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给她拢好衣裳。
随后背过身去,喝了碗醒酒汤,一点点将自己的裤子理好。
“大人怎么了?”
邵明姮跳下来,边捡拾衣服穿戴,边着急的询问:“你现在可以去了吗?我听人说过,御史台的台本向来有原本抄本至少两份,可这次陷害哥哥的那份没有原本,也就是说,只要核查复验,比对抄本上的字迹,便能确认哥哥是冤枉的。”
她自然知道寻常人拿不到抄本,便是负责二次誊抄的褚明旭也没法夹带出来,正因指使者位高权重,目的明确,所以就算哥哥成了替死鬼,也没人敢站出来置喙。
朝堂风波未定,局势波诡云谲。
不只是顾显对皇位蠢蠢欲动,而顾显之所以不动,也正是忌惮于此。
但是现在不同了,水已经搅浑,再沉默按捺也无法僵持局面,便只有打破平衡率先取得先机,或许是一场宫变,亦或许是悄无声息的篡权。
顾云庭想问她也没有听到自己说了什么,可又觉得不如不问。若听到了,她还是这副反应,那他该如何收场。
他起身去往屋内换了套干净襕衫,没有沐浴,便又穿上皂靴,扯了件披风边系带子边往外走。
邵明姮跟在他身后,他走到门口时,站定脚步。
“我救你哥哥,送他出城。”
邵明姮面上一喜,然还没有道谢,他伸手抚在她腮颊,幽眸一暗,说道:“但,你得留下。”
.....
太后宫中彻夜长明
顾音华裹着件绯色披风来回踱步,听见叩门声,她猛地朝外看去。
贴身宫婢疾步跑来,扑通跪下:“娘娘,还是出不去。”
顾音华踉跄了下,宫婢去搀扶,被她一把拂开。
“陛下呢,可能向他传递消息?”
“每个门都有人值守,侍卫全都换了,是顾大将军亲自调来金吾卫,个个凶神恶煞不讲道理,奴婢好说歹说想出去,反被他们拿刀逼回来。”宫女战战兢兢,已然吓得魂不附体。
顾音华跌坐在榻上,手指摩挲着雕花扶栏,随后起身,朝门外阔步走去。
浓黑的夜,静的能听见落叶的声响。
天渐冷,秋意甚浓,冷飕飕的风不适时宜地卷进袖中,钻进骨头缝里,她走的极快,披风在身后簌簌飞舞。
月门处的金吾卫看见她,皆是躬身低头,然却没有退让半步。
长/枪利剑提着,瞧着都是恭敬的样子。
顾音华上前,厉声道:“让开!”
“娘娘,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笑话!这天下姓萧,不姓顾,他敢幽禁我?”
“娘娘,大将军叫属下告诉您,您也姓顾,是顾家人,陛下也有顾家一般的骨血。”
顾音华脸色铁青,正要扬手打去,便听一声轻咳。
漆黑的暗处,有道颀长壮硕的人影走来。
“姑姑,你有什么事,侄儿可代劳。”顾云慕眼神郁冷,看着她时,就像一头嗜血的猛兽。
顾音华笑:“陛下被你们怎么了?!”
顾云慕佯装惊了下,道:“陛下在前朝理事,好好的呢,姑姑这话问的着实叫侄儿诧异。
怎么,是不是有谁在嚼舌根子,挑拨咱们亲戚关系。”
冷厉的目光倏地投向她身后宫婢,那宫婢打了个哆嗦,大气不敢出。
“你们顾家要篡权谋逆,是不是!”顾音华的声音沉重愤怒。
顾云慕捻着手指,漫不经心瞟她一眼,忽然说起旁的话来。
“我刚从中宫过来,陪三娘用了晚膳,她比之前好多了,认出我是谁,喊我大哥。”
顾音华冷笑,目不避视。
“只吃了两口,听见外面的宫婢开门,她吓坏了,摔碎两个碗,像小猫儿一样躲到帘帷后,把自己藏起来,我去找她,她上牙碰着下牙哭,叫我赶紧走。
姑姑,你知道陛下对三娘做过什么吗?”
顾音华睨他:“夫妻间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做哥哥的去管!”
“对,所以我没管,所以三娘才变成今日的样子,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我也不会算到姑姑头上。陛下是怎么对待三娘的,侄儿便叫他千倍偿还,绝不心慈手软。”
“你敢!”
“为什么不敢?”顾云慕掸了掸衣角,双手背在身后,“侄儿连陛下的丧期都挑好了,便在端正月时,送他去见先帝。”
顾音华双膝发软,宫婢忙去搀扶,她瞪大眼睛,快要疯了一样望向顾云慕,想往外冲,顾云慕提起长剑隔着剑鞘隔开,她被震得连连后退。
“太后娘娘,父亲没想要你的命,但你别硬往刀刃上撞。”
他拂袖而去。
宫婢不留神,顾音华坐倒在地。
顾辅成从弘文馆出来,看见顾云慕后,招手,两人沿着长巷往前走去。
“京畿附近还算安稳,只是消息不知怎的传到平卢、范阳等地,各地节度使似有调动,父亲放心,我已命人前去平叛,都是一股股小势力,暂时不成气候。
京里魏尚书跟军中人来往书信,儿已截下,他们是要同萧云联合,以禁军和辅政作为交换。”
“魏尚书是老臣,势力盘根错节,原不想动他,而今看来他是要吞了咱们顾家,壮大自己,明日众臣入宫,宫门合上后,按计划行事。”
“是!”顾云慕略一思忖,道:“二郎去了刑部大狱,之后从狱中提走了邵怀安,我的人不敢跟他,想来人已经送出城了。”
顾辅成瞟他一眼,顾云慕低头。
“送出去也好,无关紧要的人,不必浪费心神。”
....
温香软玉在怀,齐老侯爷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夜间他喝了一碗鹿血,一整夜都没歇着,又加之高静柔体贴柔婉,学了好些花样侍奉,他便欲罢不能,直忙到天明才偃旗息鼓。
帐子里热气腾腾。
高宛宁从昌平伯府回来时,一推门便皱起鼻子,那味道扑面而来,香气浓郁可疑,再往里面看去,登时火冒三丈,气血翻涌。
在她的正屋内,齐老侯爷正和她那个庶妹混在一起,说着打情骂俏的荤话,丝毫没听见开门的响动。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不时还有高静柔低低的媚笑,被掐着肉时低呼。
高宛宁站在门口,用力平复心情,但那声音犹如一道道铁鞭抽在她面上,让她疼,让她颜面无存。
素日里老侯爷常去高静柔屋里,便也罢了,她不似那庶女会放低身段讨好,但今日,她竟然登堂入室,公然进到她屋里厮混。
高宛宁走进去,一把掀开帘帷。
齐老侯爷正弯腰弓背,一身的虚汗不自知,还当自己老当益壮呢,旁边案上搁着的白瓷碗,碗底有猩红色,她便知老侯爷喝了什么。
高静柔望着她,缱绻的眸子露出笑意,挑衅而又做作。
在高宛宁眼神变深时,高静柔忽然惊慌的藏在老侯爷身前,嘤嘤低呼:“老爷,别闹了,嫡姐回来了。”
齐老侯爷只回头瞟了眼,敷衍到没有说辞,随后抓起旁边的衣裳,裹在身上下地。
“回来了。”没有感情的一句话,甚至都没看她。
高宛宁知道,此时应该面带微笑,宽容大度,才能在这个家中稳固地位,可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多次,仍然没用。
说话语气不知便带了怨怒。
“我回来的不是时候,老爷和妹妹想来没尽兴吧。”
高静柔腮颊通红,做小伏低地喃喃道:“是妹妹不对,不该拉着老爷胡闹。”
齐老侯爷握住她的手,亲她嫣红的唇,像给她出气:“不怪你,谁叫你这般可人。”
高静柔扭了下,顺势伏在他怀里。
“墨蕊,将床上东西全丢出去,帐子也不要了,全都换成新的。”
高宛宁没等他们走出房,便气不可竭。
齐老侯爷变了脸,一拍桌案斥道:“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高宛宁僵住。
齐老侯爷坐下来,冷言冷语讥讽:“自己几斤几两都拎不清,跑去宫里巴结太后,也不想想,这样的人,这样的机会,别人不去,怎么偏偏叫你去了。
原觉得你是个懂事收敛的,没想到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若是祸害了侯府,你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高静柔抖了下,齐老侯爷忙拍打她的后背。
看她辛劳了整夜的唇和手,不由生出怜惜疼爱,揽着她,坐回床榻。
“天寒,你那儿既然得修屋顶,便暂时在这儿住下。”
“可是嫡姐..”
“在侯府,是老爷说了算!”
高宛宁强忍着没有哭,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听完呵斥和奚落。
末了,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声音冷静:“侯爷,我睡哪?”
“你想进来,便一同睡在床上,若不想,侯府那么多间厢房,你愿意睡哪便睡哪。”
“侯爷,妾身便不打扰您和妹妹清静了。”转身,踏出房门。
墨蕊跟在她身后,看她双肩抖得厉害,不敢吭声。
许久,听到一声轻薄的嗤笑:“不到最后一步,鹿死谁手都未可知,贱人,跟我争?”
墨蕊被她阴郁的口气吓得瞪圆眼睛,她从没见过高宛宁如此骇人模样,像是从乱剑中爬出来,死撑着不肯倒下。
她舔了舔唇,道:“娘子,当真不回正屋睡了吗?”
高宛宁却没搭理,独自往清幽的湖畔走去。
....
顾家马厩前,邵明姮握着一团干草塞到马槽里,小脸无精打采,听见声音,往回看了眼。
长荣牵着马车进来,停稳后,那人踩着脚凳下马。
邵明姮扔掉草料,走上前,将人堵在月门处。
“我住了好几日,你都没有回来,哥哥送出城了吗?”
顾云庭望着她,伸手一揽,把人抱在怀里。
忙活了数日,每夜只能合眼休憩两三个时辰,很累,但是瞧着她,就不累了。
他的下颌搁在她肩膀,双手搂住她的腰。
邵明姮用余光看他的表情,又问:“你把我哥哥送去哪个地方了?”
顾云庭笑,松开手亲了亲她的眼睛
“告诉你,然后你偷偷跑掉?”
邵明姮被说中心事,没有言语。
“邵小娘子,我不好吗?”他抬起眼皮,手指解开雪青色披风,顺势给她裹上,“等到合适时机,我会告诉你。”
“在那之前,你得跟我在一起。”
第73章
◎天底下,谁都不能取代他◎
紫宸殿, 廊庑外的槐树蜿蜒曲折,月光自树影间穿过,投在地上薄薄的纱雾。
殿内很安静, 偶尔听到落笔沙沙的响声,像春蚕啃噬桑叶。
灯烛爆开火花,案前人抬眼瞥了下,阴郁的面上闪过一丝狰狞,继而搁下笔,向后靠着软枕。
“陛下,该用膳了。”
内监后面跟着几个小黄门,各自手里捧着盖好的食盒, 甫一进殿,便井然有序的摆开,将珍馐美馔依次放置在花梨木食案上, 香味散开, 很快飘到书案前。
萧云冷眸扫过, 忽然嘴角抽了抽。
内监躬身解释:“相爷吩咐,最近陛下勤勉政务, 宵衣旰食, 需得好生温补, 遂叫膳房做的都是陛下爱吃的饭菜, 这是秋露白,已然温好了,便让老奴侍奉陛下用膳吧。”
他慈眉善目, 说话间将长颈瓶里的秋露白倒在小盏中。
萧云望着他的手, 许久没有起身。
殿内静的只能听到炭火的噼啪声, 落叶偶尔打在楹窗, 继而便是更深沉的死寂。
“今日是端正月了吧。”萧云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微颤。
内监回道:“是,外头月亮圆着呢。”
萧云走上前来,瞥见盏中清亮的酒水,捏起来的同时,殿门忽然被拍响,密匝如雨点般急迫有力,砸着殿内人的神经。
内监倒吸一口气,给小黄门递了个眼色。
惊惶凄惨的声音刺破苍穹:“陛下,不能喝!”
紧接着,喊叫声停止,闷棍打在皮肉上的厚重声传来。
殿内,萧云看向内监,内监讪讪笑着,将酒盏重新端起来,递到萧云跟前:“陛下,是相爷特意吩咐的,这酒香醇醉人。”
言外之意,可叫他死的痛快些。
萧云冷笑着,眸中的阴郁渐渐蓄上狠辣,手指攥到发白晦涩,“砰”的一声巨响,酒盏被狠狠砸向地砖,刺耳的碎裂声。
内监低头往后退了步。
“顾相呢?”
“相爷在忙,今夜过不来。”
“朕的好舅舅!”萧云面色煞白,嘴唇抖动着念叨,“朕的好舅舅,终于要动手了吗?是不忍心看朕死的冤枉,还是不屑看朕死的窝囊?”
自被扶上帝位的那日起,他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
他反抗,挣扎,每每以为能获得喘息时机时,又被他轻而易举拍落深海,他还是不肯放弃,拼了命的想要活下来,想从他手中逃脱,他联络重臣,甚至许以高官重利,他不惜写信求援,引狼入室,联合外部来剿灭自己的臣民,他小心布局,企图分列瓦解顾家内部。
所有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无济于事。
魏尚书死的悄无声息,羽翼被斩落,而今夜,他应当也会跟魏尚书一样,一盏毒酒喂下去,史书怎么写?
亡国皇帝?昏庸无能所以被取而代之?
他不甘心!
他踉跄着走到食案前,一挥手,所有瓷碟悉数被推到地上,狼藉一片。
冷鸷的眼睛回头凝视内监:“你去告诉他,他不来,朕不赴死。”
内监这才抬起头,见他双眸幽深翻涌,登时被吓了一跳,随后退出大殿,回宣政殿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