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昨晚经过朱雀街,她在数年后一眼就认出了楚宁王,却发现他大晚上从其他女子的府邸低调离开——
还是东郦公主的府邸。
那两人模样,看着倒像是有私情。
元徽收拢思绪,在殿中看向台阶上那位亭亭如玉的清丽美人,笑了笑道:
“昨晚本公主碰巧在朱雀街与贵朝的宁蕖公主碰上,本以为会是个良好邦交的兆头,但怎知今早却没见到贵朝公主出来迎接,丝毫没有欢迎我们的礼数,本以为……不好意思,是本公主多嘴了。”
昭和帝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元徽公主这话是何意?”
元徽公主歉意地福了福身,礼仪周全、态度良好,清冷艳丽的眉眼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鹿白静静看着她,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这子虚乌有的敌意她不明白,但她知道的是,眼前这位公主摆明了给她一个下马威!
哪怕是最得体的礼数,也没有本朝公主迎接他国公主的道理!
荒谬!可笑之极!
她不欲与其他女子竞争,但不会容忍挑衅到门口的敌国人。
“那还真不好意思。”
鹿白淡淡开口,声音不大,但整个殿中都能恰好听到。她道:
“这位姑娘,您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户籍可有登记?本公主记性不错,但看你甚久依然觉得面生。实在是……不认得你是何人啊。”
“你!”
元徽面上终于浮现出几分恼怒神情,她把话音咽下,张了张口却觉得无论怎么反驳都不合适,干脆冷漠着一张面孔。
“父皇,女儿还有诸多琐事尚未处理,没有闲暇时间与不认识的人打交道。”
她对昭和帝笑了笑,道:“此处还有要事需父皇处理,女儿就不打扰了。”
“回去吧,西戎使臣不必你亲自来迎接。”
昭和帝淡淡瞥了众位西戎使臣一眼,对暗处的萧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公主平安送回去。
萧翎拱手,闪身来到公主身旁。
鹿白淡淡从元徽公主身边走过,眉目淡然,姿态纤袅,没有分过去丝毫余光。
-
鹿白回到公主府后,萧翎告辞离去。
她进了书房,才发现方才在她不在时候,元嘉的信送到案牍上。
此信到达东郦少说也得半个月,不知她要告诉自己什么。
鹿白将密信拆开。
信的内容开门见山,元嘉直言西戎皇帝要借着联姻的幌子送个子女过来。本来考虑过西戎皇子,但由于适龄皇子都已成婚,世家公子分量不够,而刚好皇室里有个适龄婚嫁的元徽公主,于是她跟着使臣出发去了东郦。
此外,还有西戎商队提前出发,带着诸多良马和马车过去,到时候使臣和公主就能方便办事、出行。
元嘉还说,元徽似乎心里已经有了联姻的人选,带着诸多朝廷极有分量的使臣随行就是想给昭和帝施压,让他点头同意。
看使臣信心满满的模样,他们心中的联姻人选地位权势不可能会低到哪里去。
最后元嘉让她离元徽远点,她这个堂姐脾气不太好,而且注重利益。如果东郦当真有个有权有势的男子值得她冒险,那她一定会不择手段。
鹿白仔细看完后将密信烧掉。
火光摇曳中,她无端想起昨晚景殃离开公主府后,元徽目光从他身上一略而过之后投向自己。
她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元徽公主看上的男子……
是谁?
-
使臣与昭和帝交涉后,双方各退一步,西戎使臣告辞离开皇宫。
元徽坐马车出宫,经过朱雀街驶向驿站,中途撩开车帘看向楚宁王府。
昨晚乍然见到,没想到时隔数年后,当年的少年人成了这般卓然俊美的青年模样,风流恣意,桃花眸冷漠至极却又好似天生含情,仅一眼就让人沉沦其中。
如果她在来之前还只是单纯想通过联姻做出一番事业,昨晚的那一眼就让她彻底做了决定——
和亲,她定要嫁给这个优秀的男人。
元徽放下车帘,遮住眸底的思量。
-
西戎使臣来的事情很快传开。
紧随其后的,一个异域五官、深邃美艳的美人来京的消息也传至家家户户中。
消息终于开始瞒不住。
仅一天过去,就有百姓偷偷议论道:“这是西戎公主送来和亲的,不知要嫁给皇城哪位男儿……”
次日一早,早朝例行要为使臣接风。
尚未到早朝之时,元徽公主要与皇城中某个位高权重的男子联姻的消息就传遍京城。
早朝时间愈发接近,朝廷重臣和皇室宗亲都纷纷去往金銮殿。
鹿白有些失眠,今日醒得颇早,她心不在焉地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忽然听到窗子被叩响。
熟悉的人影翻窗而进,景殃娴熟地走进来。
鹿白想起昨晚他在这里做的事,耳廓隐隐发烫,用锦被蒙住脸转身面朝墙壁。
景殃来到床榻边,身子微微前倾,看了一眼鼓起一团的锦被,嗓音很低,带着笑:
“小乖乖,醒了吗?”
“没有!”
鹿白提了提锦被,心口莫名有股火气:“你来做什么。”
“西戎使臣提前来京,我要入宫参加接风,经过公主府顺道来看看你。”
景殃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散发羊奶香味的瓷罐,在锦被里侧露出的小缝隙处晃了下,道:
“特意给你捎来的,不要?”
甜甜的清桂奶香飘过来,刚刚熬制出锅,装在瓷罐里格外香甜。
“我不要。”
鹿白想到那瓷罐里装着她昨晚喝的清桂羊奶就立刻涨红了脸。他的行为很普通,但总好像处处充满暗示,她露出一点脑袋透气,看着眼前的帷幔闷声道:
“你昨晚不是想尝尝吗!要喝你就自己喝。”
“可我偏想送给你,怎么办。”
景殃转身将瓷罐放在案几上,看了一眼小姑娘露在外面半截红透的耳垂,走到窗子边道:
“我让厨子添了些补材,你趁热喝完,能长长身体。”
话罢,他翻窗一跃而下,动身前往皇宫早朝。
“我又不是你妹妹,你这是把我当什么养呢!”
鹿白掀开锦被坐起身,气红了脸瞪着空荡窗子,却见他已经走远。
片刻后,她还是下床洗漱一番,打开瓷罐小口小口喝完。
景殃真是……
下|流坯!祸害!混账!
她把最后一口羊奶抿入唇中,泄愤似的把瓷罐放在案几上。
味道……居然还不错。
-
今早早朝持续格外久。
鹿白时不时看向窗边,却等不来景殃的身影。
他早上给了她瓷罐就走了,以他恶劣的脾性,下了朝之后肯定要来看她喝没喝。但等了一个时辰了,早朝却还未结束。
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鹿白突然想到元徽那张清冷美艳的脸庞,不妙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这时墨竹突然急匆匆闯进来,急声道:
“公主!宫里传来消息,西戎使臣在今日早朝当众说出了他们瞩意的夫婿人选。元徽公主直接把议和的和亲文书带了过去,指名道姓要嫁楚宁王!”
一直悬着的不妙预感成真,鹿白却依然有些不可置信:
“她直说要嫁景殃?满朝文武都看着,她怎么敢?!”
墨竹平时对景殃瞧不上眼,但此刻却忍不住生气:
“楚宁王不愧是到处拈花惹草的人!跟您勾勾搭搭的转身又招惹了别人,真花心!”
鹿白已经顾不得墨竹说话,急匆匆备马车进宫。
一路径直来到金銮殿,只见乌鸦鸦的朝臣将此地站满。
殿内昭和帝面色沉沉,始终一言不发,下方东郦臣子七嘴八舌地议论,面色各异,而西戎使臣与元徽公主站在一处,元徽公主背脊挺直,带着势在必得的浅笑,目不斜视地看着最前方的墨灰色锦袍男人。
景殃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没看那西戎公主一眼。细细观察看去,他浅色瞳眸里尽是冷漠。
元徽丝毫不惧,淡淡笑着道:
“虽然提前进京,贡礼没来得及护送过来,但朝贡礼物的宝物名册已于今早交予贵国陛下,诸位看一看就知吾朝诚意十足。本公主长得不差,地位分量也足够。联姻这种东西向来只看利益不看感情,三座边疆城池,换我进入楚宁王府并掌管内务。楚宁王是个聪明人,定能权衡清楚的,对吗?”
鹿白欲要进去的脚步忽地顿住。
鬼使神差地,她躲在殿外墙壁后面,悄悄朝里看去。
殿内众臣皆低低吸了口气,互相望了一眼,不少人已经意动。
西戎其实已经将目的摆在了明面上——
他们光明正大地想要把西戎皇室之人安插进东郦的皇权中心。而楚宁王正好手握权柄、断揽朝纲,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这是阳谋,西戎皇帝在挑衅东郦,就看东郦能不能接得住。
若东郦接得住,那就相当于扣了个西戎皇室的人质。
若接不住,就相当于引狼入室。
元徽公主野心不小,但给的条件也优渥。她只想进楚宁王府,却可以用更多朝贡之礼来换。
其中就包括三座边疆城池。
这可是城池!是城池啊!
待过阵子西戎朝廷重臣押着贡礼正式入京、画押签字,这些利益就实实在在是东郦的了!
就连楚宁王本人都无法拒绝吧!
只是有个前提,楚宁王必须尽快点头娶她进门,否则届时西戎朝臣拿了议和文书来签字,看到东郦阴奉阳违,定然会勃然大怒。
到那时,到手的三座城池恐怕就飞了。
愈来愈多的臣子把殷切的目光投向昭和帝。
广南王转了转轮椅,面向昭和帝道:“陛下,元徽公主所言有几分道理。现下我朝正是与他国生息休战之时,元徽公主愿意来和亲属实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昭和帝冷着脸一言不发,面对众位朝臣期待的目光,艰难左右权衡半晌,最终还是看向一直都神情淡淡的景殃,开了口:
“无晏,你怎么想?”
景殃终于慢悠悠地掀了掀眸。
鹿白下意识绷紧身体,心口说不出的惶然,急迫地思考着解决办法,感觉从未有过的慌乱。
三座城池得要,但这元徽公主……
她咬了咬牙,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刚要豁出去奔向那道墨灰锦袍的身影,就听他讥嘲似的勾唇道:
“你用三座城池来换进楚宁王府的门?进、门?”
他重重咬音了其中两个字。
元徽轻轻蹙了下眉,随即笑道:
“是的,王爷。”
景殃看着元徽,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眸色冷沉:
“本王——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
放心!下章有解释了!
第111章
此话一出, 殿内诸多大臣都眉开眼笑起来,赞扬楚宁王答应联姻的行为深明大义。
景殃却看也不看元徽公主是何表情,扔下一众朝臣, 径直走进金銮殿。
他背对着众臣, 面朝昭和帝停下脚步。
有人悄悄抬头去看, 但龙椅四周无人敢靠近,也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昭和帝神色复杂地起身:“无晏, 你……”
景殃面色冷淡地打断他:“陛下, 方才是楚宁王为了东郦利益才做出的回应,是楚宁景氏掌权继承人的态度。但下面是我作为景无晏本人、作为天子近臣要对您说的话。”
昭和帝透过冠冕垂珠看他, 微微叹息:
“朕早料会如此……你说吧。”
本以为景殃会说一大段话,但谁知他只是抬了抬眼,冷肃道:
“一个月内, 我会兵不血刃拿下西戎边疆三座城池。功勋嘉赏一分不要,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不等皇帝应下,直接开口道:
“元徽公主哪怕是死在王府门前, 也休想作为和亲公主的身份踏入王府半步!我绝不娶任何不相干的女子为妻!”
昭和帝未生气,只是淡淡看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留下的唯一的后代:
“朕允你, 但你必须给朕一个合理的原因。”
“原因……”
他顿了顿。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
景殃眉目间冷色褪去, 像是想起了某个人,勾唇轻道:
“陛下,吾有意中人。”
所以。
楚宁王的王妃,除了她,也绝不会是任何人。
-
景殃自顾自进了金銮殿,留下神色各异议论纷纷的朝臣。
鹿白怔愣地站在墙壁后, 欲要进去的脚步骤然顿住。
方才, 景殃说什么来着?
他说——答应元徽?
三座城池, 答应联姻。
他是大胆而明智的,虽然风险也多,却不费吹灰之力为东郦带来了实质的利润。
而他自己只需要牺牲一个楚宁王妃之位和王府宅院女主子的管理权。
作为东郦公主,她很理解他。
她应该高兴才对。
鹿白这样告诉自己,却忍不住攥紧拳头,克制着发抖的身体,一丝快乐激动都没有。
一己私欲真的是很强烈的情绪,让她耳畔嗡鸣作响,甚至不受控地想要直接冲过去,质问他——
前几天那样对待她,今日为何一声不响地就答应了别人?
他是真的答应了?
他还会有后招的,对吗?
她带着希翼抬起眼眸,却看到景殃从金銮殿走出来,元徽款款走到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