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娘子,案子铁定翻不了,你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徐州城除了我,谁敢要你。”
“正妻虽不可能,做我妾室通房也好,你若乖乖,我不会亏待你。”
“邵娘子,你当那申家能护得住你?我不是不想帮你,实在是爱莫能助,我在城东还有处宅子,你总在申家住着也不像话,不若早些搬过去,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商量。”
“你去求徐大人,没准他看见你就心软了,或许还能给你留条活路,但就别想着翻案了,保命要紧。”
年老的,贪婪的,狰狞可怖的,各种丑陋嘴脸蜂拥而至,拥挤在她面前,她心里很害怕,又不愿叫他们看到自己的软弱,愈加欺负,遂装的稳重不迫,谁都不惧的模样。
顾云庭阖眸,当年因缘际会他借住在昌平伯府,小院位于西北角,地处偏僻,环境清幽,那会儿他正生着病,汤药不离身,故而昌平伯夫人特意叮嘱了家中小辈,不要过去打扰他养病。
顾云庭少年老成,知晓是场面话,但并不点破,他喜静,即便是没人过去也不觉得孤单,素日读书写字修养本性。
有一日他在松树下小坐,隔着一堵墙,听见几个孩子在玩闹。
不多时便有只毽子飞了过来,堪堪掉在他脚边。
他没动,墙壁外窸窸窣窣,接着便是说话声。
“谁踢得谁过去捡!”
“小五踢得,叫她去!”
“我不去,我不去!”被点到名字的小娘子说话间哭起来,像是被吓坏了,“我不想被传染痨病,我不想死。”
顾云庭面色青白,一动不动坐在阴影中。
“那谁过去?”
“小五害怕,我们也害怕,碰到他用的东西万一染病,被爹娘丢出去怎么办?他不就是被爹娘丢了,才养在咱们院里的吗?”
“那就都别去!”
顾云庭像是坐在冰天雪地里,喉咙发痒,他强忍着不敢咳嗽,怕被他们听见,怕他们像看见鬼一样一哄而散。
忍得眼眶火热,肺腑快要憋爆了,突然有道清凉的嗓音隔着墙壁传来。
“你们几个不要乱说,那小郎君爹娘恰巧有事去了外地,怕小郎君受不了颠簸这才留下来让父亲母亲帮忙照看,等他身子好了,便会过来一起玩。”
“宛宁姐姐,我可不敢同他玩。”
“我也不敢!”
被孤立而无法解释,独自一人吞着猜忌隐忍求生,那些年,他见过太多嘴脸,避之不及的,阳奉阴违的,表里不一的,明面上陪着笑,转过头又赶忙就着香胰洗上三五遍手。
顾云庭看着眼前人,她还在小声的哭,哭的枕面全湿了。
他想,他不是好人,但也不是禽兽。
他深吸了口气,弯腰从地上捡起薄衾,盖在她身上,手指捏住被沿拉高,掖在她颈间,就在他要抽出手的时候。
那半开的唇忽的冲他张嘴,雪白的小牙咬住他手指。
他“嘶”了声,蹙眉瞪过去,邵明姮咬的很用力,像是梦到什么坏人,凶狠的像只小兽,牙尖往下硬怼。
顾云庭气急,恨不能给她敲掉那两对牙齿。
左手钳住她下颌,向内掰开,好容易拔/出手指,起身,拂袖而去。
邵明姮翻了个身,低喃了声:“哥...”
翌日清晨,邵明姮去厨房同冯妈妈说话时,银珠正好也过去。
她打了个哈欠,道:“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好像有人在打架。”
邵明姮摇头:“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见?”银珠惊诧,“很大的响动,我和云轻都起来了,黑灯瞎火不敢出门,那声音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后来才没的。”
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银珠道:“你是不是睡得太沉了。”
邵明姮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银珠看见她略微红肿的眼睛,“瞧你这样子定是也没睡好。”
其实邵明姮今早儿起来感觉格外精神,或许是山里空气好,她久违的睡了一个整觉。
两人回屋,趴在镜子前看了下,邵明姮吃惊。
“我眼睛怎么了?”
“等会儿跟冯妈妈要个鸡蛋热敷,很快就能消肿。”云轻在熬药,抬头也打了个哈欠,“昨晚那是什么动静呢?”
用早膳时,邵明姮看见顾云庭右手上的血点,诧异地问道:“郎君,你被什么咬了?”
山上虽说景致优美,但还有些蛇虫鼠蚁,看那伤口,定是什么牙尖嘴利的动物。
顾云庭抬起眼皮,冷冷道:“没看见。”
“我看看。”邵明姮不由分说站起来,一把握住他手腕,翻来覆去看那两对伤痕,她看的仔细,眼眸敛起认真的神色。
“翠华山的蛇虫多半无毒,若真的被这些东西咬了,郎君也不用害怕,抹点加快伤口愈合的药就成。”
“好像是蛇。”她一板正经的说,复又很快否定自己,“有这么大的蛇吗,怎么爬进来的,一会儿得仔细搜搜屋里。”
顾云庭抽回手,拿起巾帕擦拭干净,不再搭理她的自言自语。
饭后邵明姮果然开始查找,翻箱倒柜,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小娘子穿着榴红色裙衫,衬的皮肤愈发莹白,白日的光线充盈,她好似在牛乳里泡过,嫩生生的透着细汗。
“这里好像不对劲。”
顾云庭自书案前瞟去一眼,邵明姮跪趴在雕花屏风旁,小脸侧着朝内张望,她的右臂伸到里面,曲指叩了叩,抬起头来小声道。
“郎君,你过来看看。”
顾云庭走到跟前,此处是雕花屏风,隔开的位置一面是安放花囊的高几,一面是砌进墙里的紫檀书架,当中并不宽裕,是以顾云庭无法蹲下身去查看。
邵明姮仰起头,雪白的鼻尖尽是汗水,她瞪着圆圆的杏眼,嗓音里有种惊奇激动的紧张,“好像是暗道。”
两人的姿势实在过于古怪,是以当云轻端着汤药进来时,一嗓子没克制住,“嗷”的一声惊得满院鸟雀乱飞。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云轻搁了汤药,逃命似的奔出屋门。
邵明姮正纳闷着,腕上忽然一紧,人被顾云庭提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云轻:银珠你听我说,他们两人....
银珠抚胸:难怪看不上那画本!
ps:真替身,双替身,真爱过,中期会有一点虐女主,中后期会虐狗,然后后期虐狗,顾狗是我写过最好的一个男主,希望宝儿们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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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都道郎君克制◎
顾云庭的手根骨分明,遒劲有力,捏着邵明姮的手腕轻而易举提了起来,她浑身都是汗,握在手心黏腻腻的。
“郎君,好像真的是暗道。”
小娘子眼珠乌黑,眨了眨睫毛上的水雾,仿佛根本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榴红色的衣裳沾了泥土,帔子勾在臂弯处,胸脯剧烈起伏,那股甜香便热燥燥的更加浓郁。
顾云庭叫她站远了点,她便扒着雕花屏风探头过去,白皙的手指指向内里,小声道:“那块砖虽然刻意做旧,但是材质与屋内砖料不同,倒是跟东厢房的青玉地砖一样。”
顾云庭触到砖面,俯身想要摸索,邵明姮忽然趴过来,神秘兮兮凑在他耳畔。
“银珠和云轻姐姐都说,昨夜有很大的动静,持续约有半个多时辰,咱们这儿离着虽有一段距离,可不至于什么都听不到。”
顾云庭睨了眼,暗道:你可不就是什么都听不到。
面上神情未变,低下头扫视那块地砖,轻叩,果真如邵明姮所说,是空的。那地方敝塞,若不是为了查找蛇虫,怕是谁都注意不到。
他欲起身,小娘子的脸几乎与他面对面,红润的腮颊,明亮的眼睛,满是期许的瞳仁闪着光。
顾云庭低眸,道:“你往后退。”
邵明姮提着裙子依言退后,顾云庭站起来,往书案方向走去。
“郎君,会是做什么的暗道?”
从前她和父兄来过好几次翠华山,虽说没有住过这一间,但是其他房间她也溜达过,从未听说有什么暗道。
此处为达官显贵常来常往之地,不至于人流密集,但也不是僻静之所,在此地弄暗道,能做什么?
邵明姮蹙着眉心努力去想,她站在书案对面,见顾云庭在翻找书籍,便也去帮忙。
“郎君是找徐州舆图吗?”
顾云庭看她一眼,淡声问道:“你是跟着你哥哥长大的。”
邵明姮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愣了少顷,面上敛起笑,闷声道:“是,哥哥待我特别好。”
顾云庭没作声,罗袖说过,邵怀安会做饭洗衣,还会缝补教书,如父如母养护邵明姮,她如今这般伶俐无畏,约莫都是邵怀安宠的。
“我找到了。”邵明姮从书架上够到一本书,垫脚抽出来,“这是徐州舆图,这本是寿州的。”
顾云庭挑眉,颇为吃惊。
邵明姮把两本舆图摆在案上,“郎君是不是怀疑暗道是用来内外密联,或者私运货物。”
暗道用途无非几个,防火、藏匿,或用来串联密谋,联络往来。
前两个用途看起来不太可能,那便只能是内外勾结。
翠华山虽在徐州境内,但它绵延数十里,再往南不远便是寿州,寿州的水陆很是便利,交通四通八达,不管是输运货物钱财别的什么物件,都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不该问的不要问,要规矩,本分。”
顾云庭匿下惊诧,翻阅那两本舆图,如他所想,翠华山位置果真诡异,如若地底下真的有条暗道,那么暗道通向可谓名堂极大。
邵明姮到底没忍住,小心翼翼试探问道:“郎君是不是在查安邑和解县的盐税,想查它们为何在徐州待了几日再进京城,会无缘无故少了大半。”
“邵小娘子。”
低沉却带有威严的一句震慑,顾云庭合上舆图,仔细审视面前的女孩。
她飞快闭上嘴,杏眼却藏不住欢喜雀跃,仿佛知道了什么他的秘密,想以此获得信任和亲近。
“我说过,人前人后,你都只是我的外室。”
“我知道。”
邵明姮低下头,复又缓缓抬起来。“我没想要你帮忙查邵家案子,这也不行吗?”
“不行。”
“哦。”
这份沮丧影响了邵明姮的食欲,以至于她晌午和夜间吃的很少。
银珠和云轻倒是一副震惊兴奋的模样,等顾云庭去了外头与几个官员喝茶,她们便迫不及待拉着邵明姮钻进屋里。
“姮姑娘,你累不累,我给你温了盏鸡汤。”银珠掀开盖子,鸡汤的香味飘出来,她还故意用手扇了扇。
云轻托着腮,想起看到的光景,脸上滚烫,遂又捂住脸,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虽说帷帐晃动,还隔着雕花屏风,可透过缝隙她看到郎君侧身站着,而姮姑娘跪趴在地上,时而抬起身体,时而匿在郎君的锦袍之后。
苍天,她简直被吓死了。
都道郎君克制,竟不知一旦开荤竟能放/浪到此等地步。
真真叫她开了眼,到如今心脏仍扑通扑通跳的跟什么似的,又摸过冷茶,咕咚灌下去。
邵明姮无精打采,应付的啜了口鸡汤,只觉腹内胀胀的,欲起身离开,出去透透气。
云轻倏地站起来,挡在她身前。
通红的脸,她舔了舔唇,本想嘱咐什么话,可到了嘴边还是觉得不妥,终化作委婉的提醒:“郎君还在喝药,尽量顺着他点。”
邵明姮不大能明白她在说什么,但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
月色清凉,邵明姮在廊下踱步,长荣自院外跑来,看见她尚未入睡,便加快了脚步。
“姮姑娘,郎君叫你过去。”
“去哪?”邵明姮看了眼院外,站直身体。
长荣擦了把汗,道:“几个官员灌酒,郎君推辞不过饮了一盏,如今有点头疼。”
“需要我去帮他挡酒?”
“不,他们还要听曲儿看舞,你就过去陪着,侍奉郎君茶水便好。”
灯火通明,绸缎张结,丝竹声震破夜色的清幽,隔着很远便能听到欢笑。
徐玠来了,旁边的徐兴垂头耷肩站着,两个腮帮子消了肿,仍红的渗血,听见响动,他抬眼看来,看见邵明姮时,眸中闪过恨意,但很快又低下头,两只手都在抖动。
顾云庭和徐玠对向而坐,往下依次还有几个官员。
崔远和杨文叔也在,还有一个脸生的,后来邵明姮知道,那是金陵通判之子,窦玄,此番云游到徐州,与崔杨两人结成好友。
崔远几乎是目送她走到顾云庭身边,郁结的肺脏如同泡在酸水里,又见顾云庭伸手捏住邵明姮的纤纤玉指,不由得气血攻心,举起酒盏全都喝尽。
杨文叔与窦玄互换眼色,将崔远案上的酒壶撤走。
邵明姮挨着顾云庭坐下,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与药味交缠混合,她的手仍被捏着,放在掌心像是一件玉器,被顾云庭缓缓摩挲。
他的手指点在她的指腹,眼神扫来,邵明姮忍着那股酥/麻,脚尖紧紧绷着。
崔远眼圈都红了,低头寻酒,被杨文叔阻止。
“崔兄,你后日还得进京馆选庶吉士,不好喝得烂醉。”
崔远支着额头,闭上眼,又想起从前骑马跟在邵明姮身后的场景,愈想心里愈闷,后踉跄着离了席,去往外头吹风。
“跪下。”徐玠肃声说道。
徐兴不情不愿,却又不敢违逆,只得硬着头皮走到顾云庭面前,扑通跪倒。
邵明姮心中颇为震惊,手被顾云庭攥住,扯到胸口处。
“徐大人折煞我了。”
徐玠笑,精明的眸中沁出狠辣:“竖子无状,镇日游手好闲胡言乱语,冲撞了顾大人,还望大人不要记挂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