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隔着一把匕首,一壶毒酒,还有一条白绫。
“你是我父亲,不能杀我。”
“自己选一条路,去吧。”顾辅成声音如常,克制着恼怒和不忍,他做这个决定,不只是因为顾香君的蠢不可及,更是为了顾云慕。
那个对妹妹宠爱到没有原则的人,日后一旦登上帝位,定会为了三娘犯下大错。
他绝不允许江山二代而亡。
“我不要,我不喝!你不能杀我,我要见我大哥!”顾香君忽然慌乱,临死前的恐惧感像一张网子,兜头朝她蒙来,她想往外跑,门早已被合上,守着十几个内侍。
他们在顾辅成的授意下,架着她来到平托前,内监看了眼顾辅成,然后从托盘上拿起白绫。
顾香君的眼珠瞪得滚圆,疯了一样咬住小内侍的手,那人被咬了,疼的嘶了声,顾香君趁机滚爬着往门口跑,更多的内侍围了上来,一起摁住她。
内监将白绫从后裹上她的脖颈,缠了两圈,收紧时,顾香君后仰着开始求饶,大哭,嚎叫。
白绫越来越紧,紧的她眼珠突兀,舌头伸出。
她要死了,喉咙挤出难听的骂声。
顾辅成闭紧双目。
便在此时,大门被人从外踹开,众人的目光齐齐看了过去,只见顾云慕手提长/枪,眸眼通红,大口喘着粗气冲进来,抬手,将长/枪钉进内监的胸膛。
白绫霎时松开,奄奄一息的顾香君趴伏在地上,不停地急促呼吸,剧烈咳嗽。
顾辅成冷眸一扫,怒声斥责:“孽障,谁叫你回来的!”
“父亲,她是三娘,无论如何你不能杀她!”
他扔了长/枪,扑通跪下,言辞凿凿的向前膝行:“您若是要杀三娘,便先废了我,杀了我,否则,我绝不允许你动三娘一根手指。”
回过神来的顾香君,迷迷糊糊看见顾云慕的背影,当即大哭起来,挣扎着朝他爬去,“大哥,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从后抱住顾云慕的腰,鼻涕眼泪全抹在他身上。
顾云慕腰背挺直,一动不动地与顾辅成对视。
顾辅成露出惨淡的一笑,挥手:“滚。”
劫后余生,顾香君像是疯了一样跑出大殿,被顾云慕抓住衣领“大哥,快走,父皇真的想杀我。”
她伸手便去拉顾云慕的手臂,像小时候一样,脑袋靠在他身上,躲躲闪闪的目光藏着畏惧,“大哥,我跟你说句话。”
她勾了勾手,凑到顾云慕耳畔:“方才父皇告诉我,他给二哥留了遗诏,他要立二哥为太子。”
顾云慕手指一紧,目光灼热的望过去。
顾香君点头,怕他不信:“我若是撒谎,便叫我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对于顾云慕的去而复返,顾辅成并不吃惊,他喝完药,靠着软枕坐定。
“坐吧。”
“我想问父皇一句话。”顾云慕没有坐下,而是径直站在床前,凛然地望过去。
顾辅成笑,摩挲着手指抬起眼皮:“想问什么?”
“二郎是不是还活着?”
“你手下的人不是审过了吗,他们动的手,自然知道二郎活没活。”
顾云慕便知他不会正面回应,遂又问道:“我哪里不好,哪里比不过他?为什么你要立二郎为太子!”
顾辅成冷冷一笑:“知道我为何要杀三娘了吗,她便这般同你信口胡说?我何时要立二郎了!”
顾云慕谁都不信,临走时,吩咐禁军接管了宫闱。
辅政期间,诸大臣亦不敢生出疑问。
京内的消息很快传到范阳,彼时年底庆贺,裴楚玉与一众士兵围着炭火意气风发。
张平洲瘦了一圈,也知道裴楚玉想用他作甚。
他是进士出身,文笔很好,京中顾辅成病笃,顾云慕掌权,这等良机还需要等吗?
想来京中已经乱了,顾辅成是什么人,断不会如此轻松被顾云慕取代,父子君臣,想来要打起来了。
会打吗?张平洲不确定。
但他知道,自己的作用来了。
喝完烈酒,他拱手一抱,主动请命:“大王,小的愿写讨贼檄文,用以攻城所用。”
出兵需要名正言顺的借口,即便他们不占理,只要檄文写得好,也能扭转风向。
尤其是范阳的百姓,若知道他是为了权势出兵,不顾他们死活,定会不依不饶,名声落了下乘,不利于之后的治理。
裴楚玉拍他肩膀:“本王便等你的讨贼檄文。”
宋元正回涿州,特意去邵家等着。
邵怀安见他不走,便知道应是为了阿姮,便找了个由头,亲自去顾家将人叫来,却不想,那顾云庭竟也巴巴跟着来了。
甫一进门,便将怀里的烤红薯递过去,声音清淡却带着压不住的喜悦:“邵大人尝尝,是我和阿姮亲手烤的。”
邵明姮瞟了眼宋元正,见他冷着脸不肯开口,也没强求,只坐下帮邵怀安剥掉红薯皮,热腾腾的香味袭来,邵怀安接下,递给宋元正。
邵明姮笑道:“他想来不饿的,不用吃,你没瞧他腮帮子鼓那么高吗?”
宋元正的确生气,闻言便一把拿过红薯,咬了大口,烫的上颚发疼。
邵明姮朝邵怀安使了个眼色,两人会心一笑。
“有什么事?”
“你们最近不要出门。”
“为何?”
“有认识他的人来了,在军中,若叫他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燕王不会放过他。”
宋元正说完,手里的红薯也吃完,起身便要往外走,又补了句:“是楚州县丞张平洲。”
的确是熟人。
顾云庭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同时觉出不妥,虽问他:“燕王绑他来做甚?”
“你爹应该快死了。”
话音刚落,毡帘掀开,一阵强风鼓入,宋元正拂袖而去。
夜里,邵明姮洗完脸,看见他还坐在案前看书,虽说眼睛在看,但那么久了,一页都没翻动,眼睛发直,像是在想事情。
邵明姮坐过去,伸手托起他的脸,“你要回去吗?”
顾云庭笑:“我回去有什么用,不去。”
邵明姮点头,看他衣袖上的水痕,便拿帕子擦了擦,沉声说道:“你大哥应当不会弑君,裴楚玉要发兵,自然会将事情往严重了说。”
“你不了解我大哥,”顾云庭拉过她的手,放在掌中摩挲,“只他自己还好,三娘疯了,兴许两人爆发的缘由在三娘身上。”
邵明姮知道顾香君的模样,也知道她如何肆意妄为,沉默了一瞬,站起身来走过去,抱住他。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种事不管是谁,都无法决断。
回去或是不回去,对顾云庭而言都是荆棘丛丛,极易没了性命。
京中的兵权几乎都在顾云慕手中,这些年提拔上来的干将,明面上也是他的人,不管怎么看,仿佛顾辅成已经为顾云慕铺好了登基之路。
但他为何要谋逆呢?
单纯为了三娘?
邵明姮不信,但见顾云庭欲言又止,便知其中应有后话。
落下帷帐,眼前陷入漆黑。
邵明姮觉出身后人的呼吸声平缓,便知他一直睡不着。
她没有转身,因为的确没有法子。
“阿姮,抱抱我。”
他哑声开口,手指搭在她手臂上,有种疲倦的懈怠和无力感。
邵明姮便转过身去,小脸贴在他胸膛,右臂环过他腰身,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
被她抱着,那些悬在半空难以落定的未知骤然有了依靠,他回抱着她,唇瓣亲在她的发间。
就像暴风雨中两条漂泊不定的小舟,快要被惊天巨浪掀翻,又兀的落到水面,剧烈的颠簸令他们害怕,担忧,却又因为彼此依偎而心神安定。
作者有话说:
我进羊圈了,哪哪都疼啊。宝儿们注意防护,千万防护好!
第104章
◎顾云庭觉得,自己的心被邵明姮留住了◎
睁眼时, 外头的雪色透过窗纸洒进屋内。
一片银晃晃的白。
邵明姮还窝在他怀里,抬头,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也不知醒了多久。
“我们离开涿州吧。”
邵明姮抬手,抚上他的眉眼,轻声说道。
顾云庭一怔,弯唇亲在她额头,手搂紧,声音有些暗哑:“你舍得和你哥哥分开吗?”
邵明姮嗯了声,一字一句道:“有刘灵在,我很放心。”
“你不一样, 你留在涿州一日,危险会增加一日,张平洲若是将你认出来, 裴楚玉一定会拿你做人质。
你若是成了人质, 裴楚玉不会管你死活, 你大哥也不会,所以你不能冒险。”
顾云庭轻轻一笑:“如此说来, 我倒是极可怜了。”
“不仅可怜, 还很惨。”
“那你还要我吗?”他低下头, 蹭了蹭她的眉心, 像只被渴望被收留的小猫小狗。
邵明姮捧起他的脸,认真回道:“要的。”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邵明姮心中很是清楚,顾云庭对她太好了, 像哥哥待她那般真诚炽热。
世上再不会有三郎, 但也只有一个他了。
除了他, 她不知道还能喜欢谁。
顾云庭告诉她, 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他说这话时神态自若,仿佛全然没受张平洲的影响。
轰轰烈烈的讨贼檄文一经公布,瞬间从北往南蔓延开来,顾云慕看到这封檄文时,只用冷笑回复。
年底的宫宴,顾辅成被禁锢在寝殿,满朝文武没有人提陛下在哪。
顾香君大病,三四个太医瞧过,都说她无妨,只精神受了刺激,不定会突然发疯,狂躁,殿内的婢女提心吊胆,仿佛抱着脑袋过日子,谁都不敢惹顾香君不高兴。
这日顾云慕从前朝过去,经过顾香君的寝殿时,听见里头有笑声,他拨开毡帘,从门口看到地上趴着两个人,两个男人。
上身赤/裸,腰下只穿着薄薄的绸裤,一眼便能看清里面如何。
他攥着毡帘,冷风灌入殿内,仰躺在榻上的女人余光一扫,立时拢了衣裳,并起双腿。
踹开那两个男人后,盈盈起身:“大哥,你来了。”
那两人忙去捡衣裳,头都不敢抬。
顾香君脸颊通红,眉眼潋滟,还带着一股没有消退的情/欲,衣裳薄软,松松垮垮挂在肩膀,便那么有恃无恐的望着顾云慕。
“大哥,喝茶吗?”
她晃了晃碗里的东西,递到顾云慕面前。
腥味传来,顾云慕蹙眉,发现碗里是热乎的鹿血,顾香君喝了一碗,牙齿和唇瓣上还沾着颜色。
血珠滚落,沿着唇角抵在雪白的肌肤,她不以为意的笑笑,见顾云慕不悦,便将另一碗也喝了。
“三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哥不是看到了吗?怎么还问我?”顾香君捡起团扇,在掌中旋转,轻飘飘笑道,“大哥和你手下的将士不都习以为常了吗,你们玩女人,我便玩男人,有何不妥的。”
“你是不是想嫁给崔远。”
话音刚落,顾香君朝他看去,先是一顿,继而笑道:“大哥要给我们赐婚?”
“你以后不许胡闹,这件事我来做。”
....
刘灵穿着男装,飒爽干练的跟着邵怀安,一进门,她便转身,去解邵怀安的氅衣。
邵明姮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热气扑面,她的手指抵到他的颈子,将那结扣扯开,抬起眼皮,露出嫣然快活的笑。
“我自己来。”
邵怀安有意同她保持距离,刘灵却不肯,垫脚往前一凑,险些撞进邵怀安怀里。
“我找人算过,明年三月十八是个好日子,时间也是足够的,宜婚配嫁娶动土拆迁...总之不管做什么,都是喜上加喜。”
她又往前一步,邵怀安后背贴着屏风,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刘娘子是什么意思?”
刘灵诧异:“我都说这么明显了,你还不知道?我就问问你,你何时愿意娶我?”
邵怀安被她的直接吓到,忙转身绕开,声音带着尴尬:“刘娘子莫要浑说,坏了自己名节。”
“我不听那些有的没的,总之我喜欢你,而且我跟你这么久了,你身边除了我也没别的女子,你待我也极好。
给我缝衣服,给我做饭,我生病时还给我端茶倒水,侍奉汤药,除了我爹娘,没人对我这么好,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邵怀安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不敢跟她对上:“你和阿姮一样,就像我妹妹,我没有多想的。”
“我知道啊,可我多想了,成不成?”她索性心一横,径直抱住他,“邵怀安,我这个人也特别好,长相不说特别俊,但放在人群里也是相当显眼的,我开朗活泼,坦率奔放,跟我在一起的人没有不开心的。
你仔细想想,咱们两个的性格是不是互补?
你会缝衣裳,我不会。你会做饭,我不会,你会给女子梳发,我梳的还不如你好,你还会洗衣服洗床褥,你的字也比我好看,听闻你是进士,巧了,我家没有读书人,正好往后的孩子,你教文,我教武,定是个文武双全的乖儿!
邵怀安,我话说到这种地步了,你倒是点个头啊!”
她抱着他的腰,脑袋往后一仰。
邵怀安儒雅的面孔尽是惊讶,他没有动,也没有拒绝,只那么居高临下审视自己。
刘灵莞尔一笑,忽然捧着他脑袋上下晃了晃:“好,我就当你同意了!”
人噌的从他身上跳下,刘灵眉眼灼亮:“我去告诉阿姮!”
邵明姮正在书房整理试卷,书堂中的孩子考得都不错,日常教习悉数合格,只是转过年来,有些孩子长大点,穷人家的便想要把孩子带回去,分担农活,这也是没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