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姮对着几份试卷惋惜,听见脚步声,抬眼,刘灵站在门口跺脚,肩上的雪花纷纷掉落,她高兴坏了,忍不住冲过去,一把握住邵明姮的手。
“阿姮,我要和你哥哥成婚了。”
“什么时候?”邵明姮却不意外,早在刘灵千里奔赴的那一日,她便知道刘灵决心有多大,这么多年,她喜欢哥哥,却是一点都没变。
刘灵托着腮,满怀憧憬:“三月十八吧,我找人算过了,是个好日子。”
“找的谁?”
“我自己啊!”刘灵哈哈笑起来,“瞧我这双抓宝的手,不比那些游方术士好得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哥哥娶我,半分不亏。”
邵明姮被她逗笑,“那我回头与哥哥提一嘴,给你们备份大的贺礼。”
“那是自然,二表哥有钱,你们不能小气。”
两人嬉闹了少顷,邵明姮挑开炭盆盖子,从里头夹出两个烤熟的芋头,焦香四溢。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说了会儿话,屋子里尽是笑声。
顾云庭从外回来,刘灵看见他,立时站起来,“二表哥。”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顾云庭难得语气温和,刘灵有些不习惯。
“在说我和邵怀安的婚事,等我们准备好请帖,便先发给你们。”
“恭喜表妹。”
“谢谢表哥。”
顾云庭本想与邵明姮亲昵一番,偏刘灵是个没眼色的,拉着邵明姮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根本插不进话,在旁边的案前坐了会儿,便将书本一放,掀帘出去。
邵明姮瞟了眼,与刘灵说道:“我们可能要离开涿州,去别的地方。”
“为何?要去哪?”
“此处有人认得他,怕生出事端,我们想尽快找个由头离开。”
刘灵叹了口气,“那我也跟你一起走吧,我和你哥一起。”
“不行,哥哥在涿州任职,一旦离开动静必然很大,会引起上头注意,你们需得留下,他们不会对你们如何。”
邵明姮将此事告诉邵怀安时,他没有犹豫,反而催她走的越早越好。
张平洲写的讨贼檄文轰动不小,顾云慕若是决计对裴楚玉动手,必然由青州或者魏州北上,万一有更多人认出顾云庭,于他们而言都将是巨大灾难。
“去灵州。”他看了眼对面坐的刘灵,刘灵也在看他,“那边地广人稀,且在刘朔的范围内,就算是裴楚玉,轻易不敢过去挑衅。
而朝廷对灵州,暂且是放心的。”
“我给我哥写信,叫他照顾你们。”刘灵点头,熟稔的拉过圆凳,挨着邵怀安坐下。
邵怀安耳根一红,刚要挪,便被刘灵一把抓住手,然后固执地十指交握,嘿嘿一笑:“往哪跑,我都是你的人了,你得负责。”
“你们?”邵明姮惊讶地瞪大眼睛。
邵怀安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没做任何事。”
“对,他没做,是我做的。”刘灵笑的更甜,没忍住,当着邵明姮的面,呱唧亲了过去。
这下,邵怀安的脸跟蒸熟了一样,俊雅斯文的面孔写满局促,他扭头,还未说话,邵明姮便笑着堵了:“刘娘子聪明率真,喜欢她的人可不少,你们衙门里那些当值的,哪回见了她都挪不动脚。
哥哥若是再矜持,人就被旁人抢走了,你那会儿后悔,可就晚了。”
刘灵听了高兴,但忍不住解释:“放心,我瞧不上他们,我就喜欢你。”
邵怀安闷声嗯了句:“国公爷不会答应。”
“那你就是喜欢我了?”刘灵擅长抓重点,抱着他又是一通啃咬。
邵怀安整个人都熟了,说不出话,浑身都是汗。
“这门婚事,我看行!”
刘灵和邵怀安的事,便这么仓促又顺理成章的敲定。
回府告诉顾云庭,他正在吩咐关山等人做事,一行黑衣人紧锣密鼓离开,院里没有发出半分动静。
顾云庭捏了捏眉心,向她招手,她便走过去,任由他抱在膝上。
他很喜欢握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摩挲,像是看不够。
“别怕,我会处理好一切。”
邵明姮笑:“我没有怕,只是想告诉你,我与哥哥商量了退路,去灵州,你觉得如何?”
“很好。”
“那我们明后天收拾行囊,启程吧。”邵明姮抬起头,在他怀里静静坐着,灯烛爆开火花,有种岁月安好的感觉。
“好。”
九月药肆因着货物流通,故而每隔几日便有商船往来,顾云庭便在上元节,城中最是热闹那日,将所有一切准备好。
邵明姮上了船,两人坐在舱内,稍微推开窗户,便见漫天白雪肆意飘零,整个河面结了薄薄的冰,不时被船头撞开,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
她拢紧氅衣,见他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便侧脸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阿姮以后会不会为我生个孩子。”
邵明姮一愣,旋即捂住脸,“正经点。”
“你是不是不愿意?”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口捂着。
邵明姮没有言语,想到徐州时喝下的一碗碗避子汤,不禁有些惆怅:“或许我生不了孩子。”
顾云庭苦笑,握着她的手甩了自己一巴掌,邵明姮想缩回来,他不让,仿佛要握到地老天荒,连眉眼中都是温软柔和的水雾。
“我不敢回想,怕你恨我,便不要我了。”
邵明姮摇头,笃定的说道:“现下你跟我哥哥一样重要,你们对我好,我很清楚,我不会抛下你的。”
顾云庭垂下眼皮,遮住眸中的失落。
长荣端来一碗姜汤,邵明姮喝完,便伏在桌上睡着了。
顾云庭咳了声,外头人进来。
“你亲自护送她去灵州,路上不管听说什么,发生什么,都不准回去找我。”
秦翀攥着拳头,没有应声。
“郎君,你带我一起吧!”
“此事没有把握,但我必须阻止,成也好,败也好,是我自己选的路。”
顾云庭声色淡淡,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睡颜,忽然别开头,捏紧拳头:“若她问起,便说我有事耽搁两日,很快便会赶上她,务必不要在路上停留。”
一艘小船从船尾放下,顾云庭俯身抱了抱她,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要去魏州和青州,前几日查到的线索,裴楚玉已经着人联络勾结了两地官员,意欲在讨伐当日,齐头迸发。
到时战乱四起,局势将彻底失去控制。
若注定有一战,他希望阵仗能尽量缩小。
裴楚玉心思太多,对抗朝廷的同时,他是拉着其余各地一起反叛,便是趁着顾辅成病笃,顾云慕理政,迅速铺开架势。
一旦顾辅成结束了顾云慕的阴谋,那裴楚玉的战机便失去了。
顾云庭需得给顾辅成争取时间,他相信顾辅成的能力,绝不会被大哥禁锢控制。
王楚良和孙泰各自调换了职缺,明面上是大哥在操纵,但分析过局势,顾云庭发现其实是顾辅成在布局,他不明白顾辅成缘何如此,但他笼了一张极大的网子,四面八方的向内收紧。
论心智,十个大哥也比不过顾辅成。
小船离商船越来越远,顾云庭觉得,自己的心被邵明姮留住了。
空落落,没有着际。
作者有话说:
啊,好早,我吃药躺平去了,宝儿们都抗住,阳了好难受。
第105章
◎你会死在三娘手上◎
沿着定州, 两船分别向西向南驶去。
白雪皑皑,周遭茫茫一片,商船像是被雾气笼罩, 很快消失在水墨之间。
顾云庭伫立在船头,目光沉沉望着商船消失的方向,过了许久,回到舱内,手脚冰凉,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他掩唇咳了几声,关山递来手炉,望着快要着岸的渡口, 小声道:宋元正被怀疑了。
起因很是巧合,裴楚玉去了趟书堂聊表问候,本也没什么, 但离开前, 有个孩子的画掉在地上, 裴楚玉捡起来,看见上面的人, 不由一笑, 正欲放回去, 谁知身边的张平洲咦了声。
裴楚玉这才知道, 原来邵明姮的夫郎,所谓的姜先生,根本不是京城姜家富商, 而是早已死去的宁王殿下。
张平洲来军营的消息没有多少人知道, 而邵明姮与顾云庭却在悄无声息中搬走, 若说没有人通风报信, 裴楚玉断然不会相信。
还能是谁,也只有宋元正了。
裴楚玉却没有立时动他,于公于私,宋元正都是一员悍将,骁勇善战,且对顾辅成恨之入骨,他没必要将人推到对立面。宋元正之所以放走顾云庭,想来是为了邵明姮,那么邵明姮定是不知道真相,不然也不会同仇人之子谋划逃命。
裴楚玉不动声色的筹谋,权当不知情。
宋元正被调去沧州,为着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准备,而他则率领五千精兵,越过定州往河东昭义方向打探。
换乘马车后,顾云庭抱着手里闭眸深思,他不明白裴楚玉为何怀疑宋元正,却还将他派去沧州,行主力之举。
关山骑着马,从前头折返。
“郎君,昌平伯的人在前面。”
昌平伯收到顾云庭亲笔书信时,自然震惊不已,然震惊之余又很快平复心情,顾云庭赶来魏州,定然是有要事相商,他知道如今的朝局,太子掌政,陛下被架空,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将消息透露给太子,但权衡利弊之下,他又暂且隐忍下来。
昌平伯拿不准顾云庭此行目的,更拿不准朝局动向是否还有变幻,于伯府来说,已经不适合站在风口浪尖去做赌了。
京城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儿子高启将好好地局面打的稀碎,引以为傲的女儿,竟因为内里争斗而放火自焚,他是不愿再回京城了,保不齐连要饭的都能说上一嘴伯府闲话。
他负手在后,目光紧紧追随来往的马车。
看见那辆青帷黑漆车时,不由上前两步,车停住,车帘从内掀开。
昌平伯看见顾云庭那张冷淡疏离的脸,面庞雪白,眼眸深邃,瞧着他,露出一抹寡淡到可以忽视的笑意。
自上而下的压迫感袭来,昌平伯行了一礼,随后跟随马车一路来到伯府。
“殿下是为难老臣了。”听完顾云庭的来意,昌平伯笑了笑,却没有立时应允。
顾云庭知道他打的主意,遂也没有逼迫,只徐徐缓缓讲了个故事。
故事里是借前朝之事,讲了个明哲保身的臣子,最后在新君得胜后,被罢官免职的经历。
“高大人不妨想想,为何我要找你商量,偌大的昌平伯府,日渐式微,早已不复往日繁华,然您的父亲,祖父主掌家门时,京里可是无人不钦佩赞叹,何故到了您手上,便落得如此糟践的地步?
您虽才力不济,但您的儿女更不济——”
闻言,昌平伯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是实话,但由顾云庭这么明目张胆说出来,就像硬生生给他一个耳光,半点颜面都没了。
他冷着脸,暗地哼了声,没有言语。
“我找你,不是因为你多有才干,值得我去托付,而是因为你在魏州,而当年母亲毕竟受过你们恩惠,就算我们没有走的更近,我也不想昌平伯府自此没落。”
昌平伯抬起眼皮,笑:“京中掌权人是太子,殿下与我说这些,不会觉得我蠢到连消息都没听说吧。
陛下病笃,日后太子登基,你做的这些事又有何用?且不说太子不会援兵救助,恐怕在得知你还活着后,会率先派兵马来刺杀,又怎会先行对付未知的燕王?”
“你觉得我大哥能算计过父皇?”顾云庭淡淡一笑,露出讥嘲的眼神。
昌平伯一愣,顾云庭趁机继续说道:“我为何没死,父皇又为何在此紧要关头病倒,我来找你,便是给你机会,不是同你怀疑试探。”
他这话说的极其有信服力,那样的神情与相貌,目光逼视着昌平伯,犹如胜券在握的将军。
昌平伯动摇了。
是啊,以他对顾辅成的了解,决计不该轻易被顾云慕扳倒的。
除非像顾云庭所说,从头至尾都是阴谋。
那阴谋最后的目的是什么,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望着眼神深邃的男人。
顾辅成想立顾云庭为储君!
他倒吸了口气,脑中千万个念头闪过。
顾云庭便知,他相信了。
“此二人为燕王亲信,你不要打草惊蛇,只消着人暗中盯梢,若我没有猜错,他们还会同燕王通信,确保计划无虞。
待最后一封信送出,你再将他们一举擒获,断不可提前令燕王防备。”
“之后呢?”昌平伯握着拳,已然开始入局。
顾云庭腰背挺了挺,沉声说道:“论理来说,高启是没有机会袭爵的。”
昌平伯瞪大眼睛,手指微微颤了颤,眸中含着期许。
“你若将此事做好,我保你伯府荣华,高启可袭爵,他的儿子也可以袭爵,世袭罔替,富贵永固。”
“好!”昌平伯一口应下,在魏州地界,他总归是说得上话,且兵力强盛的,燕王的那两个亲信,说到底只是参将,只消防备妥当,他们不可能翻出花样。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拧眉看去:“殿下如何会对魏州如此了如指掌?”
顾云庭起身,素白的手指拢了拢氅衣,乜了眼轻声说道:“您以为呢?”
人走出厅堂,昌平伯犹在怔愣当中。
他猛地往四下逡巡,只觉后脊生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打了个寒噤,此时此刻,他脑中清明起来。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伯府在自己手中堕落,他不能愧对先祖,若能凭此稳固厚待荣华,即便冒些风险又如何。
何况他思忖过,顾云庭说的不像撒谎,顾辅成不会那么轻易倒下,与其说顾云慕掌局,不如说是顾辅成做了个局引他进入,若如此,那朝堂要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