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瞧着,那热水倒也未必就是烧来他自己用的?
沈阅没有窥人隐私的嗜好,从他门前路过时就格外加快了脚步。
边走边谨慎的注意着脚下。
然后——
等绕过院墙,突然有人从墙后踱步出来。
沈阅急促顿足,但还是有些微闪躲不及。
她端在手上的托盘晃了晃。
眼见着一摞碗将要摔下来……
一只手稳稳的撑在下方,替她托住了。
沈阅抬头。
看见面前站着的秦照,她不免暗暗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院落。
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失态,连忙后退半步屈膝见礼:“殿下安好!”
虽然心里有疑问,但她依旧本分的什么也没问。
秦照自然也不会知道前一刻她一闪而过的那点小心思,他只是挡在她的去路上开门见山的问:“与东宫的婚事问题,你没和家里人提?”
说是问话,语气却笃定。
这已经是第二次,私下他主动找上她来谈她和太子秦绪的婚事问题了。
沈阅诧异的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浓稠的夜色之下,男人面部的线条依旧流畅又干净,眉目清冷,不露情绪。
沈阅抿着唇,如实点了点头:“是。”
秦照默了默。
他该是的确不擅长探人隐私,那么冷静漠然的一个人,沈阅却轻易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烦躁。
沈阅前一刻还疑心他别是因为朝堂原因,进而不希望以她外祖父为首的一众文官被绑上太子的那条船,这会儿窥见他眼底的情绪……
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小人之心,并非那么回事。
于是,她便直接问了:“安王殿下似乎并不看好臣女与东宫联姻的这门婚事?”
面前少女的面容沉静而目光澄澈。
秦照与她四目相对。
他这样的人,对朝堂之事洞若观火,自然看出沈阅对他有所戒备和怀疑。
心中不快,他便不冷不热的反问了句:“你自己不是也不看好?”
沈阅:……
秦照话一出口,自己心里就先恼了。
场面一时静谧尴尬。
沈阅便觉得这人是当真别扭。
她虽然还没没弄明白这位安王殿下如此执着于劝她远离太子秦绪的原因,但直觉上却并未感受到对方的恶意。
所以,她斟酌着实话实说,轻轻扯出一个笑容道:“臣女的婚事只能算做家事,外祖父年纪大了,这事不想让他再操心。”
为了防止自己这立场表的还不够明显,忖度着她又道:“臣女亦知东宫并非良配,将来自会妥当处置此事,在此多谢殿下的屡次提点,感激不尽。”
闻太师教导太子秦绪多年,彼此之间是有很深的师生情分的。
可如果秦绪是个连结发妻子都可无故舍弃伤害之人……
这样背信弃义行事荒诞的主君,放弃扶持拥戴于他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会叫闻家从太子东宫的这条船上下来的,只是——
这个恶人不能叫她外公去做!
她重新抬眸看向秦照,示意他让路。
身后的院子里却忽听得一阵响动。
秦照眸色一凝,顺手先将沈阅扯到了身后。
沈阅只下意识护着托盘上的东西,尚未明白出了什么事,只觉得心惊胆战。
一时之间,她倒是想跑,立刻远离是非之地,却又觉得如果又要出乱子,那也不会有别的地方比秦照身后的这方寸之地更安全。
是以……
她便果断的杵在对方身后没动。
不多时,远处紧闭的院门被重新打开。
沈阅探出半个脑袋从秦照身后去看,就见茫茫夜色之下还是丽嘉之前被带进院中的那个女子跑了出来。
她脚下跌跌撞撞的,且跑且是不住的回头观望。
距离太远,沈阅看不清她具体的状况。
但她好奇的仰头去看秦照,却见男人唇线紧绷,眼底一片晦暗不明的冷色。
许是察觉到她的打量……
下一刻,秦照就侧目垂眸瞥向了她。
沈阅自知失态,尴尬的脸色微微一红。
她仓惶回避了视线,刚想要告退,就见不远处的小路上那女子已然去而复返。
只是这回身边多带了一个人,与那个腿脚不太灵便的中年人互相搀扶着出现。
路过前面的院子门口,两人本想直接绕过去往前院去。
刹那之间,院内火光乍起。
同时——
前院方向,以及他们方才过来的方向也都迅速聚拢过来一批士兵和护卫。
三面围堵。
那两人被逼着踉跄朝秦照和沈阅站的方向不断退来。
那女子看着从院中走出来的只穿中衣的男子,神情惊骇,磕磕巴巴的语气见鬼一样的颤抖:“你……你……”
之前她一根发簪刺的虽然仅是对方肩膀,可发簪上提前涂了迷药,这人明明倒在血泊中昏死过去了。
此时他衣襟虽然被血水濡湿了一大片,人却又好端端的站着。
一边拿沾了金疮药的布团擦着伤口,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
就在那俩人被逼的节节后退,避无可避时,从前院过来的长赢隔着人群冲这边遥遥的禀报:“殿下,他们果然还有余党,外围蛰伏等候接应的人手也都尽数伏诛。”
那两人骤然回头。
看看一身衣衫齐整面色冷峻的秦照,又看看从院里出来的那位……
“秦照……”中年人的反应更快些,不禁打了个寒战:“你才是安王。”
沈阅这会儿就规矩躲在秦照身后,脸都没敢往外露了。
发现暗算错了人,那女子已经惨白了脸。
中年男人却拖着那条伤腿,忍痛道:“咱们好歹沾亲带故,我是你表舅,你就一定要赶尽杀绝吗?何况当年旧事你算账也算不到我头上,我现在也只求一条活命而已……你放过……”
“沾亲带故?”秦照嘲讽的冷嗤一声。
那人想着方才连人都认错的乌龙,脸色登时涨得青紫。
秦照也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只递了个眼色,长赢就带人重新将两人绑好拖走了。
秦照又朝那个受伤的护卫看过去。
那人大大咧咧一副不拘小节模样的啐了口,态度却是恭敬的:“没事,皮外伤。”
他转身,挥挥手,一边擦着血一边带着剩下的人也快速撤了。
沈阅这时再次从秦照身后探头去看,发现那人单看背影的话居然和秦照极像。
所以……
之前她在前院大门口看到的那个背影其实是他?
还有,刚才被带走那人他自称是秦照表舅?那就应该是定国公府贺家的人?那他口中所谓的“旧事”又是什么事?
无数个疑问充斥在脑海里,沈阅想得认真。
直至秦昭失去耐性,冷着脸将她从身后拎出来,“戏也看过了,还没尽兴?”
沈阅思绪瞬间回拢。
她僵硬的想要扯出一个笑容道歉,又听秦照再次冷声开口。
他说:“朝堂之事,家族荣耀,都不该是由区区一介女子背负的。身为女子,有时候你倒也大可不必这般的深谋远虑,顾全大局。”
说完,就抬脚径自大步走开了。
沈阅愣在原地,目送他进了院子。
久等不见她回去的文鸢郡主找过来,在身后喊人,她赶紧答应着转身快步迎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安王殿下:每天都在致力于搅黄侄子的婚事,我可真是个努力型boy!!!
ps:解释一下,男主现阶段一直想劝退女主婚事,是别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自己抢亲。没有一见钟情,所以暂时还没有干柴烈火,要不然就崩人设了,等我,等我给女鹅女婿定了名分就能公开腻歪了!
第015章 明珠
秦照这边的一场冲突风波结束的很迅速,以至于仅隔一个小花园的呓桦后面院子里,文鸢郡主等人甚至连点风声都没听到。
文鸢是看送姜茶的小丫头过去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沈阅,不放心才又找了过来。
“没出什么事吧?等了好半天都没见你,我们还当你遇到什么事了呢。”
她身边婢女来接沈阅手里托盘。
刚好沈阅端着这托盘半天,已然是有点手臂酸软打颤,就给了她。
“没。”她信口胡诌,“忘了叫人帮忙打灯笼,黑灯瞎火的崴了下脚,我就停下缓了会儿。”
她这话说的违心也敷衍。
奈何夜色就是天然的伪装,文鸢并未瞧出她的心不在焉,只和同来的一位李家小姐李少婉齐齐关心起她崴脚的事。
沈阅解释无碍。
两人看她走路也不像是有事的模样,遂放心。
回到住处,其他人还都心有余悸的聚在一起说话,并没有休息。
冬禧和春祺都围着闻成瑜照顾她。
小姑娘生平从未见过血腥,被吓得不轻,到了这会儿都还小脸儿苍白,神思不属。
见到沈阅,委屈巴巴的叫了声:“姐姐。”
沈阅端了一碗热姜茶过去,坐在旁边摸摸她脑袋,“没事了,什么都不要多想,喝了这个睡上一觉,明天就好。”
小姑娘很乖,也没用她喂,自己接过碗去,捧着小口小口的喝。
文鸢郡主这院子里,除了卧房里的绣床和睡榻,还有暖阁里的一张大炕。
睡觉的地方倒是够用。
文鸢原是想让两个最小的姑娘去睡床的,奈何这俩小的都黏自家姐姐,沈阅便搂着小丫头一起歇在了暖阁的炕上。
夜里,侧身躺了许久却都了无睡意。
她倒不是因为受惊,可能是因为连续多年做噩梦的缘故,梦里她自己都反反复复惨烈赴死了无数遍,所以今夜的冲突事情过去也就算了。
她只是不断回想起秦照最后跟她说的那两句话。
像是她们这种出身的名门贵女,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恭顺守礼识大体,凡事定要以家族荣耀为重,遇事需要隐忍,克制,断不能做出有辱门楣之事。
虽然闻太师夫妻都宠爱她,当面也不会拿这些规矩来压她,可是避免不了,这些准则也正是他们对她的期望。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不必太过顾全大局,告诉她家国社稷和家族荣耀都不应该由她这样的区区女子去背负。
虽然沈阅骨子里的教养和感恩之心并不允许她任性妄为,只顾自己,但——
秦照这话却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她真就没有想过放肆妄为,反抗这既定的命运一回吗?
想过的!
曾经无数次都跃跃欲试的想过。
只是因为她不能坑了外公和闻家,所以她不能!
这一晚辗转反侧,一直过了四更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但是睡的时间也不长,因为大家要跟随秦照的队伍回京,又不敢让他等,所以天才蒙蒙亮就陆续起身收拾。
闻成瑜呆坐在炕上,萎靡不振,脸色比昨晚更差了。
沈阅再去摸她的额头,发现有点烫,就一边帮她穿衣裳一边喊冬禧赶紧去厨房再煮一碗姜汤过来。
“烧的厉害吗?”文鸢郡主也过来询问,“早知道,我该带着府上的医官来的,要么叫人去最近的镇子上请个大夫?”
“应该不是很严重。”沈阅道,“这里去镇子上一来一回就得半日,还不晓得大夫医术靠不靠的住,还是抓紧时间回京吧,顺利的话傍晚也就回去了。”
主要是这地方刚出过事,闻成瑜是被吓病的,还继续耗在这里,只怕更不利于小姑娘恢复。
闻成瑜很乖,明明病着没什么胃口,为了不叫沈阅担心,喝了姜汤又硬撑着吃了半碗粥。
沈阅心疼的摸摸她的头。
小姑娘反而虚弱的冲她扬起一个笑脸。
这边一群姑娘刚刚洗漱整理完毕,秦照就派人过来传话。
过来的是昨晚被刺伤的那个亲卫。
他人站在院子里,恭敬客气的与文鸢郡主交涉:“王爷调用了附近渡口的官船,走水路会更安全快捷一些,但是船只大小有限,稍后请诸位贵眷移步去渡口换乘官船,其他人和行李郡主吩咐下人押运走陆路送回去吧。”
只是通知行程,并非商议。
文鸢郡主与众人交换了一下神色,也就点了头:“这样也好,走水路会更快些。”
这座庄园离着最近的运河渡口也就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众人先坐马车去渡口然后换乘官船。
当然,同行的还有穿成串要押解进京的那一队贺家人。
昨晚黑灯瞎火,文鸢郡主压根也不知道秦照追捕的是什么人,今早在大门口上马车时认出队伍里的个别人,她“咦”了一声,之后眉头就没再舒展开。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路去到渡口。
秦照带上船的除了押解的这批犯人和沈阅一行贵女及她们的贴身丫鬟,再就是他自己的亲卫。
其他随行士兵,则是陪同各府车夫下人一起走陆路。
闻成瑜病着,上了船沈阅就将她带进船舱,寸步不离的守着。
文鸢郡主不放心的过来探望:“瑜姐儿好些了吗?这是快船,最近又是刚开春,河运并不忙,咱们半日就可抵京。”
“还烧着,我刚喂了她点温水,叫她睡了。”沈阅将闻成瑜交给冬禧照顾,自己拉着文鸢郡主坐到旁边,“你来了正好,我还想问你呢,安王殿下这趟捉拿的是什么人?像是涉了什么大案的样子,连家眷都一并牵连在内了。”
文鸢郡主面色肉眼可见变得凝重,闷声道:“是贺家的。”
沈阅佯装诧异:“定国公府那个贺家吗?”
“嗯!”文鸢道,“严格说来他们算定国公府的二房,但是前些年贺家二老太爷故去之后他们就分了家,犯人里穿红袍那位就是贺家二房现在的家主,论辈分他与太后娘娘是堂兄弟,安王还要叫他一声娘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