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方听到她前半句时有点疑惑,但很快又想到大概是自己那师弟的缘故,摆摆手,也是一脸无语:“我也是被抓来的。”
谢锦依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是……是因为我吗?”
程方一脸无所谓道:“应该是吧。”
她又道:“你倒也不用多想,我是离谷的人,谅荀少琛也不敢真对我怎么样,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好了。”
谢锦依十分意外:“离谷?”
谢锦依也发现了,若是换作前世,这个时候荀少琛哪怕本人不在场,也至少派侍女在房间里候着,一是协助大夫,二也是要监督,将说过的话转述给荀少琛。
她的一举一动,全都逃不过荀少琛的耳目。
只是这个离谷……
然而,程方比她更意外:“你居然知道?”
谢锦依:“……”
说有多了解,其实谢锦依也算不上,只是从前出使燕国前,她就听人提起过。
当时因为楚国内忧外患,一直都是拆东墙补西墙,朝廷内党派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不知道谁在混乱中就提了一句,要不干脆派人去请离谷的人算了。
话题忽然就转到这个神秘的离谷上,但因为场面太混乱,她听得脑仁疼,下朝后还要去御书房批奏折。
而荀少琛往往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帮她“减轻负担”,她也就一边在旁边吃着水果点心,一边朝他问起了离谷,他也就简单地说了一下。
简单来说,就是如今各国最初本就是一个大国四分五裂而成的,而第一代的离谷谷主,就是与大国开国皇帝打江山的人,功成身退隐居离谷。
在那之后,离谷不受朝廷约束,而离谷也规定门人不得入世。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离谷的传闻早就淡去,很多人都不当一回事,甚至民间百姓大多都不知道何谓离谷。
然而,就在天下开始四分五裂,人们都将离谷忘得差不多的时候,离谷有人叛出入世,并且效力一个小国,硬是将差点亡朝的弹丸之地,二十年内拉扯成最强的国家,雷霆手段至今无人敢忘,开创的运转制度,甚至被其他国家效仿。
也正是因为那唯一从离谷判出的人,足够让人重新捡起对离谷的敬畏。只要各国一天用着同一套方法,一天就不会忘记还有离谷的存在。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离谷再也没有第二个叛出之人,但各国都心照不宣地不动离谷。
谢锦依本来想说她好歹是个摄政公主,但想想自己最初确实是不知道离谷的存在的,毕竟在摄政之前,她根本不关心天下如何了,甚至连宫门都没怎么出过。
于是,她朝程方点点头:“知道的。”
程方摸了摸下巴,一脸探究地看着她,又笑道:“哦,那跟阿川那臭小子说的还是不一样嘛!”
谢锦依听到她提起诸葛川,既疑惑又好奇:诸葛既然加入了千机铁骑,按理来说算是入世了,岂不是成了离谷的第二个叛出之人?
可程方刚才明明还说他是自己师弟,那就是起码她还是认诸葛川的。而且听程方这话这语气,显然两人还有来往,而且关系也不差。
知道程方是女子,而且跟诸葛川是师姐弟关系,谢锦依一下子对程方的好感就多了不少。
她当然要活着,在见到重锐之前,她都要好好活着!
谢锦依又问:“那诸葛说了什么?”
程方想了想,说:“说千机铁骑来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连银子都没花过——不过那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离谷有规矩,我不能随便出来的。”
程方说着又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被荀少琛逮了个正着,真是倒霉。”
谢锦依:“那诸葛还算是离谷的人吗?”
程方:“哦,你说这个啊,早就被我逐出师门啦。”
谢锦依:“……”
她有点疑惑地问:“一定要这么做吗?你们的关系明明看起来很好。”
程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说:“规矩就是规矩。”
“离谷也不是不能入世,只是入世也有条件的:如果天下大乱,又有贤主有潜力结束乱世,则离谷入世辅助。否则,即便天下大乱,也不可插手。”
“当初我让阿川出谷,是为了找郑以堃治病,可不是为了加入千机铁骑。重锐可算不得什么贤主,阿川既然是加入了,那我就只能将他逐出离谷了。”
听到程方这么说重锐,谢锦依就忍不住了:“为什么这么说呢?程姑娘,你去昀城看过了吗?那里的百姓都很喜欢重锐的,你不能因为听了其他人对重锐的评价,就觉得他不好。”
程方摊了摊手,说:“那你也不要因为你喜欢重锐,就觉得他没有缺点啊。”
谢锦依:“……”
程方掰着手指细数:“狂妄、自负、愚忠……这可是阿川亲口说的。至于千机铁骑的作战风格,看对手死伤就知道。”
她顿了顿,又说:“当然,这是从前的事情,阿川半年前就曾经来信,说重锐有所变化,觉得重锐够资格能得离谷相助”
谢锦依一噎,那确实,前世的她也在千机营呆了挺长一段时间,就也是觉得重锐就是个狂妄自负的大混蛋,可重生之后,也许是有了荀少琛和钱相等人的对比,她觉得重锐就很好,自己以前是误会他了。
可如今听程方这么一说,这真不是误会不误会的问题,而是重锐真的变了,以至于连诸葛都因此请离谷辅助重锐。
至于诸葛当时为什么会加入千机铁骑,谢锦依倒是能自己猜出一二:
诸葛那么喜欢收集珍宝,还爱财,就不像是无求无欲的那一挂。多半是从离谷出来之后,就决定要“入红尘”了。
加上以重锐那性子,多半是要诸葛加入才给他治病的,毕竟当时郑以堃已经在千机铁骑了,听重锐的话办事,诸葛哪怕是为了活命,也只能加入千机铁骑。
程方:“我这次出来,本也是为此而来的。不是因为重锐,而是因为阿川曾经救过我一命,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更不用说继承离谷。”
“他原本身子虽弱,但本不到那个地步,会被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也是因为当年为救我而受的伤,但他从未后悔救我,或是以此要求我做什么。”
“这次出谷,是因为他提起了此事,我并非知恩不报之人,但也不会因此坏了离谷的规矩,所以才打算亲自出来会一会重锐,看看是否真的如阿川所说有所改变。”
谢锦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程方紧接着又继续说,她没来得及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模糊念头。
程方的语气认真了起来:“公主,我的医术肯定是比不上郑以堃的,当初我学医术就是为了给阿川治病,但你也看到了,阿川只能去找郑以堃。”
“你现在情况很不好,不宜动气,我不清楚你和荀少琛之间有什么恩怨,但若是你还想活着见到重锐,你……”
程方想到荀少琛刚才说的那句话,后半句就说不出口了。这公主刚才昏迷着,应该是没听到,可程方自己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尽管荀少琛后面拿出婚约做解释,但他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程方难道还听不出来吗?不过是荀少琛不想撕破脸罢了。
她其实也觉得很奇怪,既是有婚约在身,同床共寝也是大婚之后必然的事,为何又要在这种时候说出来,仿佛迫不及待一般。
神策军主帅位高权重,又是天下贵族青年的模样,何至于此啊。
她说不出让公主忍一忍,毕竟若是等公主身体真的好些了,谁又知道荀少琛会做出什么来呢?
谢锦依对刚才程方与荀少琛的对话一无所知,但她想见重锐就得活着,也能猜到程方没说的话是什么,于是道:“我明白的,我尽力。”
程方点点头,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天下又有准备混战的苗头,若这重锐真如阿川所说,那离谷相助结束乱世,也是离谷的使命。
为情痴狂发疯的人,手上握着的权力越大,就越危险。既然这公主是重锐的命,她就不能让公主死在这里。
*
程方给谢锦依针灸完,又说了会儿话之后,让谢锦依一个人好好休息了。程方出了房间后,和外面的侍女交代情况,让她们准备点流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谢锦依靠在床头上,正想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就看到前脚程方刚出去,后脚就有两名侍女进来了,一前一后立在床头和床尾。
床头的侍女:“奴婢若雪。”
床尾的侍女:“奴婢若云。”
两人同声道:“今日起服侍殿下起居。”
谢锦依抬起头顺势看了床尾的若雪,就见她长得比一般侍女都高,身形也不算纤细,看起来像是练武之人。
以荀少琛那性格,安排会武功的人来看着她,倒也十分符合他的性格。
谢锦依说:“出去外面候着,有事我会叫你们。”
两人一动不动:“大将军说了,要时刻看着殿下,以防不时之需。”
谢锦依轻哼一声,说白了,就是荀少琛要她们监视她。
这样一来,还真就显出了程方的特殊了,起码她在的时候,想屏退其他人就屏退其他人。
换做是前世,谢锦依少不得要发一通脾气,可如今不一样了,她觉得没必要在这上面动气,毕竟动气了也还是要被这两人监视,还伤身。
但这也不意味着她就只能忍受,她跟重锐在一起那么久,学的也不止是朝堂对决——别的不说,怎么耍赖那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她懒洋洋地说:“那怎么办呢?你们这样盯着我,我可睡不着。我睡不着,可就没办法好好静养了。要是静养不了,那我这身体就很难好了。”
两名侍女互相看了一眼,谢锦依又道:“我也不为难你们,知道你们会武功,离我一丈远就行。”
一丈的距离,确实也能看得到她,这要求不算过分,于是两名侍女也没什么犹豫,很快就答应了:“是,殿下。”
谢锦依:书房有一个书架,专门放话本的,你们去给我拿几本过来。
若云:“是,殿下。”
若云和若雪只是派到谢锦依跟前的侍女,实际上,房间之外还有更多的人在守着。
若云只需走出房间,朝外面的侍卫转达谢锦依的要求,那侍卫马上就领命而去,若云又重新回到房间里,站在离床榻刚好一丈的位置上。
谢锦依见此,也就确认不止两名侍女在看着她了。
重锐一定还活着的,所以她也不能放弃。
她之前从他那里学过那么多东西,不是为了落难时哭哭啼啼等他来救的。即使是如今这个处境,也一定有她能做的事情。
重锐一定也在努力,她不能坐以待毙,她也要做点什么来自救。
自救,然后去找重锐。
如今这么多人看着她,她身子又弱,在这些人的看管下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即使逃出去,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她还在想着的时候,若云又动了,先是出了房间,回来后已经是拿了几本书过来,走到榻边,道:“殿下,这是您要的话本。”
说着,她将话本放到床头旁边的小案上。
与话本一起送过来的,还有用热水温着的甜汤,因为她刚醒来,吃不了什么东西,于是若云便顺便让厨房送一碗甜汤过来。
这道名唤金月汤的甜品,是谢锦依在楚宫时爱吃的甜品之一。
这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出来的,用料讲究,工序繁杂,但从荀少琛征用宣武王府后,厨房就收到命令,必须每天备着,保证随时都能拿出来享用。
若云又道:“殿下刚醒过来,若是渴了,可以先吃一点甜汤。”
谢锦依看了一眼,轻嗤一声,一脸嫌弃道:“你们是把宣武王府的人全都换掉了吗?也不打听打听我平日吃的什么喝的什么。拿走,我要喝银耳莲子羹。”
宣武王府从来就没做过这东西,谢锦依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是荀少琛安排的。
倒也不是她故意折腾,只是她确实早就换口味了。
她第一次吃银耳莲子羹,就是当初重锐说要教她如何用银子那天,她被重锐弄哭,重锐为了哄她而让侍卫买的。
昀城食肆随处可见的甜汤,普通百姓都能吃得上,后来她和花铃有时出去玩时,走累了也会在酒楼吃点什么,偶尔就会点上这个银耳莲子羹。
更何况这会儿她想重锐想得要死,也就更加不想吃什么金月汤了。
若云被甩了脸色,脸上毫无变化,迅速地将金月汤撤下,没多久后就换成谢锦依要的银耳莲子羹。
谢锦依随手拿起一本话本,翻了起来。
其实这些她都看过了,只是不想躺着,又知道这些侍女肯定会将她一举一动都报给荀少琛,于是借着看书的动作,想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办,话本上面的字是半个都没入她的眼。
如今她落在荀少琛手中,情况虽然还没到上一世她从燕国回楚时那么糟糕,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要是他又像之前那样,对外宣称重锐杀害了她,那即便楚国还没落到他手中,可她也……不,还不至于。
谢锦依迅速地冷静下来。
既然她坠落悬崖,还被救了上来,当时必定还是楚军一起搜索,才找到的她。即便荀少琛没有公开她的身份,但如果他在后面宣称重锐杀害昭华公主,那难免有人联想到当时的异样。
更何况,当时还有影卫在,影卫可不会偏着荀少琛。
想到影卫,谢锦依又是一阵窝火,都不用去跟荀少琛那狗东西求证,十有八九又是他哄骗皇弟把影卫借给他的。
然而,她很快又想到另一个可能:荀少琛说不定会将影卫处理掉。
而且,她和皇弟手上没有实权,荀少琛只要一直不让她冒头,一直扣着她,她也只能任他搓圆揉扁。
她如今,也就只剩下一个摄政公主的名头。也就是说,她只能用这个名头,来让自己脱身。可荀少琛手握实权,她……
谢锦依翻页的手指一顿,在脑海中纷杂闪过的念头中,飞快地抓住了那最关键的,最让荀少琛无法拒绝的那点!