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这样,何不干脆反了呢?又或者挟天子令诸臣。
诸葛川道:“不,王爷,下属很期待。”
重锐低低一笑,上一世他从楚宫逃出来后,这些下属们对他不离不弃,如今提前准备,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意外,看来早就对燕皇心生不满了。
他让诸葛去办一些事。现在荀少琛亲自来了,估计会一直盯着他和小公主,既然如此,干脆由他吸引注意力,然后让下属去起荀少琛的老底。
小公主那已故皇叔穆亲王,是荀少琛第二个养父,第一个养父是穆亲王手下一名姓荀的副将。
算一下时间,荀少琛被楚人收养的时候,楚国正在和越国交战。
那时天下还没完全形成四分局面,还有一些小国在夹缝中生存,或是依附大国,或是慢慢被蚕食吞并。
重锐也不明白那姓荀的副将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在交战地收留一个孩子,楚国的军队就是这孩子的杀父杀母仇人,这孩子若是长大了自然是要复仇的。
穆亲王应该不至于这么蠢,显然是没跟穆亲王说这孩子的来历,突然离世,穆亲王又跟荀副将情同手足,于是就接去了穆王府。
重锐道:“派人去越过边境走一趟,看一下能不能查到跟荀少琛有关的人,抓活的。”
荀少琛被收养时年纪那么小,若不是有人保持跟他联系,不停地给他加深仇恨的印记,他应该不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就像是背后有人督促着他去复仇一样。
诸葛川应了一声是。
“王爷,”霍风进来朝重锐禀报,“花铃刚刚说,昭华殿下一碗甜汤喝了快小半个时辰了。”
重锐声音一顿,愣了愣,随即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站起身,朝两名下属道:“那今晚就先这样吧。”
说着,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剩下诸葛川和郑以堃面面相觑。
诸葛川挠了挠头,仍是有些难以置信:“这是真栽了啊?”
郑以堃倒是觉得没什么,摊了摊手道:“这不是挺好的么,你没发现自从昭华公主来了之后,王爷都没怎么劈人了么?”
*
谢锦依沐浴完之后,因为哭了许久,花铃便让厨房做了莲子雪耳羹,端到她的房间里,让她好好润一下嗓子。
花铃服侍这位楚国公主也有一段时间了,从前总觉得这公主有些阴晴不定,一时像朝气蓬勃的向阳花,一时又像华丽阴暗的曼珠沙华,让人捉摸不定。
就像现在,她一碗小小的甜汤已经喝了很久了,花铃问她是不是不合胃口,她又说不是,但就是喝一口发半天呆。
谢锦依懒懒地托着腮,身子微微歪向一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甜汤。
她还是比较喜欢在千机营里。
她怕做恶梦,但是靠近重锐,她似乎就不会了。如果是在千机营,她和重锐的床榻就只隔着一道屏风。
可是,现在不在千机营。
花铃想了想,感觉自己有点猜出了她的心思,但又知道这位公主经常口不对心,于是干脆去请示王爷了。
反正,只要是跟昭华公主有关的,朝王爷禀报都是没有错的。
果然,花铃一去禀报,王爷很快就过来了。
重锐站在房门外,故意问道:“重星,睡了吗?”
谢锦依原本放下托腮的手,眼神微微一亮,慢吞吞地咽下一口甜汤:“还没有。”
重锐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在她对面坐下。
花铃悄然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重锐,谢锦依刚才还在想着为什么他还不来,现在他来了之后,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依赖重锐了,每天晚上都是他在梦里打跑荀少琛。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她一直在想着重锐吗?
谢锦依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但好像也没有。
所以为什么会一直梦见他?而且还特别真实。
重锐看着她一脸纠结的模样,那对瞳仁本来就大,她微微蹙着眉,将原本就不多的眼白几乎压得看不见,看起来更像小孩儿的眼睛了。
他低低地笑了笑:“在想什么?”
“你啊。”谢锦依心不在焉地说,话音未落,她又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僵,淡淡的粉色迅速爬上白嫩的皮肤。
重锐挑了挑眉,谢锦依耳尖微红,满眼都是羞恼:“重锐,你又戏弄我!”
他失笑道:“小公主你真野蛮。”
谢锦依微微一愣,脑里浮起一个模糊的画面——她侧躺在榻上,男人离她很近,半蹲着,微微倾身靠近她,撑着脸,微微歪着头,抬手拨开她的额发,琥珀色的瞳仁里目光温和,然后说了句一模一样的话。
那是在顺城第一晚时,她做的那个梦。
奇怪,太奇怪了。
她蹙着眉,眼里的羞恼渐渐化为疑惑和不确定。
重锐撑着脸看她:“怎么了?”
谢锦依按下那些奇怪的回忆,撇撇嘴,问道:“为什么在这里也要喊‘重星’?”
重锐一脸无所谓地说:“要是你不想姓重,那我改姓谢也是可以的。”
谢锦依:“……”
他的唇角微微翘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谢锦依却忽然发现,那句你真讨厌有点难说出口。
就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做那便宜哥哥。
她又朝他右肩上看去,他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裳,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问道:“你的伤还好吗?”
“有点疼,”他那琥珀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狡黠,“要不你再吹一口仙气?”
谢锦依:“……”
“你……”她脸色微红,瞪了他一眼,“你今晚很奇怪。”
这就难为情了?重锐又装出一副诚心诚意的模样:“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骗过你,对吧?”
谢锦依微微一愣。
他对她的所有承诺,都做到了。
就连上一世说要带她走,尽管她没等他,可今晚他来了,将她在荀少琛面前带走。
她一阵心软,认真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站了起来,走到重锐面前,看了一眼他那密密实实的衣裳,眨了眨眼,有些为难地看着他:“你穿成这样,我也吹不了呀。”
重锐坐着,小姑娘站在他跟前,比他高出半个头。
她低着头看他,羽睫微微垂下,像一对安静停歇的黑蝶,半掩着那对漂亮的瞳仁,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重锐心底那两个小人又开始在吵架。
一个说,重锐你又不做人了,又趁着没人要欺负小姑娘。
另一个却说,是啊,我就是想欺负她,看她可可爱爱的样子,那又怎么样?
重锐看着她,喉结微微动了动,那句“那我把衣服脱了”差点脱口而出。他掩饰般地咳了一声:“没关系,衣服不厚。”
谢锦依眨了眨眼,目光澄澈,疑惑地问道:“你把衣服脱一下不是更好吗?”
重锐:“……”
饶是他再不要脸,那股突如其来的负罪感也一下子砸懵了他。
不行,他还是要做个人的。
重锐老脸一红,咳了一声,道:“好神奇,忽然又不疼了,不用吹了。”
谢锦依一脸“你消遣我呢”的表情。
重锐想到自己今晚过来的目的,造作地叹了一声:“郑以堃说是因为受到惊吓,伤口才会裂开的。”
谢锦依没受过断手断脚或者血窟窿这种重伤,对这些并不了解,但是她听重锐说过的,郑以堃外号追魂神医,说是被无常勾了魂的人,都能被他救回来。
郑以堃说是,那就肯定是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你在害怕?害怕什么?”
重锐又是叹了一声:“没想到那荀狗这么凶,我都被他吓到了,幸好你当时闭着眼,不然会被他那狰狞面目丑到。”
谢锦依:“……”
可是,荀少琛的样子,是楚国帝都许多姑娘都喜欢的类型。
连她自己都被他那双桃花眼蒙骗了好多年。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一点都不觉得重锐有被吓到。
她明明看到他气势汹汹地提着笑离刀去砍荀少琛来着,要不是那个燕国亲王阻止,荀少琛说不定已经没命了。
重锐看谢锦依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露出了一副失望的模样:“你是不是不信我?”
他定定地看着她,双眼像一对通透干净的琥珀。
谢锦依对他这双漂亮的瞳仁一向没有抵抗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信你的。”
重锐点了点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两分忧色:“我怕今晚做恶梦。”
谢锦依一愣,想到平时都是他替自己驱赶恶梦的,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怕这个:“那……那怎么办呢?”
重锐一脸期冀地看着她:“我今晚可以在你榻下占一小块儿地方吗?就一小块,我睡觉不打呼噜的。”
作者有话说:
重锐:老郑说,我这伤口是被吓裂开的【猛男撒娇.jpg
郑以堃:???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讲。
*
第32章 同榻
谢锦依有点犹豫了。
她不自觉地抬了抬手, 指尖轻轻抵在花瓣般的双唇上,缓缓地眨了眨眼,漆黑的瞳仁中星光点点, 映着柔和的烛光, 显得愈发无辜,正纠结地看着重锐。
重锐迎着那澄澈的眼神, 头一回真正觉得,自己确实像狼,像一条眼馋小白兔的大尾巴狼。
尽管在来之前,他是想着, 今晚小公主跟荀狗直接见面了,说不定晚上会做恶梦。要是像之前那样, 等她睡了之后再过来,指不定她根本害怕得连闭眼都不敢, 于是他今晚就这样直接来了。
但现在看来, 她已经开始从荀狗的阴影中走出来, 尽管还没完全脱离,但已经越来越往好的方向走了。
她刚才甚至还能反问他害怕什么,显然已经不需要他再小心翼翼地守着, 也能自己一个人进入梦境。
可即使现在没了那理直气壮的理由,他也厚着脸皮赖着不想走了。
他承认的,他最开始确实没动什么歪心思的, 但现在他就是想粘着小公主, 守着她长开,然后看准机会把她叼走。
他是狼, 天生的狩猎者, 本性如此。
重锐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毫无心理压力地开演,惆怅地轻叹了一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重锐就不该有害怕的时候?”
这个“也”字用得十分巧妙,谢锦依本来还在纠结,一听到他这么说,微微一愣,然后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连忙道:“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
她看到了刚才重锐脸上失落,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她还是看到了。
谢锦依心里顿时十分愧疚,重锐是天机铁骑的主帅,外面都在传他嗜血暴戾,人人惧怕,是各国民间用来小儿止哭的鬼故事,可重生以来一直陪着她的人,是他。
她明明知道,他跟外面传的是不一样的,可她竟然也觉得,强悍如他,应该只有别人怕他的份,哪里轮得到他怕别人。
他陪着她,从来都没骗过她,现在不过是偶尔反过来一次希望她陪着他,她竟然在犹豫。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重锐呢?谢锦依一时间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
重锐笑了笑,站了起来,朝谢锦依道:“夜深了,殿下早些休息。”
他喊她殿下。
谢锦依更后悔了,觉得重锐一定是心寒了,所以他才用这么生疏的称呼。
重锐转过身,正要朝往房门走去,谢锦依手比脑子快,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别……”
重锐背对着她,不由自主地翘了翘唇角,又飞快地压了下去。他配合地顿了顿脚步,微微偏过头,看到小姑娘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脚尖正紧张地互相抵着。
“嗯?”他声音低缓,尾音轻扬,像溪底缓慢流动的白沙,沉稳又干净。
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那钩子般的尾音,谢锦依脸上发烫,声音像小奶猫一样细软:“你别走呀……我又没说要你走……”
如果她现在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重锐脸上那奸计得逞的笑意。
重锐明知故问:“那我今晚可以留下吗?”
谢锦依点了点头,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她让花铃进来把剩下的甜汤收走,花铃领着侍女们进来收拾一番后,又伺候她漱口,见重锐还在,极有眼色地什么也没问,安静地退了出去。
谢锦依爬到床上躺下,拉高被子,连鼻子嘴巴都挡住了,只露出双眼以上,看着仍站着的重锐道:“该睡觉了,你去吹蜡烛。”
重锐笑着点了点头,把蜡烛吹灭了。
房间内顿时暗了下来,月光从窗外倾泻而入,一切都只剩下了个模糊的轮廓。
他往榻边走去,坐在了下面的踏脚处,谢锦依这才想起漏了个事情,低声惊呼:“我忘了让花铃给你拿被子!”
“没事,”重锐低声道,“我不冷。”
谢锦依身体一向不怎么好,房间里烤着炭火,依然要盖着厚厚的被子,但重锐坚持不用拿,她只得道:“那……那好吧……”
重锐身材高大,缩手缩脚地窝在床头,看起来就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谢锦依躺着软厚的褥子,枕着松软的枕头,盖着厚厚的被子,再看看重锐那模糊的身影,想起他平时对自己的照顾,根本不可能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睡觉。
她只小小地纠结了一番,往里面退了退,让出了半张床:“重锐,要不你还是上来睡吧。”
重锐“唔”了一声,听起来十分犹豫。
谢锦依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