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凉的夜风吹去了顾晚卿脸上些许的烫意,她神志回笼了些,看了眼已经打烊,漆黑一片的摘星楼。
“怎么就下马车了……这也没到咱们家啊。”
卫琛唇角勾起弧度,只因顾晚卿那句“咱们家”。
听起来,她对他们的家,很有归属感。
“不是胸口闷不舒服?”
“夫君带你去看看高处的风景可好?”卫琛磁声,话落之际,指骨匀称的手已经熟稔地扣住了顾晚卿的腰肢。
顾晚卿微微偏头,目光往上斜斜瞧着他,唇如胭脂,轻轻扬起,眸中似落了皓月银华,“去哪儿看?”
“喏,上面。”卫琛微抬下巴,朝着摘星楼阁顶的飞檐。
粉妆玉砌的女子顺着他的视线眺去,恰巧夜风猛地拂过,掠起她一缕青丝,几欲迷眼。
“好啊,但我们怎么上去?”顾晚卿喃声低问。
她身后,昭澜和霜月都齐刷刷抬头朝摘星楼阁顶张望。
不等他们反应,卫琛收紧了揽着顾晚卿腰肢的手。
提气轻跃,身轻如燕,一路借力,飞登上了摘星楼。
霜月没怎么见过这般场面,小嘴圆张,惊奇得嘴里能塞下一整颗鸡蛋。
相较之下,昭澜倒显得淡定,仿佛预料之中。
还好心同霜月解释:“我家主子虽然早已弃武从文,但每日都会寻空习武,轻功更是绝顶。”
“这根本不算什么。”
昭澜言语间透着得意自豪,与有荣焉。
听得霜月终于合拢了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点点头:“难怪姑爷总是将小姐弄得‘伤痕累累’,原是一直习武的缘故,手重。”
一旁的昭澜:“……”
这都什么虎狼之言,而且……这是她能说,他能听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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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楼屹立于帝京中心位置,飞檐之上,如至山巅。
卫琛几经飞掠,顾晚卿在他怀中连零星丁点的醉意都被吓没了,一双藕臂紧紧固着他窄紧的腰身,生怕自己会掉下去。
她知道卫琛功夫好,轻功更好。
这却是她第一次亲身领略他的厉害。
直至双脚落在飞檐琉璃瓦上,顾晚卿悬空的心方才落实,暗暗松了口气。
“这里好高,很危险……”她喃喃着,想让卫琛带她下去。
可男人却只是倾身勾住她的腿弯,将她大横抱起,他自己则盘腿坐在了飞檐边沿。
“夫人莫怕,有为夫在,定然相安无事。”卫琛的声音温沉好听,不紧不慢,有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
顾晚卿的手改圈着他的脖颈,心安了片刻,方才试探似的往底下看了一眼。
飞檐之外犹如万丈深渊,若是从此处摔下去,定然会砸成肉饼。
“夫人感觉如何,胸口可还闷得慌?”卫琛给足了她安全感。
扣在她腰上的手,力道又紧又重,让顾晚卿笃定,他不会让她从这里掉下去。
“倒是不闷了。”顾晚卿如实回。
在这高处,夜风更凉些,但八月的时节,风扫在身上凉凉的很舒服。
她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脸上的燥热烫意和胸中闷意都随着夜风散去。
不止如此,顾晚卿还觉得心里异常平静。
她在卫琛怀中安坐了片刻,随后主动提出,要和他并肩而坐。
卫琛再三确认方才将她放在身旁,两人肩并肩,仰头看着天际高悬的圆月。
明月当空,顾晚卿眼中落满了冷冷月华。
夜风拂过时,她不知为何,竟有一种似曾来过的熟悉感。
脑中闪过一些画面,转瞬即逝,她甚至来不及抓住。
“阿锦,以前你是不是也带我来过这里?”那一闪而逝的画面里,顾晚卿记得卫琛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她似乎还在此处,亲了他……
卫琛微微愣住,转眸看向顾晚卿时,眼里凝着复杂的光,交织着喜色。
忽而,那抹喜色黯淡下去。
男人嗓音低沉,难掩失落:“又是听霜月说的?”
顾晚卿动了动朱红的小嘴,目光凝聚于卫琛抿紧的薄唇。
她看出了他的失落,心下有些无奈,也生出几分怜惜。
顾晚卿没有回答卫琛,只是揪紧一颗心,小心翼翼侧身,下定决心似的,对男人下命令:“阿锦……你过来。”
柔柔女音被夜风拂进卫琛耳朵里。
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突然就想起了当初乞巧节的夜。
也是在这摘星楼顶,他与顾晚卿赏玩累了,在此歇息欣赏无边夜色。
那时候,少女也曾用这般浅柔的调子唤他,让他凑近她些……
发散的思绪半晌才聚拢,卫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终于有所动作。
他朝着顾晚卿倾身靠近,俊脸几欲贴上她的,嗓音微哑:“……怎么?”
顾晚卿因他的靠近,心漏跳了一下。
随后在男人身上淡淡寒梅冷香里,她抿了抿唇瓣,大着胆子将一双柔荑,往他脖颈上圈去。
声音柔而无力,似一缕丝线,无声无形地缠上了卫琛的心,“没怎么……”
“就是坐在这里……突然想亲亲你。”
第69章 、今生069
夜风拂面, 吹得卫琛薄唇微凉。
但他心下却雷火滚滚,烧得耳根发烫。
顾晚卿的话拂耳而过,却狠狠在卫琛心底漾开了涟漪。
他艰难地滚动一下喉结, 浓密漆黑的长睫低掩, 温厚手掌握了她一把柔软秀发顺势扣住她脑后,便覆唇上去。
冰凉柔软的触感令顾晚卿心尖一激灵,没等她反应,卫琛另一只手已经覆上她的后腰, 寸寸收紧力道。
成亲近半月, 顾晚卿已然适应了卫琛的亲近。
他的吻绵软却有力, 总能令她忘乎所以,欲罢不能。
就在顾晚卿沉溺其中, 身子不觉间软如春泥时, 漆黑寂静的夜空轰然一声,升起一簇绚烂的烟花。
那烟花绽放的位置就在摘星楼上空,碎落的火星如光雨, 徒然炸亮顾晚卿和卫琛头顶那片夜空。
光影交错中,那双紧密相贴的人影若隐若现。
在那一簇接一簇的烟花下,顾晚卿被男人吻至身软力竭,呼吸不济, 方才朦胧睁眼,气喘吁吁地靠在卫琛怀中,白里泛红的手指揪紧了他的衣袖。
良久的舒缓后,顾晚卿脸上的热度消退了一些。
她从卫琛怀中抬眸,错开视线, 去看了一眼天际一瞬而逝的烟花, 不由挽唇:“这么晚了, 怎么还有人放烟花。”
方才的吻,令顾晚卿的声音听着有些喑哑,像长了钩子似的,猝然钩住了卫琛心尖软肉。
他也朝漫无边际的夜空看了一眼,冷寂夜风里,只有他的声音带着暖人的温度,低沉磁性:“是昭澜。”
“离宫的时候,我让他向宫人们讨要了些烟火,想与你共赏。”
宴席上,帝京皇城燃放了近半个时辰的烟火。
因是陛下寿辰,又是民间百姓团圆的中秋节,今夜帝京四处可见烟火炮竹。
不过如今这个时辰,帝京早已悄寂下来,如一头沉睡的巨兽,蛰伏于暗夜中。
直到刚才的烟火被点燃,这份沉寂才被打破。
卫琛的心思很单纯,不过是想圆了宫宴上没能和顾晚卿一起赏烟火的遗憾罢了。
没想到顾晚卿反倒给了他一个惊喜。
思及此,男人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前额,磁声温沉:“愿与卿,岁岁今朝。”
这番话令顾晚卿心下欢欣鼓舞了好一阵。
在他怀里像只猫儿似的撒娇半晌,才找了个由头,岔开话题:“对了,我做的冰皮月饼你尝了没?”
“还没来得及。”卫琛没骗她,适才在宫宴上时,他与一众大臣先后给陛下贺寿。
离府时顾晚卿让霜月带上的食盒,根本没能带进宫里,所以一直没来得及品尝她的手艺。
顾晚卿也知道他位高权重,贵人事忙,没来得及品尝她亲手做的冰皮月饼也实属正常。
“那我们下去吧,你且尝尝味道如何。”
眼看着这阖家团圆的中秋佳节就要结束了,顾晚卿想赶在结束前,让卫琛吃上一口。
卫琛自然不会拂了她的美意,大手握紧她的腰身,沉沉低笑一嗓:“抓紧我,我们下去。”
话落,顾晚卿的双臂忙不迭缠上他的脖颈,随后没等她反应,卫琛已经抱着她腾空而下,轻盈矫健地落到了他们乘坐的马车后面。
霜月陪着昭澜刚放完烟火折回来,看见两位主子正要上马车,霜月急忙想上去搀扶顾晚卿。
昭澜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随后两人看见,卫琛将顾晚卿大横抱起,步子沉稳的上了马车,消失在车帷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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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主子已经上了马车,昭澜这才松开了霜月,提醒她该回府了。
霜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姐根本用不着她搀扶,姑爷自然会亲自抱她上马车的。
自己若是方才冲过去,反倒打扰了他们夫妇二人。
只是霜月没想到,昭澜这人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倒是比她心思细腻,且更有眼力见。
挂着丞相府灯笼的马车沿着帝京青石板的长街徐徐前行。
轻微的摇晃中,顾晚卿躺在卧榻上,脑袋枕着卫琛的大腿,正睁着一双漆黑浑圆的杏眼,眼也不眨地看男人品尝她做的冰皮月饼。
车内静谧,月饼的甜香令顾晚卿心情颇好,怎么看卫琛怎么顺眼。
“好吃吗?”她问。
卫琛低眸看她一眼,噙笑:“世间难得的珍馐自然是好吃的。”
听他这般浮夸的赞赏,顾晚卿笑得肩膀直颤,好半晌才忽然想起什么来,复又正色望着男人:“阿锦,你喜欢我多久了?”
上辈子,她与卫琛关系的确要好。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书院到国子监听学,也一直都同进同出。
可他们只是要好的朋友,至少在顾晚卿看来,卫琛从未对她有过男女情意。
所以她便想,一定是今生的自己做了什么事,才会讨得卫琛欢心,令他生情。
不知为何,顾晚卿想到此处,心中竟觉得有些酸涩。
就在她平复心内五味杂陈之际,又咬了一口冰皮月饼,正细嚼慢咽的卫琛终于从愣怔间回过神来。
他将口中甜腻吞下,唇齿间还留有鲜花馅儿的甜香。
嗓音沉哑,眼眸幽深复杂:“很久。”
那一刹,他心中闪过很多画面,似有万千言语要汹涌而出。
却又如百川归海一般,最终只汇成了幽沉晦涩的两个字。
总觉得情深意切,却连他自己都记不得这份情意究竟从何而起。
顾晚卿显然不知道卫琛心中的隐晦,还以为他只是不想告诉她,遂噘噘丹唇:“不想说可以不说,倒也不用这般敷衍我。”
“我其实也没多想知道。”
她言语间的嗔怪之意尤甚。
卫琛听了,只笑而不语,也不解释方才的回答其实并非敷衍。
因为喜欢她这件事,真的已经很久了,从前世到今生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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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回到丞相府时,顾晚卿已经枕在卫琛腿上沉沉睡去。
她累了整日,难免发困。
回府时,还是卫琛用披风将她裹住,打横抱回院里的。
中秋佳节刚过,朝中事务也繁忙起来。
隔日起,卫琛便开始早出晚归,有时候连早膳和晚膳都赶不及和顾晚卿一起。
他到底是当朝丞相,文臣之首,底下大大小小公务堆积成山,还有些陈年公务需要肃清,自然忙一些。
原本卫琛还怕委屈了顾晚卿,夜里回府就寝,还时常搂她在怀中安抚宽慰。
字里行间都是对冷落她的歉意。
哪知顾晚卿根本不觉自己被冷落。
卫琛忙时,她便在府中管家的帮衬下打理府中事务,查查账,转转铺子。
每隔两日还会回太傅府探探亲,日子倒是十分充实。
转眼九月已过半。
帝京下了两场秋雨后,天气悄然转凉。
这日一早,卫琛如常早朝,顾晚卿便一觉睡到自然醒,方才更衣洗漱,简单收拾一番,回太傅府蹭午膳。
太傅府的护卫早已对二小姐回府省亲见惯不惯,私底下也有下人谈笑,说二小姐这嫁了人倒是和没嫁人时没什么区别。
外头还有哪家小姐出嫁了还能动不动往娘家跑,婆家还半点意见没有的。
连袁氏都替顾晚卿担心,怕卫琛父母那边对此事有意见,到时候影响他们夫妻关系。
“我听你大姐姐说,你那婆母前些日子还撺掇着你给阿锦纳妾?”
“你总是往娘家跑,若她知晓了,该拿此事编排磋磨你了。”
“可别让她寻着机会才是。”
袁氏苦口婆心,正给顾晚卿挽发。
午膳后,顾晚卿在她院中沐发,后来又缠着袁氏给她挽发。
袁氏拗不过,便坐在院中,亲手为她挽发。
一边挽发,一边在顾晚卿耳畔念叨,提醒她如今的身份。
不只是太傅府的二小姐,还是丞相的夫人,行事一定要端庄稳重些,别给卫琛添麻烦。
母亲来来回回都是那套说辞,顾晚卿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但总归她老人家对卫琛这个女婿是满意的,不比前世对荀岸那般冷漠,视若无睹。
待袁氏替顾晚卿挽好发,小妮子赶紧寻了个由头去找顾晚相,避开这些不厌其烦的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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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太傅府内,顾晚卿能说得上话的人,也没几个。
顾晚依出嫁后若无大事,鲜少回太傅府。
她与顾晚卿不同,虽也得夫君疼爱,上头却有个不好相与的婆母,还同在一个屋檐底下,做人做事自然不敢像顾晚卿这般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