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锐倒了碗白开水,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
好在小姑娘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对喝的也不挑了,就着碗边乖巧地喝着水。
红姝一脸不安,重锐看了眼案桌上的菜式,伸手捻了一块糖醋里脊放在嘴里。
因为头晕,谢锦依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所以他让霍风给陈府带话,准备几道开胃的菜式。
他素来不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所以刚才也就没碰过,自然也没发现,这几道菜的味道偏重。
小公主嘴巴寡淡,吃着不觉得有什么,也许还觉得合胃口,吃多了肯定是会渴,渴了自然要喝东西,越吃便越要喝。
重锐哼笑一声:“胆子不小,都敢把主意打到本王的人身上了。”
红姝闻言,脸色惨白,跪在他脚边瑟瑟发抖:“王爷恕罪,求王爷恕罪……”
重锐看也不看她,但眉间已隐隐透着几分戾气:“霍风。”
霍风连忙上前:“王爷。”
霍风只看了重锐一眼,背后冷汗就下来了。
也许是因为王爷最近太像一位老父亲,以至于霍风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王爷仿佛变得好说话了。
他身为王爷的近卫长,怎么能犯这么愚蠢的错误呢?
王爷从平民走到今天,手上沾过多少血?他可以为昭华公主藏起身上的戾气,但若是昭华公主受到一丝委屈,他又怎会轻易饶过别人?
谢锦依推了推重锐的手,重锐知道她这是喝够了,把碗放下,随后将她打横抱起,朝霍风冷声道:“让陈耀光给本王一个交代,否则他这顺城知府不必再做了。”
“是,王爷。”
红姝一听,当即晕死过去。
陈府专门为重锐等人准备了一个大院,重锐却不用陈府的下人,只让自己的人守好院子,免得传出什么流言。
花铃早就候在这里,将谢锦依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见重锐回来了,连忙迎上去。
重锐一边抱着谢锦依进房间,一边朝花铃道:“退下。”
花铃一愣,也不敢多问,福身退下,顺手把房门关了。
重锐将谢锦依放到床上,给她脱了鞋子,把被子盖到她身上,在她床边半蹲着,把手覆到她眼上:“睡觉。”
他感到掌心被她的眼睫挠了挠,微微有些痒,然后就看到这小公主把手伸出了被子,扒拉着他的掌心,将他的手推开。
谢锦依迷迷瞪瞪地看着重锐,眨了眨眼,目光渐渐落到他的胸口上。
重锐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也跟着低头看了看。
他有些莫名其妙:他身上不挺正常的吗?
他自然不会知道,谢锦依盯着那处,又想到了刚才在那上面爱抚的手,脸上渐渐有些不高兴,瞪着重锐不说话。
重锐不明所以,谢锦依踢了踢被子:“重锐你真讨厌。”
重锐:???
不是,为什么好好的他突然就“讨厌”了呢?
小姑娘醉得厉害,说话迷迷糊糊,声音软软糯糯,好听得很,任是谁听了都要心软。
重锐哭笑不得,半蹲在地,稍稍往前倾了倾身,脊背弓成一道好看的弧度,像一只休憩时逗弄幼兽的头狼。
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拨了拨她的额发,让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露了出来:“我怎么就讨厌了呢?小公主你真野蛮。”
谢锦依拧着眉:“你才野蛮,你真讨厌!”
小姑娘脸上稚气未脱,细嫩白皙的皮肤透着绯红的颜色,眼神明亮又鲜活。
重锐心道,她活过来了。
他看着谢锦依,觉得心头有些热,想着若是能让她脸上一直这样毫无阴霾,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也不知为何,这小公主忽然间就气鼓鼓了,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小醉猫听错了,我是说你可爱。”
谢锦依微微睁了睁眼,瞳仁中那点明亮的微怒,渐渐软化成柔和的迷惘,是在很认真地回想着刚才这男人前一句的话:“是吗?可是我刚刚听到的不是这样的……”
重锐忍笑,认真起来也是一副人模狗样:“所以说你听错了。”
谢锦依脑中就跟一团浆糊似的,越想就越想不起来,最后只好点了点头。
重锐又忍不住笑了。
谢锦依仍在纠结,认真地看着重锐,脸上愈发迷惘,大抵是觉得做人该礼尚往来,半晌后道:“你也很好看。”
重锐:“……”
他好看?
他这个被天下人说长得像野兽的,好看?
等他回过神来时,谢锦依已经攀着床沿,像出生不久的小奶猫一般,软绵绵却想要爬起来。
重锐有些想笑,然后就看她突然打了一下滑,整个人往床下扑。
他眼皮一跳,连忙伸手将人兜住。
他本来就只是半蹲,脚尖着力,被谢锦依这么一扑,也整个人被带得往后倒。他不忘抬手挡了挡她的额头,免得她被磕碰到,瞬间还感到了一丝丝欣慰。
没白养,比之前沉了。
谢锦依手里拽着他的衣服,趴在他身上,在他胸口上蹭了蹭。
两世了,重锐还是头一回被人扑倒,对方居然还是个小姑娘。
他坐在地上,有些无奈地说:“谢锦依,你小时候一定很调皮。”
谢锦依在他怀里拱了拱,嗯哼两声,有些不乐意了,撒娇一般:“我不是,你不要乱讲。”
重锐失笑:“我不信,除非你乖乖回床上睡觉。还有,睡觉的时候不踢被子。”
谢锦依挣扎着爬起来,重锐坐在地上,她跪在他腿之间,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垂眼看着他。
他仰着头,唇角微微翘着,眼里都是笑意,然后就看到小公主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谢锦依定定地看着他双眼,一脸认真,几近虔诚:“你的眼睛,很好看,像琥珀。”
重锐一愣,忽然想起上一世被荀少琛剜目前,最后看到的就是对方眼底的疯狂。
他一直以为,她怕他这异于常人的瞳仁。所以,有时候宁可看着那倒背如流的公文,也避免直视她。
重锐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是刀枪不入了,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因为小姑娘的一句夸赞,老脸发烫。
谢锦依捧着他的脸,声音又轻又软:“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重锐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觉有些高兴,血气在体内疯狂乱窜,让他浑身发烫,甚至出了薄汗。
他一时想道,要完,两句话十八个字,他就找不到东西南北了,叫他几十年英名尽丧;一时又想,这小姑娘不得了,明明那么普通的话,从她嘴说出来怎么就这么甜呢?
想着想着,重锐最后又有些惆怅了:也不知道以后便宜哪个臭小子了。他觉得要是真有那天,他就先什么也不说,先把那臭小子揍一顿,再让人跪着喊他爹。
毕竟,他虽然不是小公主亲爹,但也尽心尽力地将她养得白白胖胖了。
重锐思绪纷纷,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他回过神来,只看到了一双花瓣般的双唇,近在眼前,近得能看到那浅淡粉色上的水迹。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小公主的双唇轻轻地印在了他的眼窝上,是湿润而温柔的触感。
重锐身体一僵,脑里像是有什么轰然炸开。
他闻到了谢锦依身上的酒味,混杂着她原来的香气,被房内温暖的炭火一烘,愈发浓郁,让他避无可避地吸了进去,那股香甜顿时盈满肺腑。
重锐僵硬地抬起手,扶着谢锦依的腰,想推开她,却使不上劲。
他感到了她柔软温热的舌尖。
就像那小婴孩一样,表达对一样东西的喜爱,最直接的就是放在嘴巴里。
这厢重锐脑内狂风暴雨,那厢谢锦依渐渐慢了下来,抱着他的脖子身子一软,倒在他身上,睡着了。
重锐:“……”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重遇
谢锦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脑子仿佛自己偷偷跑去坐了一晚上马车一样,让她晕得起都起不来。
她看着床沿发呆,意识慢慢回笼,一些模糊的片段忽然闪过脑中。
谢锦依:“……”
她只觉得一身血气直往脑冲,脸颊瞬间就飞红了,猛地拉起被子蒙着头。
不是吧?
不是吧!
不……不是……吧……
是梦吧,不然她疯了吗?居然去舔重锐的眼睛?虽然确实有点像麦芽糖……
她掀开被子喊道:“花铃!”
花铃马上进来,柔声福了福身:“小姐。”
谢锦依捏着被子,有些紧张地问:“重锐昨晚在哪儿?”
花铃脸色如常:“昨晚奴婢给小姐守夜,王爷来看了一下便走了。”
“那我……”谢锦依心头狂跳,“有很吵吗?”
花铃面不改色:“王爷说,小姐是他见过酒品最好的人了。”
“喔,”谢锦依一颗心落回胸口,谦虚道,“还行吧。”
此时外面正是大雪天,花铃告诉谢锦依,说是重锐会在这里再停两三天,等雪小一些再出发。
谢锦依酒醒后不大舒服,正愁着坐马车的事。她听花铃这么一说,顿时舒了口气,也不急着起来了,躺回床上。
花铃一脸为难道:“小姐,王爷说……”
谢锦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说让我醒了就起来吃早点是不是?吃不下,不吃。”
花铃只得退了出去。
没多久,重锐夹着风雪进来了,抱着手臂倚在床柱上,看着床上那一小团:“重星,又赖床?”
谢锦依:“……”
这厮在千机营就已经老是管着她,在千机营他好歹还要做点公务,现在出来了,他管得更多了。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道:“我睡着了。”
重锐忍不住笑了:“那我扛你起来?”
谢锦依翻了个身,满脸都写着不高兴:“重锐你真讨厌!”
重锐微微愣神,眼前浮起她昨晚小脸绯红的模样,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谢锦依疑惑地看着他,他回过神来,吊儿郎当地半蹲下来,弓着背,一手托着下巴,唇角微微翘起:“那你起来,我让你打?”
——我怎么就讨厌了呢?
谢锦依缓缓地眨了眨眼,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应该是这么反问才对。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那双漂亮的瞳仁澄澈通透,正清晰地映着她的脸,琥珀一般将她裹在里面。
重锐眸光微动,慢慢地倾了倾身,脊背的弧度更圆了一些,像想要悄无声息接近猎物的大狼:“重星,还不动吗?我真的要扛你起来了。”
谢锦依回过神,脸色大窘,耳尖都红了,飞快地爬了起来。
重锐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噗地笑了:“想吃什么?”
谢锦依磕磕巴巴道:“麦、麦芽糖。”
说完她都想骂自己了。
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看重锐,目光飞快地在那深邃的眉眼上转了一圈。
吃什么不好吃麦芽糖,她别是真的疯了吧?
一行人在陈府上住下,刚好入了新年,干脆在院子中守岁。
谢锦依这两天没到院子外,自然也不知道陈府上下,正因为宣武王发怒而愁云惨淡。
直到一行人将要离开时,她才跟着重锐出了院子,陈府众人齐刷刷地行着跪礼。
重锐看着脚边微微发抖的陈耀光,不紧不慢地朝谢锦依道:“妹妹,陈大人给你准备了份饯别礼,你看看喜不喜欢?”
谢锦依哼了一声,瞪着重锐,妹什么妹,仗着众人面前她不好说话,占她便宜呢?
陈耀光听着那娇气的声音,冷汗都下来了,连忙附和着重锐,又生怕她拒绝似的,让侍女快速地将礼物拿来。
那是一只鸳鸯眼狮子猫,左眼如大海般冰蓝,右眼如琥珀般澄金,鼻尖粉嫩,毛色纯洁干净,比这雪地还白,像一只小白狮。
姑娘家对这些毛茸茸的漂亮小动物总是没有抵抗力的,谢锦依眼神一亮,目光顿时就黏在了那狮子猫身上了。
重锐伸手挠了挠那猫的下巴,它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手指。谢锦依心动不已,朝重锐那边靠了靠,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忍不住笑了:“喜欢?”
谢锦依腼腆地“嗯”了一声。
侍女连忙将狮子猫放到她怀中,陈耀光激动得热泪盈眶:“谢重小姐大恩。”
谢锦依莫名其妙,一脸不解:“他这是怎么了?”
重锐随口道:“你收下这猫,就是他的福气。这不是过年吗?你这是在送福呢,好事,他感动。”
谢锦依满脸都是“你就扯吧”的表情。
重锐笑了笑,看了陈耀光一眼。
陈耀光一个激灵,马上道:“是,小姐能喜欢这猫儿,是陈府的福气。”
“陈府”一词用得奇怪,但谢锦依也并不是太关心这些,心思都在怀里的小东西上了。
一行人往陈府门口走,陈耀光亲自引路,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连笑容都显得真诚了几分。
早前宣武王说了,若是拿不出让他妹妹满意的东西,他陈耀光就得亲自跑一趟大理寺,把之前贪去赈灾款补上。
那不是明摆着让他去死吗?还是带着全家一起的那种。
陈耀光仍是一阵后怕,然后就听到宣武王问自己妹妹,准备给那狮子猫起什么名字。
“嗯……叫‘麦芽’?”小姑娘瞳仁滴溜溜一转,又恶作剧般地笑道,“叫‘重锐’!”
陈耀光脚下打滑,差点摔倒。
别说他,就连重锐身后的诸葛川和郑以堃,也都一脸佩服地看着谢锦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