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阅再问:“可知他这趟是犯了什么事儿?”
文鸢:“他家二房不成器,当初二老太爷在时就是借国公府的势谋了个荫封的闲职挂着,这位舅老爷更是不成器,干脆纵情享乐,根本没入官场。据我所知他家是在距离我家庄子两个山头后面购置了大片的田地和山头,一家人就住那边的镇子上,至于为什么突然摊上官司……我就不清楚了。”
沈阅对定国公府是有些印象的,现任定国公是贺太后的父亲,贺家镇守北境数十年,在武将中间可谓威名赫赫。
若不是有秦照这个皇子出身的新贵成了后起之秀,他绝对当得大越朝武将之首的地位。
但可能是因为贺太后出事,叫他投鼠忌器,有了危机感,沈阅的印象里——
这位国公爷好像已经许多年不曾回朝了。
可是,趁着他不在朝中,秦照却突然对贺家的旁支下了狠手?
这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同寻常。
运河沿路都受朝廷管控,加上这一段也没什么天险湍流,回程的路很顺利。
走陆路起码得入夜可到,他们乘着水路的便利,下午就已经抵达了在京的渡口码头。
姑娘们本来还发愁到了码头要怎么回去,却不想秦照设想周到,居然昨天连夜就派人回京给长公主府送了信,又由长公主负责通知了各家。
所以,官船尚未靠岸,沈阅带着闻成瑜从船舱里出来就一眼看到了站在码头上冲她挥手的闻成简。
不仅有他,应该是知道庄子上出了事,舅母们不放心,今日便是一直专心学业的三表哥闻成礼也来了。
只他为人更加的儒雅稳重,不似闻成简那般咋呼跳脱,只站在岸上翘首以盼。
在岸上接了他们,看闻成瑜摇摇晃晃的脸色也不对,闻成简简单询问后直接将她抱走,送去马车上。
“都没事吧?”闻成礼则是周到的扯下衣袖避免肌肤接触,伸手来扶沈阅。
沈阅隔着衣袖握住他手腕,上了岸,“虚惊一场,没什么大事,但是表妹受了惊吓,今早就发了热,得赶紧送她回府找大夫瞧瞧。”
她着急回家给闻成瑜看病,和文鸢郡主交代了一句,也就被闻成礼扶上马车走了。
至于秦照那里——
自有文鸢与之交涉,用不着她去打交道。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被等候的家人接走,文鸢郡主在岸上忙着给各家解释致歉。
毕竟——
这是在她设的局子上出的意外,她应当应分得要表态。
秦照长身而立站在甲板上,因为要等刑部衙门的人过来提犯人交接,他就没着急走,只是静默看着车水马龙的码头。
长赢拿了件披风给他。
他抬手拒绝了。
长赢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恰是瞧见闻府的车马远去。
闻成礼和闻成简两兄弟打马护卫在马车旁侧。
一个少年张扬、豁达洒脱,一个儒雅俊秀,彬彬有礼。
走在人群里,天然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若是没有宫里横插一脚,想必闻太师是会将这位掌上明珠留在自家门里的。”因为沈阅的关系,长赢最近对闻家也关注颇多,咂咂嘴突然有感而发:“他家的子弟个个都品行端正,才学出众。沈姑娘又是一家子长辈看着长大的,无论她嫁予闻家哪位公子都会比嫁去东宫更加的舒心顺遂。”
秦照眼底没什么情绪,闻言淡淡的道:“闻时鸣和闻家真正想要的就只是将来一国之母的位置而已。男女夫妻之间想要仗着情投意合过日子的能有几对儿?只要太子不离大谱儿……”
他目光再次扫向闻家马车消失的方向,语气里便带了鲜明的嘲讽:“于女子而言,循规蹈矩,举案齐眉的过一生也够了。”
该提醒的他也提醒过了,至于是要把问题抛给闻太师解决还是牺牲她自己的婚事,这便是沈阅个人的抉择……
与他无干!
这一天,已经是三月初二。
沈阅一行回到太师府,就立刻为着闻成瑜的病忙活上了。
因为小姑娘是跟着她出门才遭此横祸,沈阅心里过意不去,这两天就几乎是衣不解带的亲自照看她,就连心里十分好奇的贺家那件案子都没腾出余力去打听。
三月初五,柳皇后寿辰。
作者有话说:
照照子:只要混账侄子能跟侄媳妇好好过日子,本王还是赞成这门婚事的。
渣太子:能攀上本宫那是她的福气╭(╯^╰)╮
长赢:沈家姑娘还是挺抢手的……
阅阅:呵呵……
第016章 如意
宫中以空前的排场为柳氏大摆了宴席庆生,在京的正五品以上官员,三品以上命妇全部受诏入宫赴宴。
另外,还有一批名门贵女,则是由正阳宫专门下帖,算是柳皇后特旨请过去的。
闻家赴宴的是闻时鸣父子三人加上沈阅。
寿宴在晚上,但是拿到帖子的一众姑娘则是叫她们过午便可入正阳宫赏花游玩。
下午,正阳宫的小花园里就已经花红柳绿,一片热闹。
秦照也是赶在下午便早些入了宫来,先来面见柳皇后当面拜寿。
路过花园时听见里面传来的笑闹声,鬼使神差的,他眼角余光便扫了眼。
长赢察觉他脚步缓了下来,立刻也跟着看过去,之后便是诧异呢喃:“咦,那位沈姑娘今天是没来吗?难道临时改主意,跑了?逃婚了?”
不应该啊,今天这说是给皇后办寿宴,实则太子选妃才是重头戏,说到底那位姑娘才是真正的主角不是?
秦照蓦然回头,横了他一眼。
他眼神极冷。
长赢噤若寒蝉,立刻缩脖子闭了嘴。
这一整天,柳皇后这位寿星几乎都在正殿会客。
秦照在殿外等候通禀时,殿内柳皇后正陪着皇室宗族内的几位女性长辈闲话家常。
殿内的气氛极好,隐约能听到她们是有谈论到给秦绪选妃之事。
有人笑着调侃:“要将京中的这些名门贵女都捋一遍就够皇后娘娘辛苦的,怕不是得挑花眼吧。”
柳皇后说话滴水不露,但听声音也透着明显的愉悦:“谁说不是呢?孩子大了,陛下与本宫最后能为他操心做主的也就只剩这一桩事了。”
又有人道:“所谓各花入各眼,父母之命固然是老理儿,也总要他们小儿女互相看顺眼才行,皇后娘娘您且放宽心吧。”
这次这么大的场合上,最多也只会选定秦绪的正妃与两位侧妃,总不至于在他这个年纪上父母就做主替他广纳后宫。
稍微知根知底的人家,都晓得柳茗烟是怎么回事。
但是以这姑娘的家世与私德,别说是太子正妃,连侧妃都轮不上她。
所以——
这话多少算是个拍马屁,给柳皇后和柳家提前铺路留个台阶。
柳皇后自然听得懂,从善如流的也跟着笑了。
柳家的家世一般,柳皇后入宫前她生父不过一个礼部侍郎,而她当年之所以能嫁给还是太子的皇帝,只因为她个人名声极好,贤德之名在外。
后来皇帝登基,提拔了自己老丈人,柳家如今也不过一个尚书府。
前朝时因为自家女儿入宫得宠,家里父兄就跟着鸡犬升天,封侯拜相的事也有,但大越建国百余年,历任皇帝都还算勤勤恳恳,还没出现过色令智昏的情况,世袭的爵位非是于国于民有大功勋之人,不会破格给予。
而柳茗烟,严格说来还并非柳家嫡系所出,是因为合了柳家二房夫人的眼缘,被从族中旁支过继的。
也是她合该有这个造化,偏就入了太子秦绪的眼。
里头大家正插科打诨说着话,女官进去禀报说秦照来了,柳皇后便连忙把人请了进去。
秦照与她说的也仅是几句场面话,照规矩走个过场而已。
然后因为有宗族内的长辈在,也免不了要打招呼寒暄两句。
她们嘘寒问暖,说的也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但是就很有意思——
分明前一刻大家正热火朝天谈的是秦绪的婚事,秦照比秦绪没大几岁,并且在婚事上他属于大龄未婚,更应该引起重视,可是在场众人却形成一种天然的默契一般,齐齐忽略掉这个问题,绝口不提。
秦照也没在正阳宫逗留,敷衍说了两句话就告辞出来。
他面上始终淡漠,没什么特殊的情绪。
只——
出来时候再路过小花园时,忍不住侧目又看了眼。
进门时没看见沈阅,他以为她是被柳皇后叫去殿内伴驾了,这会儿再寻一圈依旧不见人……
难道她还真是临阵脱逃,找借口躲了?
这件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丫头当不至于这般天真幼稚的吧?
走在身后的长赢明显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但是有了前车之鉴,这回就只老老实实的跟着,闭紧了嘴巴,一语不发。
彼时太师府这边,沈阅倒不至于以为能躲过去,她只是心情不大好,实在懒得在这节骨眼上还要去和一群人虚与委蛇的演戏,索性就耍了个赖,央着等稍晚时候随外公和舅舅们一同入宫。
闻太师只当她是为着婚事忐忑,也就由着她了。
一家人,祖孙三代,是在傍晚时分,几乎卡着开宴的点儿才登上马车出发的。
宴席开在前朝昭德殿。
闻家一行人到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整个大殿灯火通明,有半数以上的宾客都已入席。
因为帝后等人未到,殿内气氛很是轻松,大家三三两两互相与邻桌的人闲谈。
其他人也都有条不紊的在内官和宫女指引下陆续往这边来。
沈阅目不斜视跟在闻太师身侧。
走到殿前广场上,却突然有种强烈的被窥视感。
出于警觉,她本能的循着直觉转头……
然后,就看到侧前方站在回廊深处的秦照。
那地方光线不及,他整个人都几乎隐退在暗影里,面孔也看不真切,就是那眼神,如有实质一般。
沈阅清楚的知道,他在看她。
带着审视的、戏谑的、等看一场大戏一般兴味的……
她本来心中打算已定,早过了最初的紧张劲儿了,此时却因为这人正在看着,心里莫名又紧张烦躁起来,心烦意乱。
她用力抿了抿唇,随后就佯装无事的再次转开了视线,扶着闻太师上台阶。
今日寿宴男女同席。
座位安排上以家族为单位,根据爵位尊卑,官位高低,自上首两侧向下排开。
闻家人沾了闻太师的光,座位被排的很靠前。
一共两张桌子。
闻太师将沈阅留在自己身边,闻清彭和闻清逊两兄弟则是坐了后面一桌。
沈阅规规矩矩的跪坐好。
斜上首的皇室席位上,文鸢郡主陪着宁嘉长公主已经在座。
她俩人关系好,但是这样的场合却都循规蹈矩的守着礼仪,只互相颔首微笑,交换了一下眼神就算打过招呼。
有宫女过来奉茶,沈阅给外祖父端了茶水。
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惦记起秦照来,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看门口。
客人随后陆陆续续到齐。
秦照是一直在开宴前一刻钟不到时才出现在门口。
别人都是携带家眷子女或者与父母同行,只他是孤身一人。
他没穿朝服,穿的是一套紫色绣金的广袖蟒袍,金冠束发,踽踽独行。
沈阅是第一次见他盛装的模样。
雍容贵气之外,给人的感觉更多的还是那股子不容人俾睨的高傲又疏冷的压迫气势。
他进殿的那一瞬,殿内众人热火朝天的攀谈声就明显弱下去了一瞬。
这位殿下,虽然因为主宰南境战事,屡屡将邻国大晟打压的翻不了身而闻名朝野,但他实在是太多年未曾回朝,所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上……
总会叫人觉得突兀和警惕。
而他本人却像是对这诡异的气氛毫无所察一般,径自走到最上首,仅次于主位下方,右手边第一席的位置,从容落座。
全程,他都旁若无人般,没看任何人。
直至落座之后,他却又仿佛变了个人,整个身上的气场都和煦不少,态度平和与同在上方暖阁里的宗亲们交谈。
又是一次完美融合,这气氛转换迅速自然的叫沈阅觉得仿佛是产生了错觉。
心里不由的暗暗感叹——
这位安王殿下,他明明打从心底里和谁都不亲近的,可就偏偏有这个能耐,随时随地的适应各种环境与人群,跟个会变脸的戏子似的。
唏嘘之余,她也很快收摄心神,垂眸下来,继续琢磨自己的事。
帝后是由太子秦绪亲自陪同,在临开宴前才到的。
打扮的依旧清丽脱俗的柳茗烟陪侍柳皇后,也是与他们同行进殿的。
众人纷纷起身。
待到帝后在上首落座,便又跪伏下去山呼万岁之余,又再恭贺皇后千秋……
殿内一片震耳欲聋的喊声,余音回荡,整座大殿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皇帝已经年过不惑,虽然精神看上去很好,但许是太操心了,鬓角已经隐隐可见白发。
他一向是个威严之余又不乏宽容和气之人,今日这样的场合表现的也是一副与柳皇后鹣鲽情深模样,说了许多赞赏感激皇后的话,惹得柳皇后都隐隐红了眼眶。
且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总归一番声情并茂的开场白之后,整个宴会的气氛也就融洽的起来了。
歌舞声起,这寿宴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沈阅跪坐在自家外祖父身侧,一边照顾老人家用膳,一边眉眼低垂,安静的等着。
这样的宫宴,她小时候闻太师就经常带她来,这宴上的东西她其实不爱吃。
一道菜,要做百余桌,再等着经过层层查验之后端进来,要么冷了,要么就早变了滋味儿,再是御厨妙手,也吃不出什么太好的滋味了。
所以大半席下来,沈阅也没怎么吃,只选着不怎么容易变了口感的糕点吃几口,也算那么个意思。
其间,秦照侧目瞧了她几回,都看她螓首微垂,看不清表情,小口的在啃糕点,又偶尔转头与闻太师交谈两句,给闻太师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