儿在舞刀弄剑,观众的喝彩声一浪盖过一浪。
  夜幕繁星被一簇簇烟花照亮,噼里啪啦交织在一起,灯火辉映,锣鼓喧天。
  整个南皎河都无比热闹,唯有游船旁边的空地站着四个人,沉寂无声。
  仿佛形成了一带安静的真空。
  景殃与时五站在一处,鹿白与从玉站在一处,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没有人是傻的,都在瞬间明白前因后果。
  但正是因为都不笨,所以寂静在迅速蔓延,令人窒息到无言。
  半晌过后。
  景殃蓦地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眸中露出浓厚的兴味。
  他直勾勾盯着鹿白,道:
  “鹿妹妹,好巧啊。”
  “…………”
  鹿白仿佛被满世界的恶意扎中,缓缓扯出一抹微笑。
  “景哥哥,是挺巧。”
  景殃看了看从玉,意味深长地对鹿白道:
  “这就是你说的……闺中密友?”
  鹿白指了指时五,唇边漾出小梨涡,伶牙俐齿道:
  “那这也是你说的……风月楼女子?”
  作者有话说:
  世界上最近的距离,莫过于我们上一刻在花灯处说再见,下一刻又在游船边偶遇。:D
  -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出自《车遥遥篇》范成大。
 
 
第46章 
  互相打过招呼之后, 双方又沉默了会。
  鹿白实在是忍不住,率先打破气氛,温温软软地道:
  “景哥哥, 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呢?”
  景殃抬起下巴点了点旁边的游船, 道:
  “鹿妹妹, 我们准备坐游船呢。”
  虽然他态度很友好,但脸上写满了“明知故问”四个字。
  “……”
  鹿白憋出一句:“真巧呀, 我们也是。”
  所有人再度陷入沉默:“……”
  鹿白在说完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本来还没那么尴尬的, 在现在寂静到极点的空气居然再度安静几分。
  景殃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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