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宫龙涎香萦绕,热络一整日终是渐渐静了下来。
远山衔落日。
一只信鸽飞过屋檐,在京城中一处鸽房落脚。
司礼监人来人往,唯有一间房间紧闭。
屋内屏风下坐着一老态龙钟的男子,他看着镜子里粘了胡子的自己,捻着兰花指,嘴里哼着不知是什么朝代流传下来的曲子。
声音刺耳,像女子嗓音一样尖细却不柔媚。
烛火昏黄,待他唱完毕,一年轻太监从袖口中掏出张纸团,毕恭毕敬递到席地而坐的男子手中,“干爹,鸽房刚接到消息,应该正如干爹所料,皇上借着灵隐寺祈福,暗自去了益州。”
严庆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不急不慢打开。
【帝在益州,同行之人卫元祁。两人被打散,帝已中箭,不见踪影,恐跌落山崖。】
他从庄帝继位开始便在御前伴驾,距今已有二十三年。
深宫中的妇人心计,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不知见过了多少,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能力,此时面对这一封飞鸽传信仍旧平静。
起身去烛台边,严庆引燃纸条,烧得一干二净。
“准备准备,迎接咱们这位皇上回宫。”严庆阴冷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忽明忽暗,经常拿拂尘的手指摩挲着粘上去的假胡子,心情极好,“皇上乃真龙天子,岂会轻易死掉?筹备许久的好戏,要唱了(liǎo)~”
兰花指一捻,严庆嘴里唱出戏腔,咿咿呀呀。
“干爹,您这招实在是高。”金豆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道:“许氏一党,或者是远在南疆封地的宁王,总有一个是皇上怀疑的对象,却不知一向唯皇命是从的镇国大将军和咱们是同道中人。”
严庆优哉游哉,兰花指一点,戳了戳金豆的额头,“学着点,这叫祸水东引,坐收渔利。”
“干爹说的极是,儿子受教了。”金豆麻溜地倒好茶水,送到严庆手上。
严庆笑道:“去回一封信,路上就被难为咱们皇上了。”
金豆应了一声,拿着严庆的腰牌径直出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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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刺史府。
赵婳懒懒靠在庭院里的秋千架上,还在猜想“关月”身份。
她就是这样,如果没有得到答案,寝食难安。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赵玉成路过院子,见妹妹双目无神,忍不住上前询问。
“没什么。”赵婳回过神,瞥见赵玉成手里的衣裳,这衣裳很新,应该是没穿过,“大哥,这新衣服不合身吗?要送去店里改?”
赵玉成道:“不是,爹问我要的新衣裳,说是给关公子。关公子是府上的贵客,爹曾经受过关家恩惠,故而对关公子敬重有加。”
“我先去送衣裳,你赶紧回房,院里风大。”赵玉成拿着衣裳往西厢房去。
赵婳双手环胸,侧身靠秋千,目光渐深。
她倒不这么认为。
可别是私生子啊。
回房间待了片刻,她估摸着赵玉成已经离开西厢房,独自去找了趟关月。
她到了西厢房,只见霍澹换了身衣裳,站在窗边眺望,不知在思索什么。
“赵姑娘。”
赵婳假笑,礼节性打招呼,“关公子身子可好些了?窗边风大,注意保暖。”
她拉下窗户,问道:“不知关公子这趟来益州所为何事?”
霍澹坐下,“叙旧。”
“和我爹?”
霍澹点头。
“何时回去?”
“今晚启程。”
两人想过招一样,一问一答,从未有话题之外的言语。
“这么急?”
这倒是赵婳没有料到的,难不成真是她想多了?
果然,狗血家庭伦理剧看多了误事……
霍澹手指搭在茶壶上,道:“赵姑娘救我一命,关某没齿难忘,姑娘可有想要之物?”
赵婳微怔。
霍澹望着她沉默片刻,道:“我答应赵姑娘三件事,赵姑娘若是想到可传信到京城太升东街二十七号,关某绝不食言。”
“……”
赵婳一整个愣住,她头皮发麻,感觉脖子上架了一把利刀,随时都会落下,血溅当场。
“不用了,我们互不相欠。”赵婳一口回绝。
三件事,她怕是没那福气消受。
当债主吗?
命都给搭进去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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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赵婳:勿扰,麻溜地划清界限。
第7章 干事业第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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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婳最后没有答应他。
正如他所说,夜深人静时他骑马出了益州。
霍澹留了一张字条给她,上面写的是那时他所说的京城地址——太升东街二十七号。
烛光下,赵婳看着字条失神。
字迹豪放,笔画中藏着锋芒。
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笔迹说熟悉,但仔细想想她在现代每年收到的那张书写的生日祝词,两者又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
她努力得想要寻找笔画间的蛛丝马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反倒把瞌睡给看出来了。
可能是临帖的书法家是同一家,所以字迹一脉相承。
等等,话说虞国和现代的朝代是架空的。
照这么说,她或许没有穿越到几百几千年前,有可能在现代的平行时空下进到了另一个国度,时间线上是一样的。
两个平行时空互不交叠。
或许不用等到虞国的赵婳去世她才能回去,遇到时空扭曲,比如日全食、日偏食之类的天象,她就能回到现代。
但这种天文现象,她一小老百姓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生,得找钦天监。
“算了,睡觉。”赵婳打不知第几个呵欠,终于还是向周公屈服。
她收好字条,脱衣准备睡觉。
古代的衣服真麻烦,还是她的冰丝睡衣舒服,还有她睡觉时抱的公仔。
这里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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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边,霍澹马不停蹄,抄近道避开人群,在第三天傍晚到达灵隐寺山脚。
灵隐寺,香火不断,寺庙中独有的那份庄严和宁静在重重松柏衬托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嘉隆五年三月,皇帝胞妹昭仁长公主突发疟疾,昏迷不醒,众御医束手无策,皇帝于三月廿十日起驾灵隐寺祈福。
一愿,胞妹身体康健。
二愿,百姓安居乐业。
三愿,粮食丰收山河无恙。
因是圣驾光临,灵隐寺严控香客人数,故而寺里要比平日冷清。
祈年殿外的侍卫站了一圈又一圈,丝毫不敢松懈。
偶尔有两三个站在角落的侍卫在闲聊。
“皇上在殿里祈福都快七天了,祈年殿的门关得死死,也不知什么时辰出来。”一侍卫道。
另一位站在屋檐下的侍卫道:“皇上祈福,闭门不出才能显出诚意。皇上最宠的就是昭仁长公主了,当然不能让长公主出事。”
“让你们当值,没让你们闲谈。”
蓦地,侍卫耳后传来一阵男声。
“卫将军。”两位侍卫立刻止了谈话,异口同声躬身喊道,心里紧张个人不停,生怕必然降罪责备。
卫元祁唇角紧绷,身后跟了位送晚膳沙弥。
“你们几个,去偏殿巡视。”卫元祁冷着声音吩咐祁年殿站岗的侍卫,随后带着沙弥进了殿中。
卫元祁,清远侯世子,比霍澹稍大两岁,是霍澹表哥,先任羽林郎中将,与严庆手下的护卫军势不相容。
殿中,团蒲跪了一穿着龙袍的男子,他闻声回头,见到两人连忙起身行礼,“参见皇上,卫将军。”
他汇报道:“皇上不在期间一切正常,并未有人发现,只是偶尔有人在殿外徘徊,不知是许太后的人还是严庆那阉人派来的。”
因和霍澹身形相似,季扬一直被用作霍澹替身,待霍澹外出办事时吸引众人目光。
跟在卫元祁后面的沙弥正是当今天子,霍澹。
脱下沙弥衣服,霍澹里衫已经被右肩上的伤口浸上暗红的血迹,卫元祁见了,神色忽变。季扬换上沙弥衣服,拎着食盒退出大殿。
霍澹就像伤口不痛一样,若无其事从卫元祁手中去拿龙袍,卫元祁手一偏,自行请罪,愧疚道:“是臣疏忽,请皇上降罪。”
卫元祁和霍澹一同去了益州,在快到城门口时遭遇伏击,他断后拖住那十来个歹人,便和霍澹走散了。
霍澹早已料到在途中会出意外,预先制定好了对策,卫元祁奉命行事,击退那群蒙面歹人后以防寺庙有变,马不停蹄赶回灵隐寺。
所幸一切尽在掌握中,他如期回来了。
霍澹没有丝毫要降罪的意思,“表哥,你跟着朕的时间长,怎么也学会了那套官腔?你我表兄弟之间,不说那些。”
卫元祁顿了顿,手中的龙袍已经到了霍澹手上。
“张老先生云游去了,朕留了封信给先生,清远侯府今后收到益州刺史赵明哲的信,直接送到朕手上。”
霍澹换好龙袍,像想起什么一样,又道:“若是收到一封写给关月的信,也一并送往宫中。”
卫元祁应下,打算过会儿取药箱来给皇上换药。
嘉隆五年四月初一,皇帝于灵隐寺祈福摆驾回宫。
霍澹回到殿中,洗完手后严庆躬身递来帕子,“皇上,这一路辛苦。皇上对昭仁长公主宠爱有加,长公主福泽安康,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不久就能醒来。”
“朕就只有这一个亲妹妹,不对她好对谁好。”霍澹撩袍往书案前的龙椅上坐了下去,冷着嗓音问道:“严庆,朕不在宫中这些日子可有事情发生?”
严庆垂下拂尘搭在臂弯处,回道:“宫中一切如常。不过今早通政司递来奏折渝州进奏院进奏使冷兴昌三日前从桥上跌落河中溺水身亡,实乃意外。想着皇上下午回宫,奏折便没有让人转呈道到灵隐寺去,放在了思政殿。”
“渝州进奏院进奏使?”霍澹微微一顿,道:“既然是意外,吏部拟定好任职官员补上去便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没?”
严庆又道:“太后和许丞相近段时间来往甚密。”
霍澹轻嗯了一声,“母后思念舅舅,是朕疏忽了。严庆,明日传旨宣许丞相入宫,此事先不要跟母后说,朕给母后个惊喜。”
严庆笑着应了下来,“皇上这份孝心,太后娘娘会明白的。”
他快被气死了,准备好的脏水眼看着泼出去一滴,瞬间又被皇帝小儿的话堵了回去。
“皇上,午后天气热了起来,不如让奴才伺候皇上更衣。”
严庆这一局筹备许久,小狐狸皇帝不愿意挑明,他不妨直接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装来装去。
矫情。
皇帝肩上定有伤。
修长的指节搭在鎏金扶手上,霍澹狭长的眸子藏不住的深意,在严庆身上打量一番。
顿了顿,他笑着松了口,“也好,昭仁最爱干净,风尘仆仆去她宫中她醒来知道后又得跟朕怄气。”
霍澹起身去了屏风处,严庆将手中的拂尘交到金豆手中,准备给皇帝更衣,他手指还未碰到龙袍,殿外一声高朗的通报传至内殿。
“太后驾到——”
传话太监话音刚落,霍澹展开的手臂登时收回身侧,严庆悬在空中的手臂落空,他恨得牙痒痒。
“回宫已是午后,想着母后在午睡,儿臣就打算等晚膳时才去殿请安。”霍澹从屏风后出来迎接。
许太后落座,慈眉善目,道:“知晓皇上今日回宫,哀家哪有心思午睡。皇上舟车劳顿,寺庙不比宫中,怕是也累着了吧。”
霍澹笑道:“劳母后挂心,儿臣准备休息休息去看昭仁。”
许太后转动手中的佛珠,拇指捻着一珠,娓娓道来,“昭仁从小就活泛,这一病昏迷了十来日,醒来后宫中又要热闹了些,这丫头鬼点子多,指不定又要吵着闹着弄些新花样出来。”
霍澹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愿昭仁开开心心,无忧无虑过一辈子。他和许太后聊了没一会儿就摆驾去了霁月宫。
霁华宫一片死寂。
往常霍澹还没到霁华宫,老远就能听到胞妹吵闹的声音,如今只有间歇的鸟啼声,清冷不少。
屋中,挂着落英的珠帘的华美床上安安静静躺着一名女子,她肤若凝脂,未施脂粉的唇上染了血色。
霍岚贴身侍女莲心见圣驾已至,忙起身行礼。
霍澹负手行至床边,许是听见动静,躺在床上的女子睁开眼睛,朝他挤了挤眼皮,很快又闭上眼睛,如方才一样,一动不动。
霍澹从莲心手中接过帕子,给霍岚擦拭额头,所到之处指尖却忍不住用力戳她,道:“严庆,朕从灵隐寺求来的佛串呢?”
严庆递上,“皇上求得灵隐寺中高僧开过光的佛珠,长公主一定能早日醒来。”
莲心低头,躬身接过帕子,霍澹将佛珠一圈圈缠在霍岚手腕。
“昭仁一向不听话,总喜欢跟朕唱反调,这次醒来朕可得好好管管她。”
此话一处,缩在霍澹衣袖下的手指使劲扯了扯他袖子。
霍岚知道皇兄是专程说给她听的,不就是方才睁眼了嘛,皇兄真是小气!
她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每次都只能等夜里所有人走后悄悄起床活动筋骨。
她容易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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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
赵婳从赵明哲书房中弄来一张益州舆图和整个虞国的舆图,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有一天被请到罗氏院子去了。
赵明哲和罗氏都在,见她来后笑着招手让她过来,说是有东西要给她看,让她拿拿主意。
丫鬟拿来五张画卷,依次在赵婳面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