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身边一样随他坐在马上的还有几个人,从高处的视野警惕注意着周遭。
见她上前,并没有人站出来阻拦。
沈阅往前走了几步,也没敢太靠前,遥遥的冲着秦照施了一礼,然后尽量公事公办的交涉:“殿下深夜至此当是有公干的吧?若是不影响的话……能否容我们先退下?有小姑娘受了惊吓,我们……”
她尽量斟酌着用词,以显得自己这些人并非是轻重不分,无理取闹的。
话没说完,长赢就快步从远处过来。
沈阅知道轻重缓急,立刻识趣的闭了嘴。
长赢又看了她一眼,见她像是和秦照已经说完了话,这才拱手禀报:“主子,一干乱党余孽已经尽数控制,斩杀二十三人,另有生擒六人……”
他们主仆说着话,文鸢郡主已经暗戳戳挪到沈阅身后。
又再戳戳她的腰窝,一眼瞄着不远处的秦照,一眼瞥着她,跟她咬耳朵:“哎!你刚叫什么?殿下?那人……他也是皇族吗?是哪位殿下?”
沈阅:……
沈阅一时无言,侧目看她。
但见这位闺中密友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不掺假,盛满求知欲的眼神里更是毫不掩饰的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沈阅:“你不认识吗?”
“啊!”文鸢也用看傻瓜一样的表情回望她,“这不是问你呢么?”
沈阅:“……”
沈阅于是就想明白了——
秦照才回来没几天,他们舅甥两个应该是还没机会当面见过。
她耐着性子解释:“那是安王殿下。”
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一个外人给人家自家亲戚引荐,这情况有点怪怪的,又忙解释:“我回京路上遇到的。”
这么一说,又觉得像是欲盖弥彰,在刻意遮掩澄清什么,心里依旧不自在。
好在文鸢郡主震惊之余也没多想,只喃喃的道:“是五舅舅啊……”
还没等完全把关系完全捋顺想明白……
那边长赢一招手,就有士兵押解了几人过来。
众人循声去看。
这一次,除了穿着统一长衫的侍卫模样的人,还有一个披着披风穿褐红色长袍的中年人。
五个人身上都不同程度的挂了彩。
那中年人拖着一条伤腿,走路一瘸一拐。
看见秦照,他似乎急切的想要赶紧冲上来,但是秦照抬了抬手。
长赢怔愣片刻,然后果断下令,叫手下人把他们强行拖走了。
场面终于安定下来。
秦照的视线落到文鸢郡主身上,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与疏离:“这些人闯进来时砍伤了几个人,其他人都给你留在前院了,这里的事回京之后本王会去向陛下和你母亲解释,伤亡的仆从侍卫与损坏之物,朝廷会负责赔偿。”
沈阅于是了然——
他这趟果然是公干出京的。
只是很奇怪,什么样的差事皇帝不能差遣别人去办,而非得劳动他这位鲜少回朝省亲的亲弟弟。
沈阅一个晃神。
那边秦照已经调转马头,打算带自己的人撤了。
姑娘们一阵着急——
这鬼地方刚刚经过一场杀戮,死了不少人,还泼的到处都是血,并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立在荒山之中,虽然公主府派了足够的家丁护卫守着,但是很显然,遇到像是刚才那样的凶恶之徒,那些人也不管用。
众人不约而同的起了心思,互相对视一眼,意思很明了……
她们都不想继续留在这庄子上过夜了。
“五舅舅,你这是要连夜回京吗?”文鸢郡主急切的叫了一声。
秦照收住缰绳回头。
他视线冷淡的瞥过来。
文鸢郡主立刻胆怯,眼神一个闪躲。
当时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身体的动作快于思想……
她下意识往沈阅身后挪了小半步。
于是顺理成章——
秦照的视线就又落到了沈阅面上。
沈阅头皮一紧,也是出于本能的试探开口:“不晓得这些人还有没有余孽同伙会再次闯进来,殿下若要回京,方便的话能否带上我们一起?”
话落,姑娘们炯炯有神的齐齐看向秦照。
保命要紧,谁还顾得上怕他。
秦照不置可否。
场面一度陷入一种诡异安静的尴尬。
文鸢郡主的确是同她这亲舅舅生分的很,见状也愣是没敢再上前说话。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位安王殿下并不打算理会她们时……
秦照突然长腿一迈,跃下了马背。
他的身量很高,比在场的一群姑娘普遍都高出一个头左右。
这么往跟前一站,天然就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沈阅站在最前面,离他最近。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由紧张的捏了捏手指。
秦照却随意偏了偏头,看向自己的坐骑,以眼神示意:“那就一起走?”
可能是刚剿灭一伙匪徒,他心情好,明明还是那张没什么情绪外露的清俊的冷脸,沈阅却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揶揄的味道。
他邀她们骑马赶路一起走?
沈阅本能的慌了一下,顿感窘迫:“我……臣女不会骑马。”
不仅她不会,所谓人以群分,在场的这些姑娘大都是被家里保护的极好的名门贵女,她们全都不会。
看秦照这意思,是不想带着她们一群娇滴滴的姑娘做拖油瓶,故意想叫她们知难而退的。
他这几乎就差把“嫌弃”二字直接写在脸上了。
沈阅面色赧然,连忙改口:“是臣女唐突,那就不给殿……”
话没说完,秦照的视线就已经越过她去,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文鸢道:“在你这里歇一晚,明日带你们一道回京。”
文鸢郡主从始至终都没敢正面和他打交道,突然被点名,又被他两道不带感情的视线直直看了个正着,居然当场被吓了一哆嗦。
“啊?哦……好!”脑子已经尽快反应的,快速转折着给了回应。
然后……
没了!
秦照长身而立,站得笔直,手里把玩着马鞭,不动。
文鸢就眼巴巴一脸茫然无辜的看着他。
又来了……
那股纯洁无瑕的蠢劲儿又来了!
沈阅要不是表情管理到位,几乎也要跟着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无法,沈阅这才硬着头皮替她吩咐身边仆妇:“去找一下庄子管事,吩咐给安王殿下一行人安排住处。”
这事由她在这指手画脚的吩咐,的确有越俎代庖之嫌。
沈阅能够感觉到秦照的视线一直落在这边,但她强作镇定的没敢再回头。
仆妇小心翼翼的上前:“殿下,请您随奴婢前去安置歇息。”
秦照没做声,直接跟着走了。
一直到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沈阅才又转头看了眼。
同时——
心里暗暗狠舒一口气。
然后她再收回视线,就看文鸢郡主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正在拼命揉胸口。
沈阅本还想板起脸来嗔她不够义气,见状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你这点儿出息,那不是你亲舅舅吗?你就怕他怕成这样?”
文鸢郡主也知道自己方才一直推着沈阅替她出面的做法很不厚道,讪讪的道:“我是听说他回来了,可是一直还没见过。不瞒你说……我从小就怕那些板着脸的武将,而且……而且我这亲舅舅看着好像脾气不大好?”
还有句苡糀话,没敢说。
她对着秦照,比对着她那皇帝舅舅都怕。
她朝沈阅递过来一个寻求认同的眼神。
沈阅脑中蓦然浮现她几次遇见秦照时对方的模样,失神了一瞬,脱口道:“大约是领兵打仗的人都不苟言笑吧,要不然怎么震慑军中。”
“是么?”文鸢撇撇嘴,不以为然,之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眼神亮晶晶的又盯上沈阅。
沈阅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了?”
文鸢张了张嘴,分明想说什么,最后却是欲言又止。
她突然之间有个很不成熟的想法,怎么会觉得她这五舅舅今天完全是为了迁就沈阅这才肯于搭理她们的?
这想法没太有根据,她就是莫名觉得靠谱!
作者有话说:
阅阅:他嫌弃我们……
文鸢:我好像……磕到了?
没写到我计划中的对手戏,挠墙,明天还有更哈……
第014章 看戏
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文鸢郡主心虚了一下,立刻转移话题。
因为大家都情绪紧张,沈阅也没多想。
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闲聊。
姑娘们受了惊吓,商量了一下,就决定晚上不再分开,都去文鸢郡主那个院子,聚在一起将就一晚。
边商量着,边朝花园里走。
沈阅见文鸢郡主只顾闲聊,不得已又扯她袖子提醒:“你舅舅他们连夜追击凶徒到此,怕不是还没腾出时间用晚饭,你不去交代厨下招待他们一下吗?”
“哎呀,我都被吓蒙了。”文鸢郡主懊恼的一拍脑门,“多亏有你,还是阅阅你想的周到,陪我去吧?”
之后,其他人先回住处,沈阅被她拉着去了前院。
文鸢边走边还絮絮叨叨的碎碎念:“也不知道厨娘和厨房的人伤着了没有,这要是伤了谁来做饭?”
沈阅默不作声跟着她一路走。
因为她发现这整个庄子似乎依旧被笼罩在一片紧张危险的气氛中。
前院这会儿其实还乱着,秦照手底下的人还在忙着收拾残局。
沈阅边走边是不动声色的四下观望,远远地又看见了秦照。
他正站在大门口那边。
大半个背影对着这边,看不到脸色和表情。
侍卫和士兵把守在大门两侧,将一长串人推搡进来。
这些人该是他准备带回京城复命的犯人,男女老少都有,穿着上看既有雍容的贵妇公子也有寒酸的丫鬟小厮。
突然,走在队伍里的一个姑娘像是崴了脚。
当时她正好行至秦照面前,身子一歪,就撞向了对方。
秦照站着没动,也没等她靠到自己身上就轻轻抬手将她扶起,又推回了队伍里。
他应该是没说什么,之后依旧稳稳地站着,不动如山。
那姑娘却是一步三回头,且走且是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沈阅陪文鸢去厨房吩咐安排了一通,好在厨房的人当时没乱跑,所以并无伤损,于是就赶紧动作起来,给秦照等人准备夜里的饭食。
文鸢郡主再三嘱咐:“给五舅舅那边的要单独做,我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忌口或者特别的喜好,总之有什么好食材都尽管用,做精致些。”
“奴婢省得了。”
沈阅则是想着姑娘们都受了惊吓,尤其是闻成瑜那两个小的,就想给大家煮点定惊的姜茶。
文鸢郡主看着厨房里一片的兵荒马乱,面有难色:“这里……”
“人手不够,我自己来吧。”沈阅道:“你先回去替我照看一下瑜姐儿,我煮了姜茶就回。”
“行吧,那你快些。”
文鸢郡主做为东道主,遇上这样的事的确得回去尽量安抚众人。
待她走后,沈阅就找出生姜红糖,并几样药材,稍稍清洗过后放进砂锅,然后在角落里守着一个小炉子,一边打扇煽火一边心不在焉的等。
其间,秦照差人来过一趟,叫多烧些热水送过去,说主子要沐浴。
沈阅听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
她煮好了姜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厨娘还在做饭,秦照那边的洗澡水已经被送了过去。
沈阅跟厨房借了个粗使丫头,帮她直接用砂锅端着热腾腾的姜茶,她自己则是托盘上端着碗和汤匙,两人回后院。
这时候,整个庄子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
文鸢郡主在厨房那会儿管事就过来禀过,说安排住处时秦照自己选了最靠近前院的一个院子,别的话没多说,沈阅看见那个院子的位置,几乎是挡在后方几个小院前面,处于往后面去的必经之路上……
她心思微动,便猜秦照这应该是有意为之。
夜黑风高,方才从厨房出来也忘了找个人帮忙提灯笼,她走得就比较慢。
但是与她同行的粗佚䅿使丫头不常在主子跟前伺候,知道的规矩少,可能再加上端着砂锅烫手,在前面却几乎是一路小跑。
沈阅一个走神,等再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出去好远,两人几乎被秦照住的院子隔开了两地。
沈阅张了张嘴,原想唤她,又觉得大晚上的吵嚷若是惊动了秦照这边也不好,索性就由她去了。
刚要收回目光看脚下,却见通往偏僻处的另一条小路那边过来几个人。
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一前一后走着,中间微微缩着身子有些怯懦忐忑的则是个身量纤细的姑娘。
隔得远,天又黑,沈阅看不太清人,但她认出那身衣裳——
应该就是之前在大门口险些撞到秦照怀里的那一个。
夜深人静,侍卫带着她进了秦照的院子,之后很快退出来的却只有两个侍卫。
沈阅路过紧闭的大门前。
当时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到秦照叫人烧的热水……
当时她是想秦照这样的皇家贵胄,自然是讲究的,现在转念一想,他从军多年,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就如今这个气候温度,倒也着实不必矫情的非得烧热水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