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悠悠关合,就像大网逐渐收拢,勒着他的脖颈濒临窒息。
萧云用力喘气,想要褪去那可恶的恐惧和害怕。
然他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咣当坐倒下去。
不过片刻,甚至没给他留下平复的时间,殿门从外打开,身着冰冷甲胄的顾云慕阔步而来,晦暗的面庞带着讥嘲,冷肃之气逼得萧云心生畏惧。
他想站起来,双手撑着地不断往上起,可腿像废了一样。
他看着顾云慕一步步走近,高大的影子像是吞噬万物的猛兽,就这么直直朝他笼罩下来。
萧云仰起头,维持作为帝王的最后一点尊严。
“朕要见顾相。”
“你配吗?”顾云慕抬脚勾来圆凳,当着他的面坐下,右手横起来,袖子擦拭明晃晃的长刀。
雪光折到萧云脸上,他咬着牙,终于爬起来。
“朕是天子!”
“那也得看顾家认不认。”
“顾云慕,你弑君谋权,罔顾纲常,你们顾家都是乱臣贼子,终有一日会得到报应,你们将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受尽千百种折磨为罪孽赎罪...”
顾云慕冷眼看着他胡言乱语,因恐惧而丧失信心,变得张狂可笑。
萧云说完了,眼睛泛起猩红。
“我要见我舅舅。”
“舅舅?方才不还一口一个顾家,阿鼻地狱吗?你哪来的舅舅。”
顾云慕缓缓挥出长刀,刀尖抵上他的喉。
“你怎么对待三娘,今日我便怎么对待你。”
一声冷斥,殿门口有侍卫牵着野犬进来,那野犬一看到人,便发出咆哮声。
“这犬是我特意给你挑的,每日喂生鸡生肉,见不得一点血,一旦看见,那便是疯了一样扑上去啃咬。”
萧云哆嗦着,牙根碰的直响:“疯子,顾云慕,你就是个疯子!”
顾云慕眼神一冷,刀尖忽然横起,沿着他胸膛猛然划开长口,鲜血渗出衣服。
野犬嘶吼声更为剧烈。
....
顾太后自梦中惊醒,她又梦见自己死了,被一条白绫勒断脖子,透不过气的窒息感令她惶然坐起,披头散发的跑下床。
门被叩动,她瞪大眼睛看过去。
“娘娘,您快去紫宸殿,不然便见不到陛下最后一面了!”
她眼睛越瞪越大,快要鼓出眼眶,忽然尖叫一声:“我儿....等我!”
向来养尊处优的太后娘娘,一路狂奔,赤着脚从寝宫奔跑到紫宸殿,犹如疯了一样,一把推开殿门。
殿内的场景让她骤然惊住。
血肉模糊的画面,就像无数次梦见的一样,不,比梦还惨烈千倍,百倍,两个人架着萧云,他的前襟后背都被一条恶犬撕扯着,皮肉碎成屑,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惨叫,因被破布堵住,那叫声尤其悲凉可怜。
顾太后张着手,脑子里全是萧云被咬的情景。
她晃了晃,朝着萧云奋不顾身冲了过去。
顾云慕一记眼神,立时有人架着她,在离萧云只有几步远的位置,生生停住!
“云儿!”顾太后吼叫起来。
顾云慕走到她跟前,略一弯腰,道:“姑姑,看着自己的儿子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
顾太后猛然朝他瞪去。
“今日所有,皆是报应。当初他那般欺辱践踏三娘,便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当我们顾家人都死了吗,欺负三娘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想自己会死的更惨,更恶心。
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他留个尊严,不管身上有多少伤,他这张脸不会有半点损坏,明日朝臣便都会知道,陛下崩了,染恶疾而崩,谁都不会掀开他衣裳看看。
姑姑,心情如何,痛吗?”
....
京中彻夜不宁
马蹄几乎在一夜间踏遍每一寸土地,顾家的死对头,暗中拥护萧云与顾太后的,试图从中渔翁得利的,勾结外臣抢分一杯羹的,或被屠杀,或被关进大狱。
刑部大理寺的牢狱瞬间人满为患。
天明时,宫门启开,凝着冷雾的天空,染上一抹浓烈的血红。
邵明姮是被钟声震醒的。
城内的寺庙宫观齐齐敲响,三万杵落,京师戒严。
她沿着长廊疾步而行,像是要确认什么,然而走到月门,又兀的停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声大的犹如就在耳畔。
顾云庭不在,顾宅依旧如常。
三万声钟,帝王崩逝。
朝局如何,顾家篡权了吗?
此处院落安静的厉害,丝毫没受金吾卫的逡巡打扰,枯黄的叶子从枝头飘落,打着她的脚尖落在地上。
罗袖从后跟来,给她裹上一件缠枝牡丹纹披风,“姮姑娘,这会儿有些凉,进屋歇着吧。”
邵明姮扭头,嗓音有些惊讶:“罗袖姐姐,顾大人去哪了?”
罗袖扶着她,想往回走,邵明姮一动不动,只用询问的目光盯着她,她只得回了句:“奴婢不知道,但郎君出门前,告诉过我们,此番少则五日,多则半月,他一定回来。”
“你听见钟声了吗?”
“听见了。”
邵明姮裹紧衣领,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罗袖要陪她一起,她摆手,淡声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罗袖便不好再继续跟随。
邵明姮走到最西侧的院子,绕出去后有一大片池子,池子后有假山,从临安运回来的石头,天然的福字形,水流潺潺,鸟鸣清幽。
昨日才扫的地,今日便又落满叶子。
端正月过,天气更冷了。
她吹了会儿风,脑中惦记父亲和哥哥,又想起偷偷走掉的宋元正,心中一片惘然。
她不敢走,顾云庭始终不肯告诉她哥哥在哪儿,而河阳县那边她也不便写信询问,算算日子,秦嬷嬷和吴管事定然已经安顿下来,等她和哥哥前去汇合。
不管怎样,她得想法子尽快离开。
起身,眼前闪过一道影子,她忙看去,以为自己眼花,可假山后拂过靛青色袍尾,她找过去,没有看见那人模样。
晌午用膳,她特意问了罗袖,府中可还住着其他贵人。
罗袖摇头:“没有,郎君只吩咐我们照顾好你,没说别的。”
邵明姮总觉得不对,可偌大的院子她都走过,若真的有人,也该能发现异常。
这几日的京城,风云搅动。
百姓先是听闻陛下崩逝,后又听说皇后在冷宫诞下一子,因为冷宫食宿差,皇子刚出生便有些胎里不足,哭声微弱。
作为陛下唯一的子嗣,小皇子便顺理成章被扶上帝位。
顾相大权独揽,比萧云在位时更加权焰滔天。
大刀阔斧的提拔了百十余人,又利落干脆除掉几十位官员,朝夕间,朝堂血液更新,气象截然不同。
小皇帝没挺过六日,奄奄一息间,彼时为新任太后的顾香君,将萧家江山托付给顾辅成,至此,天下易主,改姓,换国号。
新号建武元年,顾辅成得登大宝。
顾云庭深夜归来,尚未去换衣裳,便急急叩开邵明姮的门,一见到她,便双手环住她的腰,紧紧抱着,脑袋埋进她香软的颈间。
邵明姮没有动,任由他抱了会儿。
“邵小娘子,用膳了吗?”他忽然抬起头,狭长的眼眸沁着暖笑,抱着邵明姮走到膳桌前,不待她起身,便一把摁在自己膝上,双臂钳住,使她后背贴着自己胸膛。
“你放我下来。”邵明姮挣了下。
顾云庭往前一凑,亲在她腮颊,“让我抱一会儿,我很想你。”
一整日,他都没来得及吃口热饭,宫中前朝事务稍稍平稳,新旧交接得以顺利进行,整个宫城全都换了遍人,层层筛选才将萧氏亲随清洗一净。
待所有事落定,他脑中也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见邵明姮,一刻都不能等了。
“我用过膳了,并不饿。”邵明姮看着端来的各色佳肴,没有半点胃口。
顾云庭放开她,拍了拍旁边的圆凳,“你坐这儿,陪我吃。”
邵明姮便坐下,看得出他很饿,但吃相很好,时不时朝她笑笑,她倒了盏茶,推过去后问:“现在能告诉我哥哥在哪吗?”
顾云庭掀开眼皮,道:“再过两日。”
“为什么?”邵明姮不解。
顾云庭握着她的手拉到膝上,“你和你哥哥准备去哪?”
邵明姮避开视线,瓮声瓮气道:“我不想告诉你。”
“但我想知道。”顾云庭笑,“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邵小娘子,听明白了吗?我在哪儿,你在哪儿。”
邵明姮惊讶极了,起身往后退了步:“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不讲道理,死缠烂打的人啊!”
“我喜欢你。”
就像极为稀松寻常的一句话,他说完,又继续喝汤。
邵明姮呆住,被他扯了把,拉到跟前,“不是开玩笑,是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的喜欢,我很认真,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都不喜欢高娘子了,为什么还要喜欢我?”邵明姮不明白,甚至有点糊涂。
“我跟你的事,同她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若不是高娘子,你也不会收留当初的我。”
顾云庭顿了顿,又道:“你恨我吗?”
邵明姮越发不理解他了,摇了摇头:“我不恨你,我感激你当时的帮忙。”
顾云庭低头,小口咀嚼炙羊肉,不恨,也就是不在意,不喜欢。
“我和宋昂哪里不一样?”
“你说什么?”邵明姮看了眼门,又看着他。
顾云庭擦拭嘴角,目光灼灼朝她望去。
“你是不是喜欢这双眼睛,尤其是笑起来的模样,”他拉着她的手覆在眼皮上,温声说道,“你喜欢的,我也有,且我愿意给,邵小娘子,看看我。”
邵明姮被迫看向他的眼眸,深得像一潭水,晕开浅浅的墨色。
她想低头,被他握住下颌,温热的气息袭来,他弯起眼眸,露出清雅的笑,声音带着蛊惑。
“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他。”
邵明姮脑中轰隆一声,看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眼底,她想退后,可脚底生根一样,从那深深的瞳仁里,仿佛浮出另一个人影。
他笑着,明朗的面庞满是汗水,暴晒过的脸颊泛红,冲她勾了勾手,“阿姮,给你。”
他从营中回来,路边采了一大捧花,藏在身后。
一下,堆了满怀。
还有蜜蜂跟着飞舞,嗡嗡的声音,宋昂轻快的笑着,伸手给她抿了抿鬓边的发丝。
“阿姮,别忘了我。”
她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顾云庭。
那双手悬在半空,弯起的眉眼缓缓恢复郁冷。
“我介意。”邵明姮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我很介意,我不想和任何人谈论宋昂,那是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
“天底下,谁都不能取代他。”
“你也不能!”
作者有话说:
说到做到,宝儿们我来啦!
顾大人:我这么卑微,想当个替身,不行吗?!
女鹅:....
最近疫情严重,我这儿好久收不到快递了,虽说已经全面放开,但是更要注意安全防护啊!吃肉去,然后下午保证6点前放出二更!
第74章
◎禁锢◎
秋雨淅沥, 下了一整夜后,屋里便有些凉湛湛的森寒。
晨起时,邵明姮多穿了一件天青色绣花长褙子, 仍觉得冷,从内打开门,愣了下。
罗袖正好过来,见她醒了便赶忙招呼长荣等人,一同搬着那盆比人高的石榴树挪进旁边的暖阁中。
“郎君知道姮姑娘喜欢石榴,特地叫人移栽过来,冬日冷,但咱们暖阁四季如春。郎君说, 等到年底没准石榴就会开花结果。”
邵明姮跟着过去,四五个人抬着花盆往里挪动,将石榴树放在当中修葺好的雕花白玉栏当中, 里面引着活水, 地下渠直通外头花园的假山池子, 撤掉原本的花盆,又埋了些土, 灌溉湿润后, 那石榴树便就此落地。
不知从哪运来的, 此时树上仍有绿叶, 只因途中颠簸,叶子有些耷拉下来,但过两日吃透了水, 便可生机勃勃。
兰叶负责侍弄花草, 仔细修剪一番枯枝, 打理了形状, 又在土里翻了翻,捡出硬石碎屑之类影响观感的。
“姮姑娘,我还从没见过暖阁中种石榴树,树这么大,得亏咱们暖阁也大。”
邵明姮看着石榴树,有些震动。
入夜,顾云庭照旧没回。
两人如今住一个院子,隔着一堵雕花墙,他院里黑漆漆的,直到邵明姮躺下,都没有半点光亮。
她睡不着,翻来覆去叹了会儿气,索性爬起来倚着床栏看书。
“是谁?”
楹窗外有道黑影,一晃而过。
邵明姮直起身来,重新穿好衣裳下地,她握着灯烛,绕过屏风走到门口,院中静悄悄的,鸟雀无声,她又问了遍。
没有回应。
打开门,冷意袭来。
罩纱内的火苗矮了半截,又兀的拉长,她想起上回在假山后看到的人影,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会是哥哥吗?
念头一起,便又自我否认,定不可能,若是哥哥,他没必要避着自己,定会早早出来与她相认。
那会是谁?
她想去看看,遂掌着灯沿着游廊往前走。
“去哪?”
背后冷不防传来低沉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汗毛耸立。
回头,发现廊庑下站了个人,长身玉立,瘦削挺拔,头顶的灯笼不时摇曳,他半边身子笼在暗处,刀劈斧砍的面容像是一尊冷玉。
冷风吹动他的衣角,披风鼓的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