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陛下有几位姊妹,陛下随便推一位出去便成,左右不是亲生的。但是先帝膝下,长大成人的子女中,就只有你和皇帝,这和亲的重担,自然就落到了你身上,陛下没有选择。”
“南诏国近些年不太安分,在与我虞国交界的南疆边境频频滋事,倘若你皇兄驳了异牟硕求亲,你说异牟硕回到南诏会如何?异牟硕是南诏国大皇子,将来等南诏王百年后,他便是新一任南诏王,异牟硕会咽下这口气?届时异牟硕起兵攻打虞国,便一切都晚了。”
许太后的话缓缓飘进霍岚耳中,像是一股疾风,推着水面上的一叶扁舟往前走,那舟越飘越远,进到了湖面漩涡中。
霍岚感觉她要被溢到船上的水溺死了。
皇兄不答应,两国就要打起来?
“虞国已经很久没有战事了,百姓安居乐,一派和乐。昭仁,你是长公主,是万千虞国子民的长公主,你的任性,会要拉虞国百姓过上颠沛流离的战乱生活。”
许太后悠悠说道。
和亲之事,霍澹犹豫,明显就是不同意异牟硕的求亲,只是拖延一阵为了寻个拒绝异牟硕的借口,但倘若这风波的主角松了口,皇帝会作何感想?
一个不准嫁,一个执意要嫁。
许太后光想想,就觉得这场面会很精彩。
霍澹气急了,说不准真就把霍岚嫁到南诏国和亲,从此兄妹俩感情大不如前。
“同在皇室,你的感受哀家清楚。你虽不是哀家所出,但哀家是看着你长大的,哀家也希望你能有门好事。”许太后说了一大堆违心话,终于要开始进入正题了,“身在皇室,哪有事事都如愿的?”
“倘若许太后是来当异牟硕的说客,那便不必了,”霍岚从榻上下来,冷着一张脸将许太后往外赶,“儿臣身子不适,乏了,请太后娘娘移驾回宫。”
霍岚赤脚站在榻边,不管不顾就要拉许太后出去。
“放肆!”
许太后岿然不动,大喝一声。
“哀家不是谁的说客,哀家是来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跟你说清楚。你再这般无礼,你皇兄这皇位就算是坐到了尽头!”
霍岚渐渐松了手。
许太后整理整理被她弄凌乱的衣裳,郑重其事,音调高了几分,道:“自古以来,和亲和的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么?和亲,和的是两国的安宁。你是虞国的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你嫁到南诏去,便是代表数十万虞国百姓的安宁。哀家好声好气与你说,你不听,你这长公主的位子,是谁给你的?是你皇兄?是虞国万千百姓!”
“陛下若真不想让你和亲,大可在寿宴上,在异牟硕提出后拒绝。可是你敬爱的皇兄没有,他在考虑,考虑这门亲事值不值得做,是利大于弊,还是有弊无益。”
许太后的话句句戳她心窝,霍岚扯着许太后袖子,恨不得立刻把她赶出寝殿,“你胡说!皇兄才没有这心思!”
“哀家胡说?”许太后面色一沉,脸上的和善瞬间消逝,她手臂一甩,将霍岚推了出去。
霍岚根本没想到许太后急了会使这一招,她猝不及防,“咚”的一声跌落在地上。
许太后离开软榻,端着走到霍岚身边,她带着几分怒气,抓起霍岚右手,迫使她直视自己。
“哀家是过来人,哀家走过的路,比你吃的饭还多。”许太后道:“作为皇室子女,婚姻之事早就不是你能自主的。你瞧瞧你皇兄,明明不喜欢许明嫣,不还是乖乖听哀家的话,将她纳入后宫?为何呢?不还是想将那几分权利牢牢捏着手中?你皇兄连自己的婚事都愿意那出来作为局,更何况是你?皇室之中,利益为上,昭仁,你太天真了。”
霍岚手腕被许太后捏得疼,她想挣脱,可许太后发狠似得不让她动弹半分,“你这个坏女人,少给皇兄乱扣脏帽子!本宫纵使是一头撞死也绝不去和亲!”
许太后一声嗤笑,将霍岚的手举得更高了些。
她探身靠近,“看来你很相信你皇兄,你啊,还是太单纯。既然如此,哀家就好好来为你算算这笔账。”
“南诏国与虞国交战,最先有战火的地方便是两国边界。南诏既然要打,便是召集了足够人马,而虞国驻守在南疆的士兵不过八万大军。八万大军能守住吗?是啊,我们有援军,可援军赶过去时,南疆又是什么局面?战火一旦开启,就是残酷的,纵使是赢了又如何?那些因为战火而枉死的百姓和将士们能活过来么?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像平常一样和家人们生活,却被无端卷入这场战争,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日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许太后红唇勾勒出一抹微笑,她逆着烛光,脸上的神态掩映在黑暗中,让人越发看不清楚,“昭仁啊,你身为虞国的长公主,非但没有将肩上的责任担起来,反而还惹出这场战事,你当真问心无愧么?九泉之下,你父王,还有你母妃都在看着呢。”
霍岚怔住,那恨透了许太后的目光慢慢缓和几分,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动摇了。
倘若真的因为她执意不嫁,将虞国和南诏维持了数十年的和平局面打破,让南疆百姓无端遭受战乱,她便是千古罪人,她还有何颜面面对虞国百姓,面对霍家列祖列宗。
许太后松手,缓缓起身,“以一人的幸福,换取南疆,乃至整个虞国的安宁,是你作为长公主的责任。”
“哀家言尽于此,该如何取舍,你好生考虑考虑。”
许太后看一眼坐在地上的神情恍惚的霍岚,头也不会踏出寝殿。
“恭送太后娘娘。”莲心被晚秋拦住,一直候在寝殿外面,生怕殿里许太后对霍岚做些什么,一颗心七上八下,好不容易等到殿门打开,送走许太后,她忙不迭进了寝殿。
见霍岚双手环膝缩成一团坐在地上,莲心心下一惊,不知许太后对她说了什么,让她这般颓丧,“殿下,地上凉,快起来。”
“莲心,我不想嫁给异牟硕。”霍岚扑倒莲心怀里,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南诏好远,异牟硕我也不喜欢。可是,我不得不嫁。”
霍岚呜咽着,莲心轻轻抚上她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烛火摇曳,偌大的殿中只有霍岚的啜泣声。
许太后说的没错,她是虞国的长公主,虞国百姓既尊称她一声长公主,她便不能因为个人私心将整个虞国卷进战火里,害得无数南疆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她不能让虞国百姓寒心。
她是长公主,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没一天受过苦难,这金汤匙,往大了说,是百姓给的。
爱情不是她的全部,她和皇兄一样,肩上有担子,身后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
倘若牺.牲她一人的幸福,能换取整个虞国的安宁,她愿意。
她嫁去南诏,不仅能让两国百姓安居乐业,而且皇兄从此还多了南诏这一股势力,许湛和宁王,多多少少有几分忌惮。
霍岚慢慢止了哭声,发泄过后,她从莲心怀里起来。
抹去眼角的泪,霍岚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像个没事人一样,道:“准备准备,本宫要沐浴,累了一天,乏了,也是时候歇下了。”
“殿下……”
莲心有些担心霍岚,迟迟不动。
霍岚催促道:“快去,本宫今日好累,想睡觉了。”
“喏。”莲心虽不放心,但还是下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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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清远侯和张焱到思政殿来找过霍澹。
清远侯是霍澹兄妹俩的表叔,自然也留心这霍岚的婚事,只不过异牟硕的求亲来得太快,众人都毫无准备。
“三妹在世时就疼爱昭仁,倘若她此时还在,拼了命也要将昭仁保下来。”
清远侯口中的三妹,正是霍澹已故生母,娴妃。
作为霍岚的表叔,清远侯希望她不要走历代公主都走的老路,远嫁他国,可是作为臣子,一切以已大局为重,他不愿两国维持了多年的和平就此中断。
清远侯将心中所有的无奈化作一声叹息,语重心长道:“但是,倘若陛下拒绝异牟硕,挑起虞国和南诏的战乱,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望陛下陛下以大局为重!”
话毕,清远侯将官袍一撩,跪在地上,重复道:“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表叔先起来。”霍澹去扶清远侯。
他已经很头疼了,倘若他南疆百姓于不顾,今日在寿宴上便一口拒绝了异牟硕,哪还用得着一拖再拖,试图找一个让异牟硕心服口服的借口。
一旁的张焱道:“陛下,依老臣之见,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和亲是异牟硕提出来的,若要化解,还需让南诏那边亲口撤回。”
霍澹负手而立,看着烛台上快要燃尽的蜡烛,思绪万千。
“道理,朕知道。”霍澹漆黑的眸子深不见的,指腹缓缓转动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吟道:“一寸山河,一寸土。”
“朕不会拿数万百姓和边疆的领土开玩笑,朕拎得清,也看得明。”
但是他会尽全力阻止和亲。
清远侯和张焱一听,那悬着的心跟着安定下来。
沉默片刻,霍澹道:“最近朝中的风向,二位需要多多注意,尤其是宁王这边。”
“宁王?”
清远侯和张焱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清远侯张焱走后,思政殿又迎来了傅钧。
霍澹一个头两个大,坐在龙椅上面露疲态,甚至都不想见傅钧,“你也是为了和亲之事劝说朕的?”
傅钧拱手,道:“陛下,此亲不能结!”
霍澹倒是意外,按在眉心上的手指缓缓挪下,搭在扶手上,道:“展开说说。”
傅钧正身,道:“回陛下,臣以为南诏皇子如此做法,是在威胁我虞国。两姓联姻,本来就讲究你情我愿,可异牟硕在寿宴上咄咄逼人。怎地,倘使陛下不同意这门亲事,难不成他还要记仇攻打我虞国?南诏国国土不及我虞国三分之一,兵力也没我虞国多,口气却不小。倘若真打起来,臣愿率领手中十五万京畿军,讨伐南诏,以我们的兵力,还会输不成?”
霍澹瘦长的手指敲了敲扶手,良久后才道:“傅爱卿说得不无道理。这一仗,我们真是胜券在握。”
傅钧恭维道:“陛下圣明。”
霍澹目光落到傅钧身上。傅钧身为镇国大将军,不可能不知道两国兵戎相见,最遭殃的是百姓这一浅显的道理,竟还说出这样的话。
傅钧有问题,一味挑唆他拒绝异牟硕,率兵亲征,究竟打的哪门子主意。
……
翌日。
还真让霍澹猜准了,异牟硕进宫求见。
高全盛奉旨来凤栖宫寻赵婳去思政殿时,霍岚正好在。
“异牟硕求见陛下?”赵婳问道。
高全盛点头,此时霍岚也在,他又不好回避着说这件事,便一直埋着头,“陛下在等娘娘过去。陛下借口有要事,将南诏皇子晾在一旁。”
“放心,陛下不会答应的。”赵婳握住霍岚的手,一再安慰她,“跟本宫一道去思政殿,事情没你想得那般糟。”
赵婳带着霍岚往思政殿去。
霍岚昨晚想了一夜,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今日来找赵婳就是要告诉赵婳,她愿意去和亲,可是她不知道改如何跟皇兄说,便想着先告诉赵婳,让赵婳帮劝一劝皇兄。
哪知霍岚这话还没说出口,高全盛就来传旨了。
第101章 干事业第一百天
思政殿。
赵婳让霍岚去书架后面藏着, 不管待会儿发生何事,也不论异牟硕如何说,千千万万不要出来。
霍岚明白, 想着兴许事情真有转机, 便暂时将昨想了一夜的结果放了放,匆匆去了书架后面,拿几本书将书架上较大的空隙填满, 确保将不让人发现。
这厢, 赵婳去了御案旁, 拿起一块砚, 佯装伺候陛下练字作画的贤良模样。
霍澹见时候差不多了,对高全盛道:“传南诏皇子异牟硕。”
很快,异牟硕由高全盛领着, 进了思政殿。
异牟硕行礼,道:“参见陛下, 贵妃娘娘。”
得了皇帝应允, 异牟硕正身, 他见皇帝身旁的女子正是昨日在寿宴上忽然晕倒的那位, 便又道:“贵妃娘娘身子好些了?”
赵婳搁下砚,站在霍澹身边,柔柔一笑, 道:“好多了,多谢大皇子关心。”
异牟硕此行前来所为何事,众人一清二楚, 趁着异牟硕还没提出来, 赵婳先发制人,道:“本宫与昭仁长公主情同姐妹, 昨个日子听说大皇子要求娶长公主,确实是有些不舍,急火攻心,这才一下晕了过去。”
赵婳问道:“不知大皇子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对昭仁情深?这一夜的时间,大皇子那股子热情也慢慢褪去,应是冷静了下来,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仅一面之缘,就如此草率竟婚姻大事定下,大皇子此番做法让陛下和本宫怎放心将长公主交给你?”
异牟硕笑了笑,明白此话是何意。
“不瞒陛下和贵妃娘娘,在宴会我虽是第一次见昭仁长公主,但总感觉在何处见过一样,想必是我与昭仁长公主前世的缘分。昨夜回了鸿胪客馆,我让随行巫师算了一挂,两国联姻,此乃大吉之兆,是天降神女,庇佑我南诏百姓。与长公主和亲,不管是对虞国,还是南诏,都是天大的彩头。”
话毕,异牟硕单手置于胸前,虔诚道:“请陛下赐婚,保我南诏和虞国百年安宁。”
霍澹指腹摩挲玉扳指,不苟言笑盯着台下的人。
“大皇子出门在外,还带了位巫师。”
异牟硕回道:“个人习惯罢了。我出远门总是不心安,带位巫师隔几日算一卦。”
异牟硕根本就没带巫师,说的这番话不过是扯了个让霍澹没法子拒绝的借口。
他在画卷上见过无数次的女子,昨日终是见到霍岚,真真是比画像上还有好看,古灵精怪又有几分公主脾气的,可谓是他日日想娶的人。
“感情讲究的是两厢情愿,大皇子此番话,倒是让本宫觉得另有所图。大皇子让长公主嫁娶南诏,究竟是大皇子倾心长公主,还是因为大皇子所带那巫师占卜的一吉卦,让长公主嫁去南诏,就是为了让南诏国国运昌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