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责。
良久,霍岚深呼一口气,将眼泪憋回,稍稍稳住情绪,抬眸道:“姜子真,你陪本宫逛逛京城罢。”
事到如今,除了留些回忆,霍岚别无选择。
她怕南诏一怒之下攻打虞国,届时她便是千古罪人,愧对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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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霍澹听了赵婳那一席话,终究还是没去霁华宫找霍岚,一个人回到思政殿折子拿在手中也看不下去,便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失神。
赵婳去了趟永安宫,警告完许太后便直接去了霁华宫。
想着他们两兄妹闹了不愉快,赵婳本意是让霍澹当面安慰安慰霍岚,可霍澹脾气又差,有些话和事情不愿跟人说;霍岚总觉得给霍澹拖了后腿,所以这次她有机会帮霍澹,毅然选择了用后半生的幸福来帮她皇兄,若是没人从中调解关系,不知两人是不是要吵起来。
可赵婳去了霁华宫,被告知霍岚带着莲心出宫散心了。
赵婳又回到思政殿,只见霍澹失神,连她来了也不知道,“陛下放昭仁出宫散心了?”
她走过去,霍澹闻声,放下手里的奏折,眉头蹙了蹙,“昭仁出宫了?”
“陛下没去霁华宫?”赵婳意识到一丝不对劲,霍岚有出宫令牌,倘若想出宫去,宫门口的侍卫自然是不敢拦的。
赵婳从霍澹的反应,看出他是既没去霁华宫,也不知道霍岚出宫一事。
“陛下安心,长公主既然是因为虞国百姓才答应的和亲,那殿下便不会逃跑。殿下许是心情不好,这才出宫散心的,等晚些时候殿下回来,陛下别怪殿下。臣妾适才去了一趟永安宫,发现许太后有些奇怪。”
赵婳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告诉霍澹,想着他知道后还能有个防范。
“阿婳发现了什么?”霍澹沉着的脸色忽地有几分好转,问道:“许太后跟异牟硕求娶昭仁有关系?”
赵婳摇头,“此事暂无定论。臣妾今日擅闯永安宫,许太后不知在偏殿中做什么,因是臣妾擅闯,许太后猝不及防,匆匆忙忙便从珠帘后出来,衣袖上沾了些许类似香灰的东西。还有,臣妾一踏进偏殿,就一股很淡的香烛味,因为偏殿里点了熏香,臣妾也不知道闻得准不准确。总之,许太后不知在偏殿藏了什么秘密,臣妾怕对陛下不利,陛下防范些。”
有可能是巫蛊之事。
“偏殿?香烛?”霍澹猜不透,指腹按了按眉心,道:“等南诏国这事过去,朕去永安宫好好会会她。”
他现在被昭仁的婚事弄得焦头烂额,没功夫跟许太后周旋。
“陛下,娘娘,西州皇子赫哲昊在殿外求见。”
正说着,高全盛忽地进来通报。
赵婳看了霍澹一眼,心想赫哲昊来作甚?莫不是来借兵的?
赫哲昊曾亲口说出寿宴献舞的目的,昨晚清落和古兰珊朵在寿宴上顺利献舞,却因为异牟硕突然的和亲未能说出,赵婳猜在他离开京城前,定会再与霍澹提这事,但是她没想到,赫哲昊这么早就来了。
霍澹:“传。”
很快,张全盛领了赫哲昊进殿。
赫哲昊行了个礼,道:“陛下,我今日启程回西州,特来辞行。多谢贵妃娘娘前阵子帮我西州舞团解了燃眉之急。”
赵婳和煦一笑,道:“大皇子客气,没什么比两国安定更重要的事情了。这寿宴刚完,大皇子何不多留几日,我虞国京城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赫哲昊没有提借兵一事,只是单纯来辞行?
赫哲昊千里迢迢从西州来虞国,沿途还遭受了赫哲休屠的毒手,如今顺利在寿宴上献舞,不借兵便空手回西州了?
他甘心?
左右赵婳不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赫哲昊面露愁色,道:“实不相瞒,赫哲休屠不见了。”
话音刚落,霍澹与赵婳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出相同的情绪——此事蹊跷,恐不简单。
赫哲昊又道:“赫哲休屠出席寿宴的目的,陛下想必知道,如今他的计划落空,我担心他先我们使团一步回到西州,加害父王,不得不提前启程。”
赫哲昊原本是打算找虞国皇帝借兵,但寿宴那日南诏王子提出要与虞国共缔姻亲,虞国皇帝似乎是不愿意,倘若他在这关头借兵,虞国皇帝恐是不答应。
但好在,他寿宴献舞的目的已经达到,西州邻国知道他在寿宴上让虞国皇帝高兴,便知道两国关系甚好,西州背后还有个虞国交好,这段时间内不会轻易动西州。
当务之急,是要知道赫哲休屠在哪里。
赫哲昊怕就怕赫哲休屠恼羞成怒,回到西州第一件事便是对他父王下手。
赵婳问道:“敢问大皇子,赫哲休屠何时不见的?”
倘若她没记错,霍澹先是将赫哲休屠送到了天牢,后才将他交到赫哲昊手中,这时候赫哲休屠已经是有伤在身,逃能逃到何处去?
因此逃走的时间节点十分重要。
“昨日,寿宴结束前。”赫哲昊详细告知,“早上出乐泽院时我还去房间看过赫哲休屠,哪知寿宴结束再回去时,他便已经不见了。”
霍澹道:“今早京城城门打开,赫哲休屠混在人群中出京也不是不可能。”
赫哲昊:“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启程,怕就怕赫哲休屠先一步回西州,届时他让手下的士兵在途中截住我,再对我父王下手,这西州王位便顺理成章让他坐上了。”
……
寒风簌簌,殿外的树枝被吹得东摇西晃,沙沙作响。
赵婳坐在窗边榻上,手指把玩着空茶杯,将乱着的思绪慢慢理清。
忽地,她眼眸一亮,抓住对面放在桌上的手背,喜悦道:“陛下,你还记得赫哲休屠是在谁院子里被抓得么?又是同谁一起出现在那院子里?”
霍澹当然知道,那院子是他皇叔宁王借下属的名义买下的私宅,倘若不是霍澹早留了个心眼,密切注意宁王的动向,宁王这藏着掖着的事情,他还真不知道。
至于那跟赫哲休屠联手,将阿婳掳走的同盟,便是死万次也不足够的秦介!
霍澹一想起秦介伤他阿婳,他就恨不得将此人受钟刑、水刑,后再五马分尸!
倏地,霍澹望向赵婳,眸底的神色与她方才一模一样,“宁王!秦介!”
“赫哲休屠可能藏身在宁王府!”霍澹道。
赵婳打了个响指,“和臣妾想到一块去了。前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密,一件接着一件,先是臣妾昏倒,原主要找秦介报仇,后又出了西州舞姬这事,再然后便是秦介和赫哲休屠联手。这些事情看似各是各的,但是一串起来,便成了一条有交点的线。一梳理,脉络全清楚了!”
“秦介和宁王必有联系!为何陛下派出的羽林军毫无收获?那是因为我们都忽略了一点,秦介藏在宁王府上,所以羽林军们一无所获。为何秦介会出现在宁王隐秘的私宅?在羽林军的追捕下轻而易举逃出去?那是因为秦介从头到尾就知道这处宅子的存在,也明白这处宅子的构造。”
听完赵婳的分析,霍澹眸色越发地深了。
赫哲休屠若真藏在宁王府中,那赫哲休屠打算在寿宴上行刺许太后会不会是宁王出的主意?
勾结异邦,欲害太后,图谋不轨,这是叛.国!
不对,赫哲休屠的目标恐怕不是许太后,而是他!
第103章 干事业第一零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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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婳从榻上下来, 去御案上取来纸和笔。
宣纸上画上一个圈,赵婳写下“益州”两字,又道:“陛下, 我们再往前看, 说说秦介。”
“秦介千方百计接近原身,骗取原身感情,但是秦介并不喜欢原身, 就臣妾知道的而言, 秦介似乎是为益州厢军而来。益州群山环绕, 山路陡峭, 出益州不容易,进益州也难,但是益州气候宜人, 盛产粮食,益州州仓里的存粮数量虽没京城粮仓里多, 可胜在品质。有兵, 有粮, 益州完全就是处被众人都小瞧了的宝地。”
“陛下在看这边, ”赵婳笔尖一转,在宣纸上“益州”的右下方画了个圈,“南疆, 宁王封地。这块封地可以说是虞国诸王中最差的一块封地。”
赵婳纸上一分析,霍澹恍然大悟,接过她话, 瘦长的指尖落在最先的圆圈上, 道:“所以秦介去用益州,是受宁王指示。宁王想要悄无声息将益州揽入囊中, 如此一来,他进可攻皇城,退可居于益州。”
“等等,朕又有发现。”霍澹从赵婳手中拿过毛笔,在“南疆”西南方向圈出一片。
“这是?”赵婳支头过去,眸色一亮,“南诏国!”
“异牟硕求亲,莫不是受宁王挑唆?”赵婳秀眉紧蹙,“不对啊,异牟硕为何要听宁王的?而且陛下不答应异牟硕的请求,异牟硕便要攻打虞国,两国打起来,对宁王有什么好好处?”
又是和赫哲休屠有往来,又与异牟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宁王这根搅屎棍,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秦介和赫哲休屠此时都在宁王府,陛下,臣妾想……”
“朕不准!你趁早打消那念头。”
赵婳话还未说完,便听见霍澹一口拒绝了。
赵婳不悦,道:“陛下还没听臣妾说完,怎就知道臣妾想干什么。”
桌上画了圈的宣纸被霍澹收起来,“你那心思,朕还能猜不到?宁王与父王争过皇位,心狠手辣,不似严庆和许湛那般好对付,朕不会让你再涉险的。”
赵婳尝试说服霍澹,“可是……”
“没有可是,此时修要再说。”霍澹打断她,离开木榻坐回龙椅上,朝外面喊了一声,“高全盛,传季扬!”
赵婳有几分泄气,站到霍澹旁边。
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性子就是这样,但是有分寸,她受点小伤没什么,可霍澹就不一样了,他若是有个闪失,皇城里伺机而动的人不知会搅起怎样的风云。
她正愁着,季扬已立身站在殿中。
“秦介和赫哲休屠你可还有印象?”霍澹端坐在龙椅上,严肃问道。
季扬点头,秦介便是那位早前掳走赵贵妃的男子,而赫哲休屠还是他亲自从天牢提出,交到赫哲昊手上的。
霍澹安排季扬,“今晚夜深人静,你悄悄潜入宁王府,查查他们二人是否在宁王府。”
季扬抱拳,“末将领命,以防万一,现在就去宁王府盯着。”
霍澹允了,“去罢。”
季扬离开后,霍澹瞧见一旁闷闷不乐的赵婳,知道她失落,依她的脾气,说不准现在肚子还憋着气。
将赵婳拉到身边,霍澹态度软了几分,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好了,别生气。朕让季扬去了宁王府,等有了结果我们再好好商议。”
赵婳顺势回握他手,指腹摩挲着他手指执笔磨出的薄茧,道:“没生气。臣妾今晚想去霁华宫陪长公主,就宿在霁华宫。”
霍澹:“朕同意了。你看着点昭仁,让她别胡思乱想,也别做傻事。”
如此也好,省得他今夜又愁又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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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点,这些个东西有些破损,仔细你皮。”
莲心守着进出霁华宫搬东西的内侍,一遍又一遍嘱托。
她跟着霍岚出宫,亲眼见到姜少卿带着长公主逛京城,姜少卿买了好多东西给殿下。殿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好似去南诏和亲的愁事不存在一样。
殿中,霍岚让人将墙上的一幅字画收起来,“风筝挂在这里。”
“这一对瓷娃娃,放在本宫寝殿,梳妆台上。”
“不行,这是本宫挑了许久挑出来的柿子花灯,挂正殿外面不好看,挂在寝殿廊下。”
“这个放那儿。”
“还有这个……”
霍岚站在大殿外面指挥宫人们放东西,这些全是姜子真送给她的。
她最喜欢的,还属那一对瓷娃娃,一男一女,可可爱爱,就跟她和姜子真一样。
半个时辰后,霍岚望着被重新布置过的霁华宫,心中说不出的高兴。
都是姜子真送给她的。
“殿下,这个放哪里?”莲心拿着一个妆奁问霍岚。
“给本宫。”霍岚宝贝似地将妆奁接过,往寝殿走去。
妆奁里全是这么些年姜子真从她这里赢走的首饰。
她心爱的宝贝首饰,又回来了。
霍岚这不对劲的模样,莲心看在眼里,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昨日和今早殿下哭得昏天黑地,眼底全是绝望;可出宫见了姜子真后脸上的笑就没听过。
莲心跟在霍岚身边久,是霍岚的贴身宫女,她瞧得出来,带殿下待姜少卿不同;姜少卿对殿下似乎也与旁人不同。
但是,殿下不日就要嫁去南诏国了,她和姜子真……
莲心跟在霍岚后面进了寝殿。
霍岚将妆奁放好,对着手中的一支珊瑚红发钗失神。
莲心眼尖,道:“这不是殿下十四岁那年,南海进贡的珊瑚簪子么,殿下最喜欢的一支,奴婢记得这簪子殿下给了姜少卿。”
霍岚将簪子戴上,笑道:“姜子真都还给了本宫。”
左右晃了晃,霍岚看着镜子里的人,摸了摸簪子,笑容明艳,“莲心,姜子真喜欢本宫。他笨死了,本宫才不嫌弃他呢。”
她拉莲心到身旁,将妆奁里的首饰给她看,“原来本宫给了姜子真这么多好看的首饰。那个笨蛋一直攒着,说是等以后娶了本宫,等新婚之夜时全还给本宫。”
说着说着,霍岚笑得苦涩,“那个笨蛋今天带本宫去了京城好多地方。留香楼,以前他可一眼都不让本宫看,今日竟带本宫去了留香楼外岸边亭台,可是本宫早就对留香楼不感兴趣了。太晚了,太晚了。”
两声“太晚了”,两声不一样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