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朝月是两年前的开春回京的。
那时景殃刚走一两个月,她沉浸在低落情绪里,边朝月将北疆治理妥当,回京述职。
如今正好回来两年整。
“没什么事,帮你拦了个人。”
边朝月手臂搭在她肩上,道:“想死你了,来蹭你一顿晚膳。你请我吃吗?”
鹿白高兴还来不及,留她吃了顿丰盛的晚膳。
边朝月吃完,拿起刀鞘,临走之前忽道:“小鹿,如果以后有人打你的注意,你注意着点,别被坏人骗了。”
鹿白有点莫名,但还是乖乖点头:“好。我知道了。”
边朝月这才放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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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膳,鹿白看了眼刻漏,即将到酉时。
昨晚,景殃跟她约定酉时在朱雀楼见面。
虽说她已经用过晚膳,但既然景殃提出邀约,那还是得去一趟。
鹿白去衣橱翻箱倒柜,正准备换件衣裳,琼枝突然敲门而进,道:
“公主。我们公主府名下的一家文墨阁有人闹事,掌柜解决不了,急需您亲自去看看。”
“什么?”
鹿白怀里抱着鹅黄色绒裙,愣了愣:“现在吗?”
琼枝:“是。店小二在正厅等您会话。”
鹿白再次看了看漏刻。
马上就要到酉时,可是……
她看向琼枝:“何人闹事?为何闹事?”
琼枝摇头,唤来店小二。
店小二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一脸愁苦道:“公主!我们文墨阁来了个大字不识的纨绔,重金买了副墨画,却非说是赝品,现在在店里闹开了!街邻百姓都出来看热闹,那纨绔要让东家出来给个说法,还糟蹋咱们铺子的名声……您快去看看吧!
文墨阁——公主府最挣钱的铺子之一,卖的全是千古奇珍,是京城名声最响亮的招牌。
但由于利润斐然,不少人都眼红这家铺子,鹿白担心有人会在得知它的东家之后暗地里来找公主府的事,所以死死瞒下了它背靠公主府的消息。京城嫌少有人知晓。
如今看来,文墨阁丰厚的盈利终究是被盯上了。
窗外暮色渐临,给公主府窗檐投下朦昧的夕影,斜着照在鹿白的脸颊上。
她闭了闭眸,沉默片刻,睁开眼睛,冷静道:“走吧,我现在过去。”
“是!”
店小二大喜,急忙去驾马车。
鹿白披了件纯白的狐裘斗篷,走出卧房,去后院坐上马车
店小二驾着马车驶出公主府。
鹿白掀了掀马车帘子,目光触及不远处的楚宁王府,眼睫颤了颤。
她不去的话,景殃或许会找她问几句,敲敲她的脑袋以示不满,但最终也不会太在意。
但她如果选择赴约而导致文墨阁的生意被耽搁,那她辛辛苦苦两年的成果就没了。
并且,她昨晚并没有给出肯定的回复。
所以她哪怕不去赴宴,也不算失约。
片刻后,鹿白狠心收回目光,放下车帘,对店小二道:
“加速行驶,尽快赶到文墨阁。”
“是!”
店小二猛甩缰绳,疾速向前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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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楼,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此时,天字一号房。
中间宴桌上摆满了色泽漂亮、香味扑鼻的佳肴,鲈鱼、豆腐、拔丝芋头……每盘都是厨子用心制作,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除此以外,桌上各种糕糖酥、红豆酥、莲子酥一应俱全,一看就是女子爱吃的东西。
只是,菜肴被放了颇久,哪怕房内有炭火,在冬日里依然渐渐冷掉。
两双银箸整整齐齐摆在一处,从头到尾都没人动过。
景殃站在窗边,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良久后,他侧眸问店小二:
“现在是几时了?”
店小二打量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莫名打了个哆嗦道:
“东、东家,现在是酉时三刻……”
景殃收回目光,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客人,长长鸦睫遮住了眸底的一片幽深晦暗。
他低声缓缓重复一遍:“酉时……三刻。”
他不到酉时便在天字一号房等待,如今酉时三刻,他等了她将近半个时辰。
她仍然没有来。
房门忽然被敲响。
景殃蓦地回头,唇边的笑意刚刚勾起,褚一就推门而进,道:
“王爷,属下前去查看,公主殿下未在公主府里。”
他等了片刻,没听见主子回话,疑惑地抬头,就看见自家王爷冰冷漠然的眼神。
褚一:“?”
他惊疑不定地开始反省,难不成……是他汇报得太简洁了?
不然主子为什么一副想要把他扫地出门的样子?
“知道了,你下去。”
景殃转过身,目光透过窗子落在街头遥遥矗立的公主府上。
看了良久,公主府都没有人出来的迹象。
景殃手指微微攥紧,喉咙中发出一声轻嘲的嗤笑。
他终于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
他,景无晏,居然也会被人放鸽子。
好。
很好。
“把盘子都撤了处理掉。”
景殃越过店小二,丢下一句吩咐,径直离开朱雀楼。
公主殿下长大了,如今学会翻脸不认人了。
这岂能行?
好歹是他半养大的小娇娘,不声不息玩消失是何意?
他今晚非要看看那小狐狸正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他浪费粮食,各位宝贝不要学他!
第79章
鹿白赶至文墨阁的时候, 铺子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
一个生得尚算俊朗、身上穿着华贵,但面上满是嚣张的世家大族二世祖站在铺子最中间,指着最里面一副名贵的山水画, 跟掌柜吵成一团。
掌柜辩不过他, 气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鹿白在暗处听了好一会, 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
这名纨绔二世祖叫做周成佑,前来文墨阁买画, 可谁知他站在店铺镇店之宝之一的山水野鹤图前面观察半天后, 忽然闹着说这幅画是赝品。
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
周成佑还在吵, 被掌柜气到了,转而面向看热闹的百姓,气愤道:
“大家不要相信掌柜的一面之词!本周公子见面这副山水野鹤的真画, 那可是陛下送给公主殿下的名品, 怎会在这里?”
这句话的威慑力就强多了,让众人纷纷点头。
掌柜气的不行, 据理力争道:“周公子此话太过分了!我们东家是从公主殿下那里拿到的真画,不信你问公主去!”
周成佑翻了个白眼, 嗤道:“此名画是我要献给一个前辈的珍礼, 哪怕是公主来了也是本公子占理!”
鹿白听着他大放厥词,心情有些微妙。
她自己就是公主,是东家,她怎么不知道真画何时跑到这莫名其妙的周公子手里?
围观众人一时不知相信谁,互相讨论起来。
这文墨阁在皇城中生意颇好,素来守信用, 但若是卖假画……
鹿白凝神沉思起来。
要是直接亮明公主身份, 确实能解决麻烦, 但这样就不好再调查后续……
周成佑向旁侧走了走,正欲劝解众人不要再来此店买画,门口支着的木棍突然砰一声倒下来,直直横在他脚下。
他一时不查,脚下狠狠趔趄,栽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下一秒。
一双锦靴出现在门口,慢条斯理地踏入铺子。
鹿白一愣。
这双墨白色靴鞋,好生眼熟。
她尚未思考出来者是谁,就看到渐黑夜幕下,景殃穿着墨白鎏金锦袍走进铺子。
他今晚明显精心打扮了一番,长发用墨冠高高束起,神情冷峻,桃花眼里无甚笑意。
下一秒,他淡淡朝鹿白呆着的角落瞥过来一眼。
鹿白僵在原地,心道糟糕。
没等她给出合适的反应,景殃便移开目光,走到周成佑面前,垂眸俯视他。
周成佑狼狈地爬起来,摸了摸脑袋,看见来人,畏惧与愤怒交加:“楚宁王?您刚刚回京就仗势欺人,我要告诉陛下!”
鹿白:“……”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不是来找事的,可能是真的以为文墨阁里卖的是赝品。
景殃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的冷漠丝毫不掩警告,道:
“掌柜是本王信任的人。你说山水野鹤图是赝品,那现在就拿出证据来给本王。”
周成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了看懵逼的掌柜,又看了看神情冷漠的楚宁王,憋红了脸也没挤出一句话。
可他明明买了副山水野鹤图的,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景殃的出现一下子将闹事气氛平息,他的话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是类似圣旨的存在,不可能会作假。
百姓们的看热闹方向骤然变了。
有人煽风点火道:“小子,你知道这店是谁的吗?”
他们不知道,但看楚宁王这亲自前来给掌柜撑腰的模样,东家身份也必然不简单。
不趁现在攀附一把,日后可就没机会了!
“我,枢密院士人之嫡子,周家周成佑!”
周成佑气急败坏,决定为自己证明一下,大声道:“你们等着!下次我拿来山水野鹤的真画过来,我们对一对!”
说完他瞪了一眼景殃,气呼呼地大步离开。
景殃没有分给他丝毫眼神,只淡淡转了转眸,漫不经心地打量起这间文墨阁。
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散去。
店铺很快冷清下来,唯留几个客人挑选珍品。
掌柜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景殃,有点不明白眼下的状况,偷偷挪过来,小声道:
“东家,这位……楚宁王,他为何突然来此?”
鹿白沉默一瞬。
她着实没想到景殃看她没去赴约,会亲自追到这里来找她。
鹿白抬了抬眸,见景殃自顾自地欣赏着铺子里的珍品宝贝,不说话,也不看她,心里便有点没底气。
她想了想,道:“下回你再看见他,挑个珍贵的宝贝送给他。楚宁王帮了我们,我们不能白白占了便宜。”
远处,景殃眸光微顿,似笑非笑地瞥过来。
鹿白下意识躲开目光。
景殃立在展览架前,无声打量她良久,低低嗤了一声。
鹿白心里有点虚,假装没听见。
掌柜忧心忡忡地道:
“东家,我们下次要不要把周公子拦在门外?他再来捣乱会影响咱们生意的!”
鹿白思及方才周成佑那句“枢密院士人之嫡子”,心念一动,道:
“不必。他想来就来,我要看看他想做什么。”
两年前,在景殃把杀国师的仇人以礼物的方式呈给她之后,她就认认真真地调查了广南王手里掌握的势力。
有边朝月帮忙,她查得尚算轻松。虽然了解得仍然不够全面,但至少她知道的是——
枢密院宛如铁桶,被广南王牢牢掌握在手中。
朝廷两大中枢权利部门,一个是中书省,另一个就是枢密院。
中书省在文,枢密院在武。
两个部门一起,堪称朝廷最鼎盛最不可动摇的权力中心。
有裴焕在中书省,她不用过多担心。
但枢密院是连昭和帝都不敢轻易去触碰的部门。
同时,它也是广南王为何久退朝廷,已然坐拥如此盛望的原因。
鹿白先前正愁没办法接触广南王手里掌握的核心势力,如今机会就被周家送到了眼前。
山水野鹤图……到底是要献给哪位先辈的?
周成佑是个傻的,她正好可以利用他的嚣张和不备,暗地去调查一下周家,看看广南王所图为何。
掌柜应声,恭敬退下。
鹿白偷瞥景殃,见他仍然神情淡淡地看着铺子珍品,脚底抹油欲要开溜。
“去哪?”
景殃手里掂着一卷不知从哪捞来的诗词簿,唇角一扯,眸底没什么笑意地看过来。
鹿白背脊一僵,僵硬地扭头看向他。
他立于她四五米远之处,目光定定了一会,忽然扔下诗词簿走过来,低垂的眼眸透着几分幽深:
“不来赴约,怎么不说一声?”
铺子内的客人皆已付账离开,掌柜和店小二默默溜到了旁侧休息雅间。
此时空气极为安静,甚至静得有几分逼人。
“……抱歉。”
鹿白抿了抿唇,偏头避开他的直视:“我忘了。”
“嗯。”
景殃立在她身前,似是随意一站,又似是在拦她离去的路,慢慢道:
“没关系。”
他定定打量着她。
小姑娘已接近到他下巴处,肌肤似玉、胜于春雪,他由上往下看,只能看到她浓卷的睫毛以及翘翘小鼻尖。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宛如纯玉羊脂的脖颈,胸脯微微鼓起,腰肢纤细,上面总是系着的彩绳铃铛早已取下。
纯白狐裘斗篷把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身上衣裳穿得很随意,却更衬得身姿飘摇纤瘦,冰肌好似无骨。
亭亭袅立似雨中粉荷,带着一种剔透白润的破碎感,散发出闺阁少女才有的馨香。
不看五官,都能感觉出是个美人。
景殃目光最终停留在她面颊上,意味深长道:
“你选时间。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