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奎从思政殿出来,脸上一阵火辣辣,他驰骋沙场多年,竟没想到有一日会一次又一次针对一名妇人。
顺台阶而下,胡奎与一老嬷嬷擦肩而过。
晚秋在思政殿门口,道:“陛下,太后娘娘有请。”
……
瑶光殿。
许太后带许明嫣回到瑶光殿,一路上她想了许多,面色不佳。
许明嫣与别的男子有染,身为贵妃,竟作出此等不守妇道的事情,着实令她惊讶,什么时候开始,连许明嫣也变了,变得不受她控制。
这不是个好兆头。
在等霍澹来的时候,许太后坐在主位上,锐利的看向许明嫣,厉声道:“哀家帮你瞒住这件事,你也莫要哀家失望。”
目光落到许明嫣平坦的小腹上,许太后道:“哀家早前轻看了你,闷声做大事,给了哀家如此大的惊喜,但是你记住,哀家能让你进宫,能帮你瞒住这件事情,同样,哀家也能让你腹中的孩子流掉,你也难逃一死!”
许明嫣袖中的手暗暗攥紧拳头,压住心中的愤恨,装作一副柔弱模样,道:“明嫣不敢,明嫣还需要姑母庇护,对姑母自然是唯命是从。”
正说着,霍澹来了。
许太后喜笑颜开,又是一副作为慈母的和善模样,“陛下来了。”
一进殿,霍澹便看见许太后身旁站的女子,他厉声道:“朕有令,任何人不得去冷宫探望她!母后竟私自将她带回瑶光殿!”
许明嫣生怕霍澹动怒就如上次一般,掐她脖子,下意识退到许太后身后。
许太后护住许明嫣,道:“陛下,你可知明嫣肚子里已有了你的孩子,冷宫自是不适合明嫣再住下去。”
与此同时,赵婳立在殿门口,听到这消息脚步一顿。
冬儿见她恍惚,低声唤道:“赵贵妃娘娘?”
许明嫣视线越过殿中怒气正欲发作的霍澹,瞥见刚到殿外的赵婳。
在许太后身后,许明嫣弯起唇角,炫耀似看向愕然的赵婳。
许明嫣一出冷宫,便差冬儿去凤栖宫将赵婳请来,如今时间刚刚好,霍澹刚到,赵婳也来了。
她早前便发誓,要那被赵婳扇的两巴掌通通还回去。
如今她有了身孕,这好消息自然是要与众人分享。她太喜欢看见赵婳和霍澹争吵的情景了。
这厢,霍澹怒气还未发出来,便听见身后有宫婢叫了声“赵贵妃娘娘”。
他猛地转过身去,果真看见在殿外面立着的赵婳。
霍澹不安,她定是听见了。
赵婳本就因为他那夜宿在瑶光殿而生气,与他今日还有隔阂,线下又听见许明嫣怀有身孕,他往后要解释,便彻底没了机会。
“呦,赵贵妃也来了。”许太后噙着一抹笑意,转身去了主位坐下,“既然来了,愣在外面作甚,进来听听这好消息罢。”
“今日明嫣在冷宫晕倒,哀家带了罗太医去诊脉才发现,”许太后握住许明嫣的手,欣慰中带着喜悦,“明嫣有了身孕,快一月了。细细算来,便是被皇帝罚去冷宫那日。这日子,错不了。”
见两人都愣着,许太后道:“不信?罗太医,进来说说。”
许太后传唤,一直候在殿外的罗太医闻声进殿。
霍澹阴鸷的目光骇人,“罗昊,朕要你如实回答。”
罗太医战战兢兢,殿中没一位是好惹的。
许贵妃有孕不假,往后这肚子里的孩子恐怕是下一任君王,他若是违背了许太后的意思,家中老小性命难保。
许贵妃明明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许太后却执意让他往瞒报一月,这其中必定有辛密。
罗太医明哲保身,不趟这浑水,“禀陛下,许贵妃腹中确实有了皇嗣。”
“本宫问你,几个月了?”赵婳问道,期许这罗太医口中的答案。
罗太医视线忍不住许太后看去,却在抬眸那刻与霍澹阴鸷骇人的视线差点相撞,他立刻头低下去,回答:“不足一月。”
赵婳苦涩一笑。
霍澹嘴角紧绷,冷声道:“来人,去太医院传杨医女。”
“喏。”
高全盛端着拂尘,匆匆去了太医院。
许明嫣不安,本以为罗太医医术高超,霍澹会相信他的话,没承想霍澹竟又去叫了医官。
“陛下,臣妾……”
霍澹瞪许明嫣一眼,厉声道:“闭嘴!”
趁着他还有理智,莫要在他发怒的边缘反反复复。
许太后镇定冷静道:“今日就算陛下将整个太医院的医官都请来,明嫣肚子里照样有陛下的子嗣。”
许太后到底是经过前朝后宫的腥风血雨,太明白此刻最忌讳的便是沉不住气,让旁人瞧出端疑,经不住诈,势必就会被人识破。
霍澹再叫医女来,便是压不住疑心,出手阻止,反而让他本有都疑心更加坚定了。
这一局,搏的便是心态。
在等杨医女来时,霍澹往赵婳那边靠去,可女子仿佛不愿与他站在一起,他往她那边挪几步,她便往另一边挪几步。
两人之间,始终保持这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距离。
霍澹落寞。
不消片刻,高全盛请来杨医女。
就在殿中,当着众人的面,杨医女为许明嫣请脉。
许明嫣道:“杨医女,本宫已有快一月的身孕,奈何陛下不相信。”
霍澹负手而立站在原处,指腹摩挲玉扳指,垂眸冷声警告道:“你再多说一字,朕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霍澹等结果等得心急,不停转动手腕上的朱砂串。
“陛下。初有身孕的妇人脉象不太平稳,更何况许贵妃有孕不足一月,更需要仔细,稍微分心便容易诊错,杨医女诊脉慢,心思比臣细致。”罗太医机警看出霍澹焦急,这番看似在劝霍澹,实则在为自己寻个脱罪的理由。
待杨医女诊脉有了结果,他也有借口开脱,医术不精,退了这太医院医官的职位,总比欺君杀头的罪名好。
半晌后,杨医女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起身。
“恭喜陛下,贵妃娘娘已有快一月的身孕。”杨医女恭贺道。
许太后扣住椅背的手,缓缓卸了力道。
许明嫣也暗自松了口气。
赵婳原本还抱了一丝希望,可如今杨医女这话却让她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傻子。
她本就不该抱有希望。
霍澹狠狠压住拇指,拇指被扳指压出一道印子,厉声道:“杨婷,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何下场?”
杨医女跪下地上,惶恐道:“陛下,臣不敢,许贵妃娘娘确有身孕。”
但是,从许贵妃的喜脉来看,孕期好像一月有余。
杨婷反复诊了,那脉象确实不像是未足月。
众人皆知罗太医的医术远在她之上,连罗太医都一口咬定许贵妃怀孕不足一月,恐怕真印证了罗太医所言“初有身孕的妇人脉象不稳定”,是她学艺不精。
上次她未能诊出赵贵妃那若有若无的奇怪脉象是因何而起,倘若此时她跳出来说了反话,恐怕没人会信。
权衡之下,杨婷决定隐瞒。
许太后望向霍澹,正声道:“如何?杨医女是陛下亲自去请的,如今陛下可相信了?还要再传医官诊脉么?”
霍澹攥拳,许明嫣腹中孩子不足月,算起来就是那晚上发生的事情。
许太后眸光流转,挑拨赵婳与霍澹的深厚感情,道:“赵贵妃,陛下有了子嗣,你怎还是一副见不惯谁的模样?”
“赵贵妃,孩子是无辜的,求你莫要因为往日种种,将怒气迁怒到本宫腹中孩子身上。”许明嫣借着今日许太后在此为她撑腰,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眸中含泪对赵婳说道。
霍澹面上怒气微动,赵婳在他正欲发作时,扯扯唇,气地一笑。
赵婳道:“恭喜许贵妃,如愿以偿。”
看向霍澹,赵婳强颜欢笑,眼眶有一丝泛红,弯起嘴角,心有几分累,道:“恭喜陛下,臣妾身子不适,不适当待在此处,便先回凤栖宫了。”
福福身,赵婳告退,刚走一步,手臂被男子大掌握住。
赵婳失望的目光落到那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伸手一根一根掰开男子的手指。
赵婳最后得了解脱。
走出瑶光殿时,眼角不自觉便湿了。
赵婳难受,却无力改变这一切。
她没坐轿辇,走在回凤栖宫的路上,望见前面落日余晖洒下的那重重叠叠的宫墙影子,突然觉得一对有情人有时候不是两情相悦就能长长久久。
橘调的落日带着暖风,吹不走心底的凉意。
……
赵婳是霍澹最后的底线,如今却被许明嫣与许太后伤得对他彻底失望。
霍澹眼睁睁看着赵婳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仿佛将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刀一刀斩断。
她素来果断坚定,认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此刻,霍澹心中有块重要的东西,突然消失了一样。
他很着急,想要去寻找,可却不知如何将它再找回来。
心头涌上的慌乱逐渐让霍澹失了理智,他如修罗般吃人的目光落到许明嫣身上。
“是你让阿婳来的?是你让她听见这消息的!”
霍澹彻底没了理智,虎口紧紧掐住许明嫣脖子,似乎要把所有力气都用在她身上一样。
“她是朕的底线,朕警告过你不准动她!是你一次又一次挑战朕的耐心!”
许明嫣面色涨红,嘴巴张得极大,唇间溢出细碎的声音。
字不成句,艰难求救。
“别以为仗着腹中有了身孕,便能随意欺负她!你还不够资格!”霍澹指节泛白,力道一刻也没有松懈。
他恨自己的优柔寡断,才了造成今日的局面。
许太后被这画面吓得失神,仿佛看到了当年庄帝身上那股狠戾劲,六亲不认。
脸色骤然白了。
“皇帝难道要像先帝一样,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么?”许太后必须救下许明嫣,霍澹已经动了杀心,只要他手指的力道再稍稍大一些,许明嫣就被活活掐死了。
许太后顾不得太多,搬出庄帝,就是打算激怒霍澹。
见霍澹眸色微暗,许太后继续激怒,道:“杀掉为你孕育子嗣的女子,亲手杀掉尚不足月的胎儿,皇帝学先帝,可谓是学到了精髓!”
“不是!朕才不是父皇!”
霍澹戾气极重,几乎是将许明嫣提留了地面,但在听到许太后这般话后,即刻反驳。
他不是!
他永远也不要成为那种无情的人!
一时间,霍澹脑中浮现了生母被白绫勒死的场景,她失了力道,软软地倒在地上。
他又看见,赵婳被灌下流珠,捂住小腹痛苦得蜷缩在地上,刺眼的鲜血从她腿间流出。在那血泊中,她渐渐气绝。
霍澹瞳仁一缩,心悸紊乱,大口喘息着,仿佛被掐住脖子的人是他。
他渐渐松了手,神色恍惚。
许明嫣失了束缚,脚上无力,重重跌在地上。
半个身子落在地上,许明嫣握住脖子重重咳嗦,另一只手护住小腹,不让腹中的胎儿受到半分伤害。
霍澹冷着一张脸,狠辣的眸子看向许明嫣,警告道:“朕今日可饶你一命,你好自为之,倘若让朕再察觉到你对阿婳起了歹心,哪怕是分毫,朕便让你和你腹中孩子,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朕不介意将你腹中胎儿拿掉!顺便连你也一起!”
许明嫣心尖一颤,竟没想到霍澹如此绝情,在他眼中,她腹中的孩子,可是他的子嗣!他怎会如此冷漠无情!
霍澹甩了甩衣袖,一身怒气踏出宫殿。
冬儿急忙扶失神落魄的许明嫣起身,关切问道:“娘娘,可有摔着?”
许太后漠然看了眼许明嫣,敲打她道:“回也回来了,吃穿用度瑶光殿一应俱全,这段日子你给哀家老实在瑶光殿养胎,别去招惹赵婳,踏踏实实当你的贵妃,往后有的是舒心日子。”
皇帝疯起来,跟庄帝一样,六亲不认,在这节骨眼上,还是莫要去招惹。
许太后转眸,看向仍在殿中两名医官。
“二位谨记今日的回答,当心祸从口出。”许太后不知道杨医女为何说谎,只当她已经站好了队,道:“许贵妃往后的平安脉,便由你们二位负责罢,许贵妃腹中的孩子,也由你们负责,若有闪失,二位的一家老小,皆来陪葬!”
罗太医和杨医女战战兢兢,齐声应了下来。
杨医女倘若知道因为她的谎言会引出如此复杂的事情,她当时即便是冒着医术不精被免去医女一职,也要在霍澹面前道出实情。
如今,一切都晚了。
霍澹适才的狠辣,杨医女当真是怕了,真相一旦说出去,她项上人头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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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宫。
赵婳立在院子里,望着院中那两颗一高一矮的银杏树,心中五味陈杂。
那棵较矮的银杏树,是霍澹亲手为她种下的。
她不过是随口说了句,她喜欢银杏叶子,他便专程寻了棵银杏树,种在她宫中。
“你们都退下罢,本宫想一个人静静。”赵婳身心俱疲,吩咐院子里的宫人退下。
望着两颗长势极好的银杏树,赵婳只觉物是人非。
缓缓蹲在地上,赵婳悲痛,双臂环住膝盖,小声啜泣。
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力。
橘黄色的夕阳洒在赵婳蹲缩成一团那小小的身子上,拉得纤长的影子被凉亭、宫墙、树木投下的影子重重叠叠压着。
压到地上。
女子无力地坐在地上,空洞的双眸淌着晶莹的泪水。
一道颀长的影子落到她侧脸上,挡住了夕阳。
“阿婳,朕……”
霍澹欲言又止,见到赵婳哭了,心脏宛如被无数跟银针扎过一样,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