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宛宁再也忍不住,从柜中滚了出来,一抬头,便见顾音华捂着脸痛苦的呻/吟,她蜷曲着身体,浑身都在打哆嗦。
“顾三娘,你是个禽/兽!”
“你猪狗不如!”
顾音华没有疯。
高宛宁很是诧异,她攥着拳走到顾音华脚边,看到地上被丢弃的短刀,上面沾了血,腥气很重。
“是你!”
顾音华咬着牙根说话,她相貌极美,就算在冷宫就算年岁大了,也能看出年轻时候的模样,但现在——
那脸爬满刀痕,狰狞可怖。
高宛宁惊诧且又畏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滚!给本宫滚出去!”顾音华忙捂住脸,眼睛充满怨恨,像一只厉鬼,无力地挣扎,咆哮。
高宛宁忽然扯出一个笑,弯腰不动声色捡起那把匕首,掌中垫着帕子,挪到顾音华身边。
在顾音华的咆哮中,举起刀来。
当胸直直刺了下去。
血喷出来,她提早防备着,并未染上多少,加之她今日本就穿了红色裙子,故而不仔细盯着摸索,根本瞧不出异样。
顾音华的头高高昂着,眼睛瞪得硕大,丑陋的面孔毫不遮拦的呈现在自己面前。
高宛宁没有拔刀,倒退了几步,这时才觉出害怕。
“娘子?”墨蕊的声音响起,高宛宁打了个哆嗦,爬起来快步走出门,浑身都汗,她二话不说,拉起墨蕊便往外走。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恐吓之意。
“方才顾三娘来过,人是她杀的。”
墨蕊点头:“奴婢知道。”
沿途,看见侍卫回去站岗,她们脚步不由地加快,从小路直直折返,竟比顾香君还快了盏茶光景。
顾香君穿的是件雪白大氅,边沿绣着绯色牡丹花,高宛宁眯起眼睛打量,如愿看见她氅衣边缘的血珠,很小几滴,但能看出是血。
忐忑狂跳的心慢慢平复,她喝了口冷茶,面色恢复如常。
“三娘,你氅衣脏了。”她开口。
顾香君正在脱衣服,将氅衣递到宫婢手中,闻言瞟了眼,其余官眷亦跟着看过去,那几滴血淌在雪白面料上尤其明显,熏了热,隐约还能闻到腥味。
顾香君冷笑:“既脏了,便扔掉吧,回去给我换件新的过来。”
高宛宁抿唇不语,暗自数着时间。
便在顾香君安排宫婢出门时,守冷宫的侍卫急急闯进来,面色惶恐地走到顾辅成面前,低声回禀完,顾辅成的目光倏地朝顾香君瞥来,顾香君心虚,自然低头,这一低头,更加印证了顾辅成的猜测。
随后,顾辅成离席,顾香君便唤出去。
高宛宁心里的郁结瞬间消散,是无与伦比的畅快欢喜。
...
“不是我,不是我...”
顾香君摇头,边摇头边向旁边的顾云慕求救,“大哥,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杀她。”
“畜生!”一记耳光直把顾香君抽倒在地,她撞到门框,额头立时鼓起红包。
顾云慕想去搀扶,又畏惧顾辅成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站在一旁,干看着。
“她是你姑母,你连你姑母都杀!”
顾辅成手在哆嗦,嗓子像是粗粝的砂石,隐隐发颤。
“父皇,我只想吓唬她,我没有杀她...”解释苍白无力,顾香君百口莫辩。
刀是她的,侍卫证明是她的人将他们引开,所有证据都指着她。
她什么都说不了。
顾辅成气到快厥过去,一脚踢在她腰间,青筋几乎暴鼓裂开:“滚回去,永远都不准踏出殿门。”
.....
高宛宁这夜睡得很是安然,起初在笑,后来做了个梦,梦见柳姨娘来找她寻仇索命,她素日便不怕柳姨娘,梦里自然也不怕。
甚至拿起剪子递到柳姨娘手里,叫她再死一次。
但见柳姨娘握着剪子,朝喉咙又捅过去,她总觉得姿势奇怪,说不清为什么,忽然迎面喷来血,她吓得惊醒。
拂开帘子下床,走到妆奁处从匣中掏出剪子,对着铜镜,兀自比划。
她知道哪里古怪了,柳姨娘死时攥剪子的手,根本不是正常人握剪子的方式,像是被人刻意摆出来的。
也就是说,柳姨娘不是自尽,而是被人杀死的。
高宛宁心中大惊,当即便怀疑起高静柔来,越想越清楚,高静柔烧纸钱时,她看见她右手有烫伤的痕迹,那会儿不觉得怎样,只以为是不小心,但现下回忆,仿佛那伤是假象,为了遮掩什么才故意烫到的。
她忽然冷笑起来,自始至终她根本没想到,高静柔竟能心狠至此,对自己亲娘下手。
还真真印证了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
顾云庭醒来时,人已经在回京的途中。
他挑开帘子,对上那人的眼睛,正是心怀叵测想要取他性命那位,或许是因为顾云慕严令禁止,他迟迟没有动手。
总之,安然无恙回到京城,恰好赶上除夕团圆。
顾云慕拍着他肩膀,沉声道:“父皇最近心情不大好,你回来,多劝抚着。”
他将顾音华死因简略讲了遍,明显偏袒顾香君:“三娘也不是有意的,纯粹为了发泄恨意,你不知道当初姑母和萧云活着时,是怎样折磨三娘的,她就想出出气,没有真的要杀她...”
“但姑母不还是死了吗?”
顾云庭淡淡开口,明白顾云慕将他接回京城的缘由,但也不甚上心,仍旧冷漠疏离的样子,虽说顾云慕嘱咐他与父皇求情,他却是只字未提。
顾辅成看见他,内心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当着顾云慕的面,将兄弟二人的手放在一起,叫他日后好生辅佐太子。
...
秦翀等人暗中寻觅,始终不得音信,今日看见顾云庭完好无损的回来,不禁喜极而泣。
然顾云庭躺在浴桶中,阖眸吩咐的第一句话,便是:“往南边多派点人过去,要不了多久,婆娑石便该用完了。”
他对辅佐太子没有兴趣,等东西都弄到手,他要去找他的邵小娘子。
婆娑石唯一的渠道被他垄断,只要邵准还活着,便一定需要源源不断的供应,他们从许州应当往北去了,既往北,肯定没有门路,届时只要有人打听婆娑石,他便可以逆着踪迹追寻。
总之,他一定会找到她。
....
苍茫荒原上的白雪皑皑无尽,远处天际传来厮杀声,越来越近。
被风吹卷着鼓入耳中。
骑马的人已经开始拔刀,目光凝聚,竖起耳朵聆听厮杀的距离,估摸人数。
宋元正绕到邵明姮车前,弯腰与她说道:“你们在此处不要上前,我们过去看看是不是裴将军的人。”
“小饼,要小心。”
“好。”
骏马疾驰,扬起簌簌雪沫子,漫天白雾涌荡堆聚。
邵明姮擦了擦眼睛,看见天边黑压压的兵马,像一道道波浪翻涌而来,她的心拧成一团,下意识握住哥哥的手,邵怀安将她护在身后。
忽然说了声:“阿姮,顾二郎救我出大狱时,同我说过几句话。”
“他说他想娶你为妻,是认真的。”
邵明姮手指一松,唇微启,“哥哥...”
“我不喜欢他,但又为他所救,我觉得这些话是你应该知道的,我总想着为你做决断,为你找一个合适的郎君,能一辈子对你好。我反感他,无非因为他在徐州时趁人之危,但这又何尝不是厌恶我自己,因为我的无能而使你坠入其中。
语气说恨他,不如说恨我自己。
阿姮,作为你哥哥,更作为一个男人,从我的角度来看,顾二郎此人,应当是值得托付的。”
邵明姮久久没有说话。
邵怀安目光柔和下来:“他性子不好,阴暗,寡淡,又不常笑,无趣,清瘦,多病....”
“哥哥,他其实没有这么一无是处。”邵明姮忍不住开口解释。
邵怀安抬手阻了她的话:“虽然他有这么多的不好,但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
“他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用尽全身心去庇护你,尊重你,这样的人,若你嫁给他,应当是会欢喜的。
三郎死了,你的路还很长。
阿姮,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选择。”
“哥哥,我不....”
话音未落,奔腾的马蹄声像是山呼海啸般狂卷而来,踏着神经一点点逼近。
马车犹如要被掀翻,隆隆声响使马变得焦躁不安,开始嘶鸣,打转,黑压压的云压下来,一团团的水雾笼在头顶,随着大军的抵达,空气骤然凝滞起来。
与方才的巨大声势相比,现在气氛着实有些压抑。
便听见一匹马朝车辆走来,哒哒的马蹄声像是踩在冰层,清脆闷涩。
邵明姮坐在邵怀安身后,便觉眼前一亮。
帘子被粗鲁的从外掀开,对上一双明亮火热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谁最牛!叉腰!吃肉去补补!
第83章
◎别打她主意◎
坐在马背上的人, 穿银白色甲胄,披风在身后簌簌飞舞,雪花不断落在他发顶, 肩膀,明亮炽热的眼睛极具侵略性,就那么毫不避讳地打量车内人。
目光直直,像一头嗜血的野兽。
他浑身上下充斥着欲望,不加掩饰,雄浑昂扬的逡巡带着自信笃定的光,穿过邵怀安径直落到邵明姮的脸上。
小娘子面白如雪,明眸如墨, 紧抿的唇瓣透出一丝紧张,却挺拔着腰背,仿佛在向他证明自己不畏惧不胆怯。
裴楚玉饶有兴趣的看了会儿, 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扭头, 冲着军中人喊道:“元正, 你这妹妹真有趣,我就没见过敢跟我对视这么久的女娘, 很好!”
宋元正骑着马走到他身后, “大人, 风雪将至, 咱们需得快些往营地赶路。”
裴楚玉松开手,帘子落下,车内暗了瞬, 邵明姮有点虚脱, 抓着邵怀安的衣袖沉下身子。
邵怀安拍拍她的手背, “没事了。”
这场风雪来的迅猛, 若是在天黑之前赶不到营地,半路便会冻死不少人。
密云笼聚,狂风嘶吼,马车前帘不时被吹打开,从缝隙间,邵明姮能看到走在前头的裴楚玉,身量瘦长,但很有力量感,她正看着,冷不防那人回过头来,四目相对,就像被鹰隼盯视,邵明姮觉得自己仿佛成了猎物,黏腻的视线包裹着她,令她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车帘一晃一晃,耳畔皆是啸啸风吼,邵明姮给邵准喂了点水,忽听邵怀安倒吸一口气,她放下碗,跟着看过去。
“怎么了,哥哥?”
“你看那儿!”邵怀安指着左前方,但见茫茫雪白中,一片黑色的影子翻滚盘桓,迅驰逼近,地面跟着摇晃,鹅毛般的雪片簌簌直下。
邵明姮扭头朝前看去,裴楚玉和宋元正等人已经呈戒备状态,拔剑弓腰,双腿驾马,在裴楚玉的一声令下后,整个军队迅速排兵布阵。
马车留在队伍的最后,帘子一卷,听见双方大将的交战声,擂鼓阵阵,密匝如雨,咚咚咚的敲打声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邵怀安握着邵明姮的手,他们能感觉到敌人的入侵,正呈穿插式涌入裴军阵营,离马车越来越近。
“你看好父亲,我得下去守着!”邵怀安握了握她的手,随后松开,解了氅衣挑帘跳下车辕。
邵明姮跟着爬过去,紧张地叮嘱:“哥哥,一定要小心!”
“快回去!”邵怀安往里推她。
战场上皆是男人,若裴楚玉得胜还好,一旦处于劣势,他们此行便凶多吉少,尤其阿姮。
邵怀安从地上捡了把刀,像卫士一样沿着马车四下防御警备,偌大的雪夹着血气不停地往鼻孔硬钻,碎尸残臂近在咫尺。
这是邵怀安第一次近距离感受战场,未免喉间犯呕,气血上涌。
他握着刀,强忍着不适死守车前。
那些士兵被砍掉了手臂,没有武器,便生生扑上去,咬住对方的脖子,将其压倒在地,长剑捅穿脊背,热血噌地溅出,又狠狠被踹开。
战争的激烈和残忍委实惊悚可怕,裴楚玉几乎半站在马上,右手横过弯刀,左右开弓,马匹冲过去,两个人头唰唰落地。
宋元正在右方击破,弓起的背像虎豹一样,自马上一跃而起,就地斩落一人,随后拎着人头跳上马去,用洪亮肃重的声音大喊:“杀!杀!!”
士气鼓舞着所有士兵,瞬间,如滔滔江水倾泻直下,压倒性的强势将敌方围拢,朝前压制,从防守转为进攻。
号角声响起,青烟弥漫。
邵怀安刚刚杀死一个试图爬上马车的敌人,赤红的血喷到身上,腥臭黏热,他紧张的咽了咽喉咙,又是一记搏杀,刀震得虎口发麻,他不敢松懈,笨拙地迎敌,反杀,刀尖穿透那人的左胸,他还张牙舞爪试图还击。
后脑“咚”的一声,他双目一睁,脑子登时炸开。
邵明姮从车内跳出来,随后抓紧纸镇,瞥见地上的刀,立时将纸镇扔回车内,捡起刀走到马车对面,与邵怀安背对背守着。
“哥哥,你受伤了!”
邵怀安回她:“没有,是他们的血!”
邵怀安不放心,转到她面前想将人赶到车上,邵明姮摇头,“我在车里什么用都没有,若他们伤了你,横竖也是能爬上车抓到我的,不如咱们一起防守,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说罢,便见一人朝他们狠狠劈来。
邵怀安迎面横起刀背,隔开他的劈杀,邵明姮趁机刺出长刀,“噗”的一声,那人吐了口雪,邵怀安抬脚将他踹开。
“如何,哥哥?”
她笑着,又害怕又紧张,却不肯示弱,握刀的手在发抖,然又故作勇敢地放大声音,以此表示自己丝毫不惧。
鼓声不断,血水晕开,汇成一条条细流涌进脚下的土地,蜿蜒如猩红的怪物,将这片土地变得狰狞骇人。
鼓声停止的一刹,裴楚玉拎着敌首站在马背上,欢呼声响起,震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