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袭上心头,莫名哀恸的情绪涌动,老人眼底突如其来漫上一片水光。
沈阅看得愣住,只无措的低低叫了声:“外公……”
“去吧!”在泪水涌出来之前,闻太师连忙抬了抬手。
他仓促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沈阅的心里很慌。
她的外祖父虽然是个文臣,可是这么多年游走于朝堂之上,他展现出来的一直都是坚不可摧的文人傲骨。
在沈阅的眼里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行事游刃有余,谈笑风生间就能解决掉一切疑难的长者……
这样的人,至死都应该是舒朗豁达的啊!
心里莫名的酸涩,她也意识到外公这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软弱狼狈的一面,于是赶紧便转身走了。
立在廊下的岑伯目送她跑走,又转头来看立在窗内的闻太师,惶恐道:“老太爷……”
“清欢……”本来是想克制情绪的,老人微微仰起头,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映着一片夕阳的残影滚过苍老的脸颊,他无力低语,“这孩子还是像她母亲,尤其是这个性子……”
孩子是血脉的传承与延续,难道不该是越像越叫人感到欣慰的么?
岑伯却明显懂得他的意思,面色悲悯的宽慰:“咱们小姐的福报落也该落在小小姐身上了,这孩子会有福气的。”
闻太师默了许久没吭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呢喃出声……
“是。”他说,“这孩子一定会是个有福气的。”
一字一句碾过舌尖,那语气……
与其说是坚决,不如说是决绝!
沈阅回了月影轩,心情也久久未能平静。
她不晓得外公的情绪为何突然激动到失控,但是很显然,他对她透露后宫贺太后一事的隐情却显露出一个讯号——
他老人家的的确确是想让她嫁进宫去的。
目的不可能是为了攀龙附凤,但同样的,他也是不会想到现在看似温柔宽和的太子秦绪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外公想叫她入宫的这种意图……
倒更像是一种执念?
一种,叫她百思不解的执念!
柳皇后的寿辰在三月初五,离着婚事明确定下来还有一段时间,考虑到闻太师的情绪,沈阅暂时也就没再提这事儿,但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应对的打算。
转眼就到了二月十六,宫里给太子秦绪举办了盛大的及冠礼。
这件事跟沈阅自然没有关系。
她这回京已经有几日了,陆陆续续收了几封帖子,正坐在家里翻看。
冬禧见她明显情绪不高,就劝道:“小姐您最近心情又不好,不想出门就先推了吧,也省得还要应付旁人。”
“那怎么行?”沈阅认真筛选着帖子:“必要的交际应酬和人情往来总还是需要维持的,纵使我可以一时倦怠就偷懒耍滑……瑜姐儿也该出去多见见人,巩固一些人脉的。趁着在我出阁之前,能多带她几回也是好的。”
她最后能为闻家做的,也只剩这么一点事了。
沈阅不想给旁人做谈资甚至笑话看,所以挑帖子就只挑了几个以往相熟并且玩的来的姑娘下的,然后但凡出门便带着家里的六姑娘闻成瑜。
就是小姐妹们之间聚一聚,期间也没出什么茬子。
转眼到了月底,天气日渐和暖。
这日,沈阅又拿了宁嘉长公主府的帖子出门。
长公主府的郡王爷是太子伴读,也算闻太师的学生,是以两家的姑娘私下也有来往。
宁嘉长公主的性子十分温和,教养出的一双亲生儿女也都知书达礼,不是傲狭之人,文鸢郡主与沈阅同岁,又性情相投,所以私下关系一直都不错。
沈阅在老家守孝这几年,也偶尔与她会有书信往来,逢年过节也会由闻家人捎带着互赠礼物。
文鸢郡主定了三月底的婚期,这趟下帖,便是叫了几个关系好的闺中小姐妹一起聚聚。
地点是长公主府在城外的一处庄园,就着一处天然温泉建的。
依山傍水,种了几乎整座山头的桃花。
这时节,漫山遍野一片粉,恍若人间仙境。
一行七八个姑娘在这里小住,既没有外人打扰又没有家中长辈管束,多少都有点乐不思蜀。
第三天晚上,姑娘们饭后聚在山下庄园桃花坞的水榭里玩闹。
有人煮茶,有人行酒令比对对子,闻成瑜和另一个昌平伯府来的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则是由婢女陪着在台阶处玩水。
姑娘们的笑闹声响成一片。
沈阅操心自家小表妹,就拿着团扇在离她们不远处的围栏里侧倚着,闲看小姑娘戏水。
她是有些酒量的,晚膳时喝了两盏酒,虽然这会儿面颊微微泛着红,头脑却十分清醒。
过了一会儿文鸢郡主就一手拎着个酒壶,一手握着两支小酒盅也凑了过来。
沈阅听见动静回头。
见她脚步微晃,忍俊不禁道:“醉了?”
说着,往旁边让了让,给她腾出了地方。
文鸢郡主的确是有些微醺,嘟着嘴坐下,又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她。
自家酿的果酒,算不得什么烈酒。
沈阅从善如流的接过,端在手里陪她继续小酌。
文鸢郡主趴在栏杆上,红彤彤的小脸朝向她,一直盯着她看。
沈阅无奈,只得从远处收回了视线:“想说什么?在我面前你怎的还扭捏起来了?”
文鸢郡主回头看了眼水榭里面,没看见再有人往这边来,这才敛了神色悠悠的开口:“我听我母亲说皇帝舅舅想要将你和东宫凑成一对儿,阅阅,这几年你不在京城可能不知道……我那太子表哥……皇后娘娘母家有个姑娘去年就被接去了宫里,名义上说是在正阳宫伴驾陪伴皇后娘娘,可大家都知道太子表哥……他对她很不一般,这柳茗烟将来定是要入东宫的。”
沈阅那个梦里多是和自己相关的事,关于旁人之间的细节她其实并不十分清楚。
这几天她也多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秦绪的确是十分偏爱柳茗烟,甚至到了明目张胆,从来不屑于遮掩的地步。
文鸢郡主道:“你别怪我多嘴,这件事你迟早要知道,既然绕不过去,我宁愿你早些知道。”
沈阅扯着唇角笑了笑:“我懂。”
她手里转着那个小小的酒盅,又抿了口酒。
文鸢郡主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却是更不放心,又再试探着开口:“阅阅,你是怎么想的?我是说……”
话音未落,远处的岸上突然骚乱起来。
喊打喊杀声骤起。
文鸢郡主猛地起身,已经看到有几团黑漆漆的人影缠斗着朝这边逼近。
动静太大。
姑娘们停止了玩闹,每个人的酒意都瞬间散了大半。
文鸢郡主的反应还算快,见着众人慌乱,连忙大声道:“岸上情况不明,都呆在这里,先不要擅自过去。”
此言一出,本想上岸查看状况的仆妇就歇了心思。
沈阅也飞快的反应过来,叫人把闻成瑜两个都抱回来,众人聚在一起。
可是这水榭里,之前伺候姑娘们用膳就只留了一些仆妇和婢女,眼见着岸上厮杀的人影越发逼近,已经有人举刀冲上回廊朝这边扑来……
姑娘们噤若寒蝉,被仆婢们拥簇尽量着往角落里退。
闻成瑜小脸儿煞白。
沈阅死死将她护在怀里,一边低声安抚,一边捂住了她的眼睛。
“是长公主府的女眷,拿住她们做人质……”
率先冲进水榭的凶徒穿的一身蓝黑色长袍,沈阅匆匆一瞥,后面紧随其后的几人也是同样穿着。
这不像是落草为寇的匪徒,反而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护卫之类……
这样的情况,她也是头次遇见,一时之间慌乱不已,也容不得多想。
也就是一个晃神的间隙,那人已经抢上前来。
文鸢郡主的奶娘挡在最前面,被粗暴的一把拽了过去。
那人却居然毫不手软的手起刀落……
眼见着便要血溅当场,人群中尖叫声迭起,更有人当场啜泣起来。
然则千钧一发……
那人挥到一半的大刀却生生顿住。
之后瞪着一双眼,轰然栽倒在地。
变故突然,姑娘们还没反应过来,紧随其后冲进来的两个人也被随后赶到的救兵阻挡斩杀。
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
沈阅定睛一看,这才看清倒在面前的那具尸体胸前刺穿的染血的箭头。
她下意识的抬头朝岸上看去。
隔着半个湖面和还在厮杀的两伙人,那里伫立岸边有几匹高头大马,为首一人刚好从容的收起长弓,垂下了手去。
明明不是一个可以清晰视物的距离,沈阅就是无比笃定自己认出了对方。
那是——
秦照?!
作者有话说:
就为了让我女婿露个脸,这章字数生生写超了,强迫症的我回头一定要把它压到3k内!!!
ps:新开了个预收,感兴趣的宝子们麻烦移步帮忙收藏一下。
书名:《华宫宴》这本应该是新婚厚爱+火葬场
文案:
文案:
楚怀安上辈子走捷径,放弃了真心爱慕的姑娘,算计迎娶了傅云琅。
那一生他都未回头,却始终后悔,惦记着人生里的另一种可能。
后来,他和傅云琅都重生了……
*
那夜宫宴散后,傅云琅在出宫的路上堵住他,语气恳切的问:“这辈子,你还能再娶我吗?”
他说:“不能。”
于是,傅云琅让开了路。
楚怀安看着她在他面前转身,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那片金碧辉煌的高墙林立之间,
再后来,她人生的轨迹突变,被背叛,被利用,失权失势,凄惨潦倒,
他就站在原地,她却孤身蹚过刀山血海,终其一生,在最落魄时也再没回头看过他一眼。
*
人间清醒自食其力女主×苦大仇深浪子回头男主
注:文案里那个一定不是男主,不过男主大抵也是个火葬场人设的狗东西,酱紫。
第013章 嫌弃
这闯进庄子的是些什么人?
怎么秦照最近这段时间是没在京城吗?
数个问题飞快的冲撞入脑海。
还没等沈阅想明白,眼前的杀戮已经结束。
“惊扰到郡主与各位……”一个提着长剑的高大侍卫走上前来,不卑不亢的作揖赔罪。
他显然是突然认出了人堆里的沈阅来,视线和语气都顿了一下,“给诸位赔罪,抱歉!”
说话间,沈阅也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是秦照身边那个叫长赢的亲卫。
长赢急着去善后,匆匆交代了一句,也顾不上与文鸢郡主细说,转身便招呼人把倒在这水榭里和回廊上的几具尸体全部拖走。
地面上的血迹他们自然无暇清理,泼洒大片的落了好几滩。
沈阅一众人等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周遭临水,黑漆漆的环境之下又阴又冷,空气里又弥漫着鲜血的味道……
有几个胆子格外小点儿的姑娘和婢女都姑且还在瑟瑟发抖着啜泣,谁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呆。
“我瞧着他们并无恶意,还是先回岸上吧?”有人小声提议。
眼见着长赢的态度客气恭敬,又认得文鸢郡主,应该是信得过的,一群人就由不得多想,几乎是很默契的互相拥簇着赶紧上了岸。
岸上,秦照依旧滞留在湖边。
他穿一身黑色长袍,外披了同色的斗篷,一如往常那般,脸上没什么情绪的高坐在马背上,整个人又浑然天成的与漫天夜色融为一体。
此时,岸上的厮杀也已结束。
长赢带人四处清点伤亡和清理乱贼余党。
可能是出于军旅杀伐之人天生的嗜血气势,秦照就这么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模样就足够震慑人。
这时候,再好看的皮囊也抚不定一群小姑娘心头萌生的惧意……
于是,文鸢郡主带头,在离着他三丈开外的地方大家就停住了。
依旧鹌鹑似的继续紧密缩在一起,互相依偎着壮胆气。
秦照主要的注意力也不在这边,见着她们从水榭上下来,他只是淡淡的扫了这边一眼就没再理会。
一群人就在这边站着。
秦照的人则是热火朝天的忙活。
这庄子上原来长公主府的家丁和护卫不知是被杀了还是被秦照的人按住,总之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来接……
再面对一个冷面神一样的秦照,大家心中逐渐惴惴。
闻成瑜被吓着了,靠在沈阅怀里,沈阅握着她的小手能感觉到她一直在微微发抖。
实在是忍无可忍,沈阅就私下扯了扯文鸢郡主的袖子,给她使眼色。
示意她——
去啊,去交涉一下,没什么事儿了咱们早点回住处呆着也行,一直杵在这看人家拖尸体算怎么回事?
文鸢郡主明显也还没从受惊的情绪中完全抽离,仓促回头与她对视,眼神茫然里透着询问。
沈阅继续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去找秦照说话。
相交多年,她俩默契是有些的,打了半天眼底官司,文鸢郡主弄明白她的意图却一脸抗拒的摇着头反过来戳她腰眼:“我不……你,你去……”
沈阅想说他是你亲舅舅,你怕啥呢?
然则眼见着文鸢郡主脸上愁得快哭了的表情不作假……
无奈,她只得是把闻成瑜塞给对方,然后自己大着胆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