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骁放下筷子,“呦”了一声,“原来是严公公识得韦兄这匹千里马。说起来,我与严公公也有几分渊源,倒是可以为韦兄搭个桥。”扣了扣桌面,他道:“就是不知兄弟你愿不愿意。”
韦仲旌笑道:“那感情好,等我这阵子忙过就当面去谢谢严公公。这事便拜托刘兄了,万分感谢。”
刘骁脸板着,“这话就见外了,都是自家兄弟。”
韦仲旌难为情,斟酒笑道,“喝酒喝酒,这顿我请。”
两人喝酒聊天,直到樊楼快打烊了才分道扬镳。
月上中梢,刘骁回到宫中是宫门尚未落钥,他直奔司礼监。
严庆今日心情好,坐在镜子前,从那花白的头发中理出一根根白发,拿剪刀剪白发,“刘将军,事情办得如何?”
刘骁道:“韦仲旌已经是咱们的人了。”
严庆眼前一亮,放下剪刀,夸道:“刘骁啊,这次你是真没让咱家失望。”
工部不起眼,但是工部经手的修筑项目多,拨款也多,这一个项目克扣些银子出来,积少成多,这数目不容小觑。
刘骁道:“全靠公公提携。”
闻言,金豆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了句“马屁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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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岚没想到皇兄是来找她要人的,赵婳刚回到霁华宫没几日,便又被召回了思政殿,她跟皇兄抢不过人,便只能忍痛割爱,把赵婳又给了出去。
霍岚恨呐!
等日后公主府建成搬出去,皇兄便再也管不住她了!
她日日跟赵婳黏在一起玩,就不让阿婳进宫伺候。
赵婳再次出现在思政殿台阶下,心境自然与昔日不同。
她拱手作揖,道:“今日我能重返御前伺候,多谢严公公。公公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但说无妨。”
严庆面色和蔼,笑道:“姑娘记住这份情便好。咱家用得着姑娘的地方确实有,不过不是现在。”
今日他思政殿伺候茶水,又看见小皇帝捻着那一方手绢,约莫又是想佳人了。
那朱笔,小皇帝提起又放下,在龙椅上如坐针毡,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终于坐不住了,朱笔一扔,让他带了道口谕去霁华宫提人。
赵婳道:“能日日在皇上身边伺候,我啊就看到了希望,这日子也有盼头了。我先进去了,公公以后只管吩咐便成。”她从袖子里拿出两枚卷云形金扣塞到严庆手中,“这是前段时间长公主赏赐的,权当是孝敬公公。若是以后我能得皇上宠幸,成了妃嫔,少不了公公好处。”
严庆掂了掂分量,尽数揣入袖中,“咱家便先收下了。”浅浅鞠了一躬,道:“恭送娘娘。”
“嘘”了一声,赵婳捂嘴偷笑,“借公公吉言。但这话别让人听去了,树大招风。”
两人擦肩而过,赵婳越过严庆那一刹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赵婳踏进思政殿,许是听见有动静,霍澹闻声抬头。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心照不宣地给对方递了个眼神。
这是恰巧严庆进来,他往赵婳手中塞个茶壶,示意她过去给皇帝斟茶。
赵婳端茶走到御案边,“皇上看了好一阵奏折,喝盏茶歇息罢。”
霍澹朱笔一顿,有要收拾了的迹象,一抬头,赵婳一个“手抖”,茶没端稳,全洒在了他身上。
殿中的奴才各个傻了眼,呼吸一窒,脖子莫名感到凉飕飕。
严庆气得牙痒痒,真不该骂她蠢,还是骂她笨,“你这奴婢,毛手毛脚的!”
话音刚落,严庆赶忙上前,在小皇帝还未动怒前想将赵婳保下来,“皇上息怒,这奴婢刚来,奴才教导无方。”
真是蠢死了,这花招早就是妃嫔们玩剩下来的。
“皇上恕罪,”赵婳脸都吓白了,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探身过去,在那浸湿的衣裳上擦来擦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皇上饶恕奴婢这一次,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边擦边说,边说边哭,欲泫欲泣,楚楚可怜。
那手绢带着一股馥郁的芳香,让人心猿意马。
霍澹目光变得炽·热,喉结滚了滚。
忽地,他抓住赵婳纤细白皙的手腕。
赵婳抬头喊疼,眼睫湿润,星眸含雾,这招人疼爱的模样,让人见了不禁心生怜惜。
霍澹眼底染了一抹情·欲,嗓音沙哑,道:“伺候朕更衣。”
赵婳如临大赦,有点没明白他意思,迟钝地点头。
霍澹冷眼看向严庆,后者则是躬身,将殿中闲杂人等都遣散了出去。
严庆走之前还不忘看眼赵婳,心中直呼——上道了。
无辜的大眼睛,含着泪喊疼,哪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见了不心动。
殿门关上,赵婳敛起神情,骤然收回那给霍澹擦衣裳的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一般,方才那唯唯诺诺求饶的女子不是她自己。
霍澹低低“嘁”了声,站起来将衣裳上沾的茶叶抖落。
指了指窗边,霍澹道:“书架上有书,自己找本看看,去那坐着,朕换身衣裳就出来。”
他去屏风后面。
玩着手绢,赵婳在书架旁边徘徊一阵,寻了本《地方杂谈》去了窗边。
第52章 干事业第五一天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殿中, 金线般的光束耀眼灿烂,赵婳就立在窗边,她手执一书卷, 凝视着红木高足方花架上的一盆杜鹃花, 不知在思索什么。
霍澹再出来时将朝服换成了见玄色金丝龙纹,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顺着赵婳视线望去,那盆杜鹃花已有枯败之象。
霍澹走了过去。
赵婳听见脚步声, 一道影子投落在她身侧, 回头便见霍澹换好衣服出来, 不知何时到的她身侧。
“有新发现?”霍澹问道。
他已将杜鹃花的秘密告诉赵婳她如今在那处站了有段时间, 估摸着是跟毒药有关。
他早前就偷偷让卫元祁将严庆端来的养生补药带出宫给郎中验验下的是何种毒药,但是找的郎中们都没有验出是哪种毒药。
“皇上,你看, 这杜鹃花半枯不枯,”赵婳侧身, 指了指那有些许枯败的杜鹃花, “从这枯黄的程度上看确实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因为若是那些药性烈的药, 根本就不像这盆杜鹃花一样, 枯黄地让人不宜察觉。”
霍澹凝眸,点头似是赞同她的说法。
赵婳扬了扬手里的书卷古籍,“这本《万物博志》里记载了诸多草本、砂石的用途及产地, 其中包含了坊间流传的一些治病偏方和毒药。譬如这处……”
她将手上那一页最左边的一栏指给霍澹看,“西域草乌头,味辛、甘, 温、大热, 有大毒。”她又指了同页,隔了两行的另一处。道:“曼陀罗两钱, 西域草乌头半钱、往生草两钱半,晒干磨制得‘枯木散’,无嗅无味,毒性稍缓,久服之人面色枯黄,后心脉枯竭而亡,若附水灌予草本,虽常绿如旧,然久之亦枯,枯败之迹难以察觉,一旦枯黄,无力回天。”
霍澹念叨了一遍“枯木散”,思绪飘到远处,卫元祁悄悄将枯黄的杜鹃花换走,而那被换走的杜鹃花正如书卷中记载一样,枯败之迹难以察觉,私下换走后很快便整株枯死。
“西域草乌头,西域的;而这书卷中记载的植物草本也都是西域所产,皇上你说严庆难不成还有同党在西域?”
赵婳侧身,一手手背抵在靠在窗边桌角上,半个身子侧靠过去,这念头也只是在她脑中闪过而已,还未来得及应证。
霍澹沉眸,片刻后,道:“不见得,他本事可没那么大。”
霍澹清楚严庆,他也就能在京畿依仗权势耀武扬威,西域有西州王,严庆的手还伸不到那边去。
听出霍澹话里的自信,赵婳想去严庆那自以为掌控全局的自信,她忍不住笑了笑,“咱们严公公可是无比自信,自认为是掌控全局。”
闻言,霍澹低眉笑笑,绕过赵婳坐在窗边榻上,手肘撑在桌面上,一抬头就正对上她的侧颜,“他一向如此。”
指节扣扣桌面,霍澹道:“正因如此,最先铲除的便是他。”
赵婳和他相对而坐,合上书卷放到桌面上,试探着问道:“皇上已有对策?”
霍澹简单同赵婳分析一番,道:“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朕势单力薄。当初父王登基有严庆一半功劳,故父王便将护卫皇城的护城军交给严庆。”霍澹说着,自嘲一笑,无奈又辛酸,“真是可笑,宦官手握兵权,这朝政能维持几年?朕继位后,虽设立羽林军,让其和护城军一起护卫皇城,如此一来将严庆的势力慢慢削弱一半,但他根基颇深,背后还有同僚,要铲除绝非易事。朕要确保一击即中,不能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
赵婳道:“不好办,但也好办。严庆有同盟,我们又势单力薄,不妨借那同盟之人的手除去严庆?借刀杀人,皇上意下如何。”
霍澹沉眸,道:“朕确实想过,但离间之事,不好做。”
傅钧也是只老狐狸,跟许湛明争暗斗斗了十来年,也没斗出个胜负来,岂是说挑拨就能挑拨。
赵婳眉梢微挑,自信道:“那是皇上没找到法子。”
霍澹来了兴致,眼底滑过一丝玩味,“赵姑娘已有计策?”
赵婳浅浅一笑,明媚灿烂,道:“暂时保密,皇上且等着。”
倒也没有,但想想总会有法子。
霍澹敛了神情,变得有几分严肃。
思忖片刻,他沉声道:“若无性命安全,朕准你去做。”
……
殿中聊得火热,殿外廊下也是一片热闹。
阴凉处,金豆不吐不快,道:“干爹,那赵婳太蠢了,有那么多办法能引得皇上注意,可她偏偏选择了一个蠢办法。”
严庆靠在朱红漆柱子上,心情愉悦,笑道:“办法虽蠢,但咱们这位皇上偏偏吃这一套,这不就留了赵婳在里面?赵婳在里面有一阵子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咱家一猜便知。日后赵婳有了位份,就她这蠢脑子,还不乖乖听咱家的话?”
翘着兰花指,他笑得越发灿烂,“咱家让她作甚,她便作甚,她若惹了咱家不高兴,咱家便让她失去所有,从宫女到妃嫔,再从妃嫔到阶下囚,这滋味可不好受。”
“干爹高见,”金豆如沐春风,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头脑简单,才能为咱们所用,也不怕她生了别心思。”
严庆望向那紧闭的殿门,笑意横生,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且看看咱们这位皇上是如何将自己逼上死路的。”
金豆倒是积极,“我先去准备着。”
严庆敲敲他头,呵斥道:“准备?你准备什么?是准备明目张胆给皇帝下药,还是大张旗鼓跟许家一众人拔刀相向抢夺皇位?时候还早,等赵婳肚子里有了皇帝骨肉再说下一步的话。”嫌弃地看了金豆一眼,道:“再不济,也要等赵婳有了妃位。你这脑子能不能多想想!”
又被骂一通,金豆跟被霜打蔫气的茄子一样,耷拉着头,不敢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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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入秋,但今年的“秋老虎”势头不减,又闷又热,加之树上蝉鸣不断,便让人更加烦闷了。
宫女从冰鉴里端着一盘冰镇的黑紫葡萄,一股冷气化作白雾,袅袅升起。
许太后斜斜靠在软榻上,挑着指尖从琉璃盏中捻下一颗葡萄,不紧不慢剥皮。
嫣红的唇角一启,许太后道:“说说吧,那宫女怎了?”
方才进来向许太后通报的大嬷嬷晚秋毕恭毕敬回道:“皇上不知怎的,又把人召回了思政殿,听说回来后第一天便将茶水洒在了皇上身上,皇上似乎动怒了,但是也不知为何,留她下来伺候更衣。还有那次,在御花园,也是她惹了许贵妃。这奴婢嘴巴可会说了,在皇上跟前哭哭啼啼卖惨,皇上这才将许贵妃禁足的。”
两人谈及的不是旁人,正是赵婳。
许太后拿过丝绢擦手,眉眼间滑过一丝不悦,“这宫中最不缺的便是想要攀上枝头的变凤凰的女子。有些女子,自恃有沉鱼之色,也想搏一搏,但想在后宫立足,单单只有容貌可不行。”
“明嫣那丫头善妒,如今被勒令禁足,尚不知外面的情况,若是这女子趁着这空挡得了皇帝欢心,恐不妙,那宫女留不得。”许太后眼中流出一抹狠戾,攥了攥拳头,厉声吩咐身边的晚秋,“晚些时候把人带到永安宫,哀家倒要看看她有几分姿色,能将皇帝迷得团团转。”
自古以来,男人有几个不色的?
都是一个德行,见着貌美女子便昏了头。
这儿子,跟他爹一个德行。
“奴婢遵命。”
许太后叮嘱道:“暗地里行事,莫让皇帝知晓。”
晚秋递过去一小蝶剥皮的冰葡萄,“奴婢明白,娘娘放心。今儿个让她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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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婳从思政殿出来,正赶上夕阳落山。
宫墙衔着一轮橘黄的圆日,天空中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红得热烈,将这延绵不绝的巍峨红墙映照得如火烧的金龙。
赵婳往霁华宫去,路过御花园时放慢了脚步。
荷花,夕阳,水波涟漪,阵阵鸟啼。
许久没有这边惬意了。
倏地,御花园主道上迎面走来几名宫女,带队的是一名年长嬷嬷,瞧着面相带了凶意,赵婳谨慎,低头想快步离开,却被她叫住了。
“赵宫人,太后娘娘有请。”
晚秋拦住赵婳去路,她给旁边的三名宫女递去眼色,那三名宫女会意,将赵婳团团围住,堵了去路。
赵婳暗道不妙,御花园里除了她们几人再无旁人,许太后此次请她过去,怕是没有好事等她。
“太后娘娘请奴婢过去,是奴婢莫大的荣幸,”赵婳笑脸呵呵,和她周旋,道:“不过长公主方才急急传召奴婢回去,霁华宫就在前面不远,不如等奴婢回去禀告一声再跟嬷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