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少琛脸上笑意愈深,眼中寒意却也愈盛。他头也不回地说道:“都退下。”
房间里的侍女们行了行礼, 无声又快速地退下了。
谢锦依看到余光里那道仅剩灰衫身影,那人就在荀少琛身后不远处,说了一句:“大将军,公主如今刚醒, 身子弱得很,需要静养。”
荀少琛:“我有分寸, 程先生请回。”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和她。
这一刻,他已经等了许多日。他以为, 只要她醒了, 那么最起码, 他连日以来内心的焦躁至少消去一些,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还认得出他来,说出的话却不是他想听的。
“‘背信弃义’?”荀少琛握着谢锦依的手臂, 只稍稍用力,便轻易地将她提了起来,扯到身前, “即便如此, 也轮不到谢楚皇室来对我说这句话。”
谢锦依身上本就没多少力气,被迫抬着上半身, 手臂仿佛落入了铁钳中, 被撕扯得有点疼痛, 让她眼前微微发黑,半垂着头颈。
她知道荀少琛恨谢楚皇室,既不想向他示弱,更不想与他多废话,费力地抬起头,直接问道:“重锐在哪里?”
荀少琛微微眯了眯眼。
他心中牢记着程方说的那些话,并不想在她刚醒时就伤了她,可她问的第一句,就已经将他原就隐隐烧着的火挑得更旺——
重锐,又是重锐。
昏迷时喊的是重锐,醒来后明知道落到他手中,要承受他的怒火,她问的还是重锐!前世吃过的那些苦,竟然还不能让她长记性?
荀少琛心中越怒,脸上却越冷:“星儿,这不是求人时该说的话。”
少女微微偏了偏头,明明被他握在手中,她却无所谓地牵了牵唇角,弧度不大,但十分锋利,一点一点地划在男人心上。
男人眼底风暴在凝聚,她似乎也没看到,只慢慢地重复道:“‘求人’?”
她如今不过是十六岁的容貌,披散着头发,不施粉黛,一张脸原就带着两分青涩,这时看起来便更显小了。
然而,她双眼却亮得惊人,瞳仁微微一转,波光流彩,又是与外形不一样的嘲弄。
她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甚至还笑出了声:“求谁?荀少琛,不管我说什么,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她看着他,眼神讽刺:“再带我到行宫,在那里的每个角落将我按着操,让谢家的列祖列宗看他们生前最宠爱的公主是如何被作践吗?”
荀少琛微微眯了眯眼,眉间阴沉。
这是他前世说过的类似的话,只是谢锦依说得更直白且粗俗,绝对不是一个公主该说的。
荀少琛像是不认识一样地看着谢锦依,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大了些。
谢锦依吃痛,皱了皱眉,但看到荀少琛那表情时,心中一阵快意。她又强撑着挤出点嘲笑,加了一句:“还是说,威胁我要给皇弟下魂千萦,让我乖乖听话?”
她轻哼一声,略带鄙夷地说:“同样的把戏做两遍,不嫌腻吗?”
荀少琛定定地看着她,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又加了些,直到她因为受不了疼痛而挣扎,他才松开了些。
“腻?”半晌后,他忽然轻轻一笑,转眼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温和儒雅的做派,一双桃花朦朦胧胧,显得温柔又深情,“星儿也太小看自己了。”
谢锦依最讨厌的就是他这虚伪的样子,心里一阵恶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荀少琛仿佛没看见一般,甚至低头逼近她,继续道:“星儿虽然脑子笨了些,但身子却是好用的,少琛哥哥最喜欢怎么疼星儿,星儿不是最清楚吗?”
谢锦依脸色微微发白,恨恨地看着他,却仍是不想认输。她冷冷一笑,说:“我当然清楚,也只有我清楚了,荀少琛。”
她身体微微发抖,却依然满脸倔强,像一只落在陷阱中的小兽,遍体鳞伤,但还是四处乱撞。
“因为你根本不敢让别人看到你的真面目!”
“哪怕你篡了位做了皇帝,也只能披着一张虚伪的皮——对百姓是,对大臣是,连对宫人侍卫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即便对着你那结发妻子钱皇后,怕也不是要每天装出一副温柔小意的体贴模样,是不是?”
“你连名字都是假的。你也就只能这样了,荀少琛……”谢锦依微微抬起下巴,脸上隐隐透出从前那骄横而矜贵的神色,“不,该叫你李颂才对。”
她冷冷一笑,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字一句地说:“李颂,你这个废物,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荀少琛一字不落地听她说完,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神色不变。他对她喊出“李颂”这个名字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甚至还温声点评道:“星儿确实是有长进了。”
男人眉眼温和,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他这个模样,任是怎么猜,都猜不到他刚才听的是什么话。
就连谢锦依也有些意外,若是换作前世,这男人在她说第一句时,就已经要将她镇压下来了。她脸上也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没有放松警惕。
荀少琛朝她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重锐在哪里。”
这是她一开始就在问的问题,谢锦依原本已经做好他不会回答的准备了,如今冷不防听到他这一句,她微微睁大眼,无数念头如碎片般闪过——
荀少琛不知道重锐在哪里,也就是说重锐没落在他手上。
重锐身体一向比她好得多,连她都活下来了,重锐也一定可以!
重锐现在如何了呢?伤得重吗?千机铁骑的人找到他了吗?他们能带着他安全逃走吗?他……他还好吗?
重锐,她的重锐啊……
强撑着的神色瞬间崩塌,露出苍白的脆弱,少女那漂亮的瞳仁浮起一层水光,终于是溢出眼眶,顺着脸庞划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荀少琛替谢锦依轻轻擦了擦眼泪,用最温柔的语气问着残忍的话,“但也足够支撑星儿活下去了不是?”
那日她要随重锐跳下去,连自己的皇弟都不管了。
既然重锐是她唯一的念想,那只要她还觉得重锐活着,她就起码不会寻死。
荀少琛的动作愈发轻柔,只是原本擦眼泪的动作变了味,少女的肌肤令他爱不释手。他慢慢地抚了抚谢锦依的脸庞,像是在摩挲一件珍稀收藏品,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星儿,好好活着。”
谢锦依回过神,拍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滚开!”
荀少琛笑了笑,目光犹如实质一般,像一张网将她笼络其中,慢慢收紧,甚至连内心的想法都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
她哭着的时候,总是不像那么回事,简直是让人想……
想对她用上从前那些还未开启的手段,将她那一身逆骨打碎,彻底驯服,再捏成他喜欢的模样。
以为这样就真的长进了么?就可以反抗他了么?
果然还是天真。
荀少琛慢慢开口:“你说得对,星儿。”
谢锦依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只防备地看着他。
荀少琛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温声说道:“既然星儿已经腻了行宫,那就来点新花样。”
“不如就在这宣武王府。”他的视线慢慢地沿着衣料一寸寸往下扫,“在重锐房间里,重锐的榻上,让星儿闻着重锐的味道,被少琛哥哥按着操,再将重锐的被褥弄脏,如何?”
“你——”谢锦依蓦地气血翻涌,终于发现,她还是完全低估了荀少琛的无耻。
荀少琛当了那么久的皇帝,与老狐狸们周旋,将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她的这一点心思又如何瞒得过他?
谢锦依被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眼前一黑,一股腥甜从喉咙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攥着衣襟偏头干呕了一下,张唇吐出一大口血,落在素色锦被上,连衣服上都沾到了,像是雪地里开出的点点红梅,触目惊心。
荀少琛笑容一滞,脸色微变,眼见她身体晃了晃,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接住她,却被她一下子打开。
这一下谢锦依用尽了她的全力,另一只手却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伏在被子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落水时差点被溺死,即使被救了上来,但心肺已经受损,更不用说原就是有蛊毒在身,诸多难题交错在一起,若不好好静养,也许都撑不到蛊毒发作那天。
谢锦依垂着头颈,抓着被子,手背上显出淡青色的血脉,整个身子都在咳嗽中颤抖,血花星星点点,全溅在了被子上。
她身上穿的正是往日府里备着的衣裳,可连日的昏迷让她消瘦了不少,原来合身的衣裳松松垮垮,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落,露出了修长白皙的后颈,一双肩胛骨隐约可见。
那双肩胛骨在轻轻抖动,像一对挣扎着想要振翅的蝴蝶,又像她当初跌落悬崖时那猎猎飞扬的衣袖。
即使浑身都是伤,即使已经奄奄一息,也想要从他身边逃脱。
荀少琛看着她,原来那点怜惜,也在想到前世那晚时瞬间消散,脸上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翅膀?这是他一手养大的金丝娇雀,一双翅膀生来就不是为了飞翔的,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他掌心的牢笼中。
谢锦依陷在柔软的被褥中,感到心脏明明在剧烈地跳动,但力气却在飞快地流逝,肺腑间疼得厉害,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的视野一阵接一阵的模糊,却仍能隐约感到头上一片阴影在靠近。
荀少琛倾身俯下,指骨分明的双手撑在她两侧,有力的双臂和宽阔的胸膛形成了一个牢笼,将她围在其中。
谢锦依闭上眼,不想去看他。
荀少琛缓慢又不容拒绝地将她拉起,轻易地压下她的挣扎,将她锢在怀中,一手按在她颈后,强行将她按伏在他肩上:“星儿,要如何你才明白,你只能是我的。”
他轻轻抚着少女的后背,指腹一寸一寸描过那纤细的脊骨,在她耳边沉沉说道:“我心里不悦,怕忍不住弄伤你,你乖一些,才能少吃点苦头。”
谢锦依刚从昏迷中醒来,本就没多少力气,一番折腾后,她也不过只挣扎了几下,便渐渐脱力,只能伏在荀少琛肩上。
荀少琛能感到怀里渐渐加了重量,也知道是她抵抗不过又失去力气,不得已才靠在他身上。
可即便是这样,只是看起来足够乖顺,仅仅是表面上的平经,不像刚才那样激烈对抗,也已经是难得一见,足以让他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
这是他的星儿,不再是梦中虚无缥缈无法抓住的背影,虽然是虚弱的,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的血肉之躯。
两人靠得如此近,一如从前她还在叫他少琛哥哥时,主动扑过来投入他怀里那样,可如今他只能用这种强迫的手段,才能让她乖服。
没关系,来日方长。
怀里的少女已经彻底晕了过去,荀少琛知道回生丸的效力还在,所以也并没有太着急。
他心想道,也算是给她一个教训,反正她已经知道重锐不在他手里,总会抱着重锐还没死的希望,她就算是挣扎着也会努力活下来的。
只不过,若是总惹他生气,他必然是要让她吃些苦头的。
想是这么想,可他的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一般,将她从怀中拉出来,确保她喉中没有残留很多血不会被呛到后,然后才将她轻轻放平,出去让程方进来给她查看。
程方进来时看到谢锦依这情形,忍不住皱了皱眉,说:“大将军,人昏迷的时候你要人醒过来,现在人醒过来你又把人气昏过去,你到底想怎么样呢,折腾着玩?”
荀少琛早就习惯程方说话阴阳怪气了,更何况谢锦依能醒来,程方功不可没,单凭这一点,荀少琛就不会与她计较。
他站起来,脸色平静:“程先生,我要的是她不会一动怒就气急晕倒,还要她能承得住欢。”
程方觉得这世道还真是荒谬,离谷要求门人不入世,真是太适合她了!她现在听着这被世人称赞的翩翩佳公子说的话,只想反手给他塞一嘴巴哑药。
这是人说的话吗?这公主被他缠上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程方面无表情道:“大将军,我救人可不是为了让她给你糟践的。她身上本就有蛊毒,哪怕如今醒了,若你要这样对她,还不如干脆现在就不救了,反正也是浪费药材。”
“程先生言重了。”荀少琛不紧不慢地说,“殿下是我大楚的公主,荀某又如何会对殿下不敬呢?不过是想着能早日与殿下回大楚完婚。让先生这样误会,是荀某没说清楚。”
荀少琛似乎是断定了程方不会见死不救一般,说了句“有劳程先生”之后,便直接退出了房间。
程方:“……”
她看了看荀少琛的背影,又看了看榻上昏迷的少女,最后还是捏了捏眉心,认命般地走到榻边。
*
在程方的一番操作下,谢锦依算是被强行唤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有个瘦削的青年在给自己整理衣衫,一个激灵,睁大眼抬手推了推对方,但又因为身体太虚弱,连推都推不动。
程方看到她瞪着自己的神色,一脸头大,连忙松了手里的衣衫,但仍是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衣襟里塞。
谢锦依:“……”
开什么玩笑!
她嘴角一抽,但力气小没把手抽回来,紧接着就被按着摸到一圈圈的纱布,以及微微的起伏。
是裹胸。
谢锦依一愣:“你……”
程方道:“我叫程方,诸葛川是我师弟。”
谢锦依忽然想起来,最初她重生时,提醒重锐两年后有大难,重锐当时就表示自己早就知道了,因为诸葛的师兄给占卜过。
那大概就是这位女扮男装的程方了。
而且,刚才在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后,荀少琛让人退下,只有程方不走,跟荀少琛说她需要静养。
只是……
谢锦依收回手,脸上微红:“我听重锐提起过你,可如今你为何会在楚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