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节上,白芨掌着鱼形的灯,向好友坦白了师兄对她的心意。
“柳柳,我觉得,师兄可能是想同我结为道侣。”她有些茫然,盯着走马灯上不断变换的鱼。
“可是,我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师兄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即使喜欢我,以他的性格,也不会说出口吧。”
余柳颇为奇怪地看着她:“芨芨,大家喜欢你是正常的呀。你性格好,长的也漂亮,修炼速度还快,年纪轻轻就结了婴,宗门的任务有四分之一都是你接下来的,为什么要质疑自己的好呢?”
湖岸边很少有人来,白芨提着灯站在湖边。灯光旖旎,趁得水中鱼儿争相跃出水面,又扑通一声沉了下去。
余柳提着花灯劝慰她道:“不要多想了。祝师兄修为又高,剑法又好,他日定能证道成仙。与祝师兄在一起,你的修为也会有所精益,况且,你也是喜欢祝师兄的呀,为什么要纠结这些呢?”
湖中的鱼又是一个跃起,却见走马灯上的鱼张开大嘴,一个吞噬,那湖中鱼便消失了,甚至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白芨揉了揉眼,望向手中的走马灯。
走马灯在她眼前不断变换着各种鱼的图案,刚刚那凶神恶煞吞食湖中小鱼的食人鱼仿佛是她的错觉。
余柳在她耳边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见。
“好啦,逛也逛完了,我们回玉昆吧。”余柳不由分说地扯过她,将两人手中的花灯放在湖边,御剑离开晋王城。
白芨回去后在洞府闭关了三十年。
不知是她心性有所突破,她竟然在短时间内进阶到了出窍期。雷劫漫天,盘旋在白芨的洞府上,就等一个落下来的时机。
祝景之上个月才闭关出来。这些日子里他并未闲着,而是又去了一趟魔界,和边镇的魔修打了一架,可依然没有得到枕月剑的消息。
算算日子师妹也快出关了,他额外寻了些对修为有所进益的灵器,准备送给师妹。
结果师妹比他想的还要努力。
手腕粗的金雷不断自雷云落下,白芨踏空而出,只身迎上金雷。
玉昆有阵法庇护渡雷劫的弟子,因此削弱过的金雷打在白芨身上,并不算疼。有着阵法和灵气护体,再可怖的金雷打在身上也像挠痒痒般,毫无痛感。
金雷下落持续了半天之久。
雷云散开之际,白芨施了个净尘术,足尖一点,缓缓下落。
“恭喜师妹成功进阶出窍期。”祝景之含笑看着白芨。
白芨的衣摆被金雷劈得破损,但是身上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祝景之暗自松了口气,把早已准备好的温山玉递给师妹。
“如今师妹刚刚破境,这块温山玉有助于稳固修为,带在身边对你有好处。”
白芨接过温山玉,发现上面早已贴心地系好红绳,方便她束在腰间。“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只是她环顾四周,发现好友和师弟并不在,不禁有些疑惑。
祝景之仿佛知道白芨心中所想,笑着道:“昨日掌门飞升,玉昆宗正举办典礼,迎接八方来客。大家这两天都在为此而忙,抽不出空。而我实在是不愿意错过师妹破境进阶,就逃了过来。”
掌门飞升了???
不是说已经很久没有修真者可以飞升了吗?
白芨觉得脑子一跳一跳的,竟出声把内心所想问了出来。
祝景之奇怪地看着她,甚至手掌靠近她的额头:“莫不是师妹被雷劈昏了头,修真界一直有人飞升呀,前些日子魔祖还证了魔道成魔神呢。大喜的日子可不能乱说话。”
白芨没说话。
自从跌下登仙崖,她的状态确实不算好。她压下心头的疑惑,随师兄走出洞府。
宗门张灯结彩,布置的仿佛晋王城过年一般热闹。她的师父徐白作为新任掌门,正在准备继任大典。
魔界和妖界都献出了贺礼,庆祝玉昆掌门证道飞升。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地美好。
眼前是雾气蒙蒙的一片,她听见祝景之清冷中带着少许的温柔:“师妹,留在这里好吗?”
第12章 问心
这里很好,当然很好。
师兄知晓她的心意,想和她携手余生;好友们在身旁,陪着她通往大道;修真界一片祥和,只要勤奋修炼,一定会证道飞升。
若是问白芨还有什么遗憾,大概是她遗失在登仙崖下的枕月剑吧。
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枕月剑如同消失了般,始终不能被她感应到。
祝景之一手按着佩剑,另一只手伸出来放在她面前,正等着她搭上去。
白芨有些恍惚。
师兄一身白衣,眉目间不是疏离的冷感,而是温和又亲切。就像碎星剑和枕月剑是对剑一样,他们也该是一对。
还在等什么?心里的声音一直在催促着她。为什么不搭上师兄的手呢?留在这里不好吗?
是很好。
白芨苦涩地扯出一抹笑容。
湖边的食人鱼走马灯,丢失了的永远也找不到的枕月剑——
她都想起来了。
一切都是假的,镜花水月罢了。
眼前的祝景之扔冲她伸着手,似乎在等她做决定。
白芨慢慢抽出身后的水月剑。
祝景之一共送了她两把剑,一把是枕月,被她亲手丢弃了。而这一把,却要刺向他。
她记得,师兄最后对她说的一句话是,理应诛杀。
脑海里是重复练习过无数遍的剑招。剑刺入祝景之的身体时,眼前的画面逐渐破碎开来,露出本来的样子。
漆黑而又熟悉的黑色墙壁出现在白芨的视野里。
这里是伽蓝塔第三十层,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三十层邪魔的幻境罢了。
邪魔的本体是一团深黑色的雾气,它并没有什么实质性造成伤害的能力,真正的杀机藏在它释放出的“问心阵”里。
白芨猜测,问心阵恐怕是能反映出人内心深处的欲望,根据欲望构建的环境。如果不能分辨察觉出来,会一辈子留在问心阵里,然后被黑雾慢慢蚕食。
这也是问心阵的恐怖之处。
是人就会产生欲望,而利用欲望无限去将内心深处的渴求不断放大,控制住,让人心甘情愿地沦陷,是黑雾天生的本领。
如果不是因为那诡异的食人鱼走马灯和被她亲手抛弃的枕月剑,她恐怕真的会永远留在问心阵的幻境里。
白芨深吸口气,将那团雾气踹到一边,这才想起与她一同进入三十层的喻永朝来,回过头去——
喻永朝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
喻永朝自踏入黑雾的那一刻,就攥紧了自己的双手。
用力,再用力,直到指甲嵌入手掌里,流出了温热的血液。这样带来的疼痛似乎能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的理智。
年幼的喻永朝站在村落中,同村的孩子不断地往他身上砸着石头。
尖锐的石子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头上,手臂上。小小的男孩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头,蜷缩在了地上。
“你这个怪物。”女孩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嗓音尖锐,“这样的杂种就不应该存活在世界上。小虎,二狗,我们打他!”
密密麻麻的石子便如雨下,砸得喻永朝不断闷哼。他不敢叫出声,因为这群人会打他打得更厉害。
上次他试图呼救,被其他几个男孩打到站不起身来。后来他学乖了,无论他们怎么欺负、谩骂他,喻永朝都不会还嘴,也不会因为疼痛喊出声来。
就像现在这样,他不对他们做出任何回应,他们自然会觉得没有意思,没一阵就走了。
喻永朝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石子和尘土。
他展开攥着的手,手心里是两颗彩色包装的奶糖。糖纸在阳光下,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今天私塾的教习先生给了他两颗糖果,还好他把它们护住了。
回家的路不是很长。
他的家在村落尽头的一个小房子里。只是每次从这里站起来再走回去,总觉得很漫长很漫长。
喻永朝握着手心的糖,用力地眨了眨眼。
“母亲。”他推开屋门,“我回来了。”
他的母亲喻霜柳正绣着什么东西,满眼的温柔慈爱。她听到小喻永朝的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今天做什么啦?”
“今天先生教我们背了书。我背的最好,所以他奖励给我两颗糖果。”喻永朝乖巧地答着,伸出手把糖果递出去。
“好孩子。”
喻霜柳先是摸了摸他的头,又看到他胳膊上的淤青,叹了一口气:“又是那几个孩子欺负你的?”
“是。”他答。
“委屈你了。”喻霜柳伸手想触碰他的伤,却又缩了回去。
“明天起跟着你父亲学功法吧,我的功法不适合你。”她有些无奈,“我们本来不希望你学这些……可是作为父母,我们希望你自己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只是你要记得,不要欺负比你弱小的人。”
他点了点头。
喻永朝和父亲学剑法心法时,喻霜柳就在旁边做一些解暑的糖水给他们喝。父亲在教习他时很严厉,而休息的时候会夸赞他。
喻霜柳做的糖水甜滋滋的,圆子软糯劲道,桂花碎洒在糖水上,香气淡淡,一口吞下去唇齿留香。
白天去学堂学习,下午回来同父亲学剑,傍晚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热气腾腾的饭菜。
再遇到那群欺负他的孩子时,他依旧没有还手。他修习了功法,寻常的石子打在他身上不疼不痒。
“永朝。”父亲问他。“你可愿去仙门学剑?”
仙门资源多,对喻永朝的修炼百利而无一害。居住在山野一隅,虽然避世,但对于喻永朝来说是一种束缚。
他决定让自己的孩子选择。
“仙门是什么地方?父亲母亲你们都会去吗?”
“蔚舟。”喻霜柳轻轻叫住他。
宁蔚舟摇了摇头:“仙门是一个很好的地方,灵气充裕,里面有很多教习的先生,教的比父亲还要好。但是,我和你母亲不会去仙门。”
喻永朝坚定道:“那我就不去。”
宁蔚舟叹了口气。
仙门的人不久前就找到了他们,在得知喻永朝的天赋以后,生出了将他带回门派的想法。他与霜柳在这里呆习惯了,乍然离开是不大可能的。只是希望若有一日他与霜柳不在,永朝能有保护自己的本领。
第13章 破阵
喻永朝最终还是去仙门学了功法。
只是在入仙门时,他请求师父允许他每月下山探望父亲母亲。
还好师父念他天资聪颖,允了他这个请求。
在仙门和山野间两点一线,是喻永朝的日常。每当能够回家时,喻永朝嘴角止不住地挂起微笑。
这是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
他顿时生出了,若是能一直留在这里,那该有多好的想法。
就在他动了这个念头的时候,那一瞬间,周身寂静。
手掌传来刺痛的感觉,他凝神细看,刺痛的地方正往外渗着血珠,沿着手掌缓慢往下滴落。
这是为何?
明明他也没有受伤。
喻永朝施了个愈合的灵术,简单为手心止了血。
今日他成功修得金丹,按照惯例,金丹期的弟子可以去宗门宝库选一把本命剑。
宗门宝库里的剑器很多,有刚锻造出来的剑,也有经历过数任主人的凶剑,前者驯服起来较为容易,后者的使用风险很大,可能会反噬剑主。
宝库分为四层,越往上层走,武器的品质就越高。
一层没有喻永朝想要的剑器,但他却在一层阁顶处看见了一把折扇。
喻永朝:?
怪事。
宗门宝库中放的武器大多数是剑器,很少有其他武器供人选择。
此刻一层阁顶摆了个折扇,还是个纸折扇,才是最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喻永朝没有犹豫,踏步上入二层。
二层比一层面积小了一些,每面墙壁上都挂着不同的剑器。
喻永朝顿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墙上的剑。有些无主剑杀意凌冽,剑气逼人。
这里也没有他中意的剑器。
他放弃了其他剑器,直奔二层的阁顶——
那阁顶铺的是琉璃瓦,在长明灯的折射下,泛出稀碎的光辉。脊上是仙门灵兽,栩栩如生。阁顶下方浮着的就是本层品质最高的武器了。
喻永朝抬头。
那把熟悉的纸折扇静静地浮在空气中,扇面并未绘制图案,为最简单的“素面”。扇骨看不出材质,通体漆黑,雕刻了些许纹路,形制古朴。扇钉是一块异色宝珠,似乎会改变自己的颜色。
之所以说会改变颜色,是因为他一靠近那扇子,扇钉就变得粉红。而他转头望向其他剑器时,那扇钉会骤然变绿。
……
喻永朝对于理解扇钉变色原理还为时尚早。不难看出,遇见一次折扇是巧合,遇到第二次折扇的话,那就是刻意为之。
换句话说,这扇子盯上他了。
他觉得荒谬。
在仙门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学过扇。如今好不容易要去宝库选自己的本命剑,却被一纸折扇缠上了。
“别再跟着我了。”
喻永朝低声说。
能产生自主意识的武器自然可贵,可是他只想寻找自己属意的剑。他又看了一会那折扇,扇钉处在慢慢变黑,与扇骨的颜色融为了一体。
越往上层走,就会发现上层的面积越来越小。
在第三层的武器,大多不是凡兵。有些挂在墙上的剑器,甚至是沾了血没有清理的。萧杀之气扑面而来,在这等强大的剑意之下,喻永朝非但没有后退半步,反而迎着寒凉的剑气而上,直奔阁顶的武器。
却还是那一把折扇。
它安安静静地浮在空中,扇钉没有再变换颜色。喻永朝伸出手,那折扇自动朝他飞了过来,安安静静地躺在手中。
就像一柄真正的折扇一样,没有任何杀机,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